. 曾念旧恩。
辰妤楞楞的看着心毓师父,仍旧没有反应过来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辰妤感觉到了虽然外面一直是大雪纷飞,但暖梅阁内温暖如春,而且,心毓师父竟然用炼魂丹的能力,维持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折下来的,枝条奄奄一息的梨树枝。
辰妤看到,那根梨树枝,竟然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开始率先抽出嫩芽。
在师父的手中,这些在室外的花花草草,本来应该是枯萎着的,或者是属于休眠期的,但是,经过师父的努力和悉心照料,又重新赋予了它们短暂的花季。
她看到原本应该在归仙洞的绪嗔师父,正在一张梨花木的大床上安静的躺着。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但又让人觉得分外温馨,辰妤不得不佩服师父的创造力。
正对着辰妤的,当然是这张雕满各国文字的梨花木大床,两旁摆放着两张软榻,想必是心毓师父用来方便看书的。
当然,左边的墙壁上就是书架了,这个书架,是檀香木做的。
师父曾经说,这种木头不好保存,看样子,他还是尽量的派人养护着它的,不然,早就被灰尘和虫子侵蚀得面目全非了。
右边靠着石墙摆放的,是一堆花花草草,它们被一堵墙隔着。
但透过墙缝,辰妤还是可以轻易地看到,它们有的已经长到参天的样子,比如说那棵榆树,无需任何养料,只需雨水,就可以茁壮成长。
最惹人注意的,是那盆开得妖娆而荼靡的南鸢尾,一般情况下,它是蓝色的,可师父的这株,竟然是紫色的。
在《留元旧忆》这本古籍里,它只有蓝色的记载,而且辰妤曾经注意过它的属性,是喜阴喜湿,偶尔需要日晒雨淋,但日常还需一些花肥,才能不那么娇弱。
心毓在她打量完这里的所有东西时,拉着她从软榻的机关走到了密室里。
这里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不过,可真开阔了辰妤的眼界,各种武林秘籍,剑术刀法,甚至蛮族不外传的三刀斩狼首,更有甚者,辰妤的丞相爹爹所学的翠微剑法,在这几个大书架上,全都应有尽有。
但这些对于心毓师父来说,仿佛都是无关紧要的,相反,他自说自话的絮絮叨叨,还有语无伦次的话,才让辰妤觉得,他真的出了问题。
“我说辰妤啊,那些东西,不就是我曾经在向北山沧浪阁给你收藏的吗,它们都是稀世珍宝,可现在我花了几万两银子将它们收来,只是为了你能够重新习武,除此之外别无它用,然而,这个兰花香囊,却对我来说,才是稀世珍宝。”
辰妤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心毓师父竟然开心的哈哈大笑,然后又拍拍她的头:“你啊还是这么可爱,可是,师父的记忆丢失了一大半,师父记不起床上的这个人是谁了。”
“在师父的脑海里,只有你一个人的样子,你现在在这里,陪着我,我还可以觉得你是深刻的,可是,下一秒,你要是回北疆了,去当你的公主了,师父可能就要忘记你了,师父不想忘记你,可是,可是师父做不到啊!”
说完,心毓师父开始又哭又笑,不过,辰妤倒是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藏不住的悲伤。
然后心毓师父拉着辰妤的手,又开始在这书架之间走动。
心毓失忆。
接着,他拿出一本《东炎百草典籍》,开始找适合他的医治方法。
可是,那本书很厚,他翻了一页又一页,门口那个雕满梨花的,看起来虽十分残破,但又小巧精致的更漏,已经滴到了子时,他仍旧未发觉。
辰妤在软榻上睡得香香的,梦里,所有人都很和睦相处的,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这些人里,有她一直不肯认母亲的心墨真人,还有脾气火爆的欧阳子庭,和性情温柔的欧阳子初,竟然因为一本秘籍相谈甚欢。
还有,梦里的红嫣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看样子她应该已经嫁给了宋羡,而宋羡,同样用幸福的笑容回应着她。
无拘无束的方昔宴,和皇城的上官一脉,竟然成为了亲家,而苗紫烟和苗不语,竟然还在一旁笑,他们俩笑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方昔宴喝醉了把酒弄洒了。
她忍不住开始笑,她感觉到只有梦里,才是她最理想的幸福生活,那种幸福,是真实的,是所有她曾体验过的幸福里,所不曾存在的。
直到她感觉到一双纤长温暖的手,正在缓缓地,有节奏的抚摸着她的脸时,她这才醒了过来。
“啊师父,你不能这样啊!你不是最喜欢绪嗔师父了吗?她一直对你那么用心,你不能辜负她!”
师父的行为,似乎让辰妤感觉到,在她陷入“枫桥岸边”那段幻境中,她已经获得了敏感的预知事物的能力了。
于是,她抗拒师父的碰触,这也是一直以来,她为什么总是对师父,保持距离的原因。
因为在辰妤的心里,她与师父的感情,只有师徒之情,很单纯的师徒之情,而师父却一直想要去触碰她的心灵。
她想,在密室里,那段梦境所预测的,应该马上能够应验。
果然,她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一脸泪痕的绪嗔师父。
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脸上涂着胭脂,看起来气色不错,仿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可她的表情,确是愤怒的。
果然,她快步走到了辰妤面前,恶狠狠地拽住她领口内衬上的丝带,表情狰狞地对她说道:“为什么你要抢我的心毓,为什么?我让你们隔绝这么久,为的就是制造一些我和他相处的空间,可是,他的内心,为什么没有一点儿我的存在?”
“若不是你,我早就嫁给他了,我不在乎他是否是北疆公主的师父,也不在乎他是否是皇帝的师父,我只在乎他的心里,究竟是否有我的存在!”
面对绪嗔的质问,辰妤开始一点一点的,知晓她愤怒的根源。
于是辰妤急忙摇头,并向绪嗔解释:“我没有啊,在我心里,心毓师父从来只是一个神圣的存在,而子庭,他才是我的挚爱!”
她知道绪嗔师父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子,她看到过她清丽脱俗的样子,知道她是不染纤尘的女子,听到过她的,都是江湖上有极高位置的,没有一点儿负面的消息。
所以,她不生气。
因为辰妤知道,这个女子,应该已经忍耐了许久,这些苦楚,她应该无处倾诉,不然怎么会顷刻变样。
治愈一切。
因此,辰妤用心的听着这个本该是蕙质兰心的女人,如此滔滔不绝的诉苦。
“你知道为何,你和那个太子在蛮族遇难,他没有出现吗?”
这些事情,辰妤倒还真想过,不过她当时也猜了心毓师父极有可能干什么,那当然了,她当时猜的,应当是心毓师父在和绪嗔师父花前月下喽。
不过,她倒还真好奇。
“因为,我也没有看到他,你让他在归仙洞陪我,直到我感觉到洞内的炭火快要烧到我了,于是我才醒了,不过,还要感谢你,让他把我放在那个适合恢复内力的地方。”
辰妤挠了挠头,嘿嘿的笑着,看起来颇有些没心没肺。
“那后来呢?然后你醒了,和他花前月下啦?还是,你和他去向北山成亲?”
辰妤的猜想,当然是听从自己的内心。
可绪嗔师父的回答,却让辰妤震惊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情绪更激烈:“直到我过去了,我才发现,是我自己错了,虽然,他把他毕生的内力都传给了我,但是,即使这样,他还是把他剩下的一半内力,都给了你。”
师父他,果真对自己这么情深意切吗?她倒一直以为,只有欧阳子庭才是真心对自己好的。
“我过去时,他正在喝一壶桃花酿,他喝得醉醺醺的,然后跟我说,毕生能遇见辰妤,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我问他为何没有在归仙洞照顾我,他眯着眼睛,还喊我道,辰妤,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刨根问底啊?然后,我怒了,掀了他的酒桌,然后,从水缸里舀了满满一碗水,兜头浇在他头上,他这才清醒了。”
“然后他说,是他对不住我,他坦白,他心中从未曾有我的存在,而你,却是他拿命去珍惜的人;所以后来,我给欧阳子庭了一万两黄金,让他带着你去平反,然后,继而引出欧阳子初,你们去相争,我就和他扎根在了这里。”
辰妤这才恍然如梦初醒,明白了这其中缘由,她恨恨不平道,如果她是绪嗔,早把辰妤这个丫头千刀万剐,而不是留着她在这儿碍眼。
她这句话,倒把一直以来情绪低落的绪嗔师父给逗笑了。
她笑道,我输得心甘情愿,在感情里,我一直都是愚的。
情之所至。
她又继续说道,以前我一直以为只要真心待他,便能得善终,纵使自己为自己卜的情之卦象一直不得善终,我也一直待他如初。
可是现在,我发现我输给了你,输给了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你。
你一腔热血只为复国,而凤羽曦一直在从中作梗,她不将你的辛苦放在眼里,还一直唆使欧阳子初娶你,并伙同方昔宴等人,一起拖延你的复国计划,但是你依旧那么坚定。
心毓师父没有听她在这里絮叨,因为他觉得绪嗔这种女人,是实在不能留在身边的,而辰妤,将会困住他的一生。
第一次,他遇见绪嗔,是在心字帮。
他穿着一身简单朴素的道袍,手执着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铜剑,不过他的轮廓清晰,很容易让人认出来,他也懒得低调,反正谁都打不过他。
她一直深居简出,居住在山顶,很少下来,所以他从未见过她。
而她在山坡的路边,正专心致志的给人卜卦,她穿一身温柔的粉色纱裙,手腕和脚腕各系着一条有小铃铛的红绳,走起路来,有一种清脆悦耳的声音。
于是,他问她是做什么的,是不是义字帮的人,她反问,我如果是义字帮的人,早就杀你灭口了,何必在这儿和你聊天?
他哈哈一笑,全然没有了大侠的风范,这时,她就感觉,他会是那个让她能够此生不悔的人。
所以,自此以后,她就一直赖在他的身边。
起初她感觉到了他的心中总是有一个人,因为他在每次和她练剑时,他总是神游物外般仿若失了魂。
所以,她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来一点儿练剑的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