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如强忍着残留在口中的苦味,赶紧从蜜饯罐里取出一粒梅子送进嘴里,咬了几下,青甜的梅汁溢在口中,这才解了解这药的腥苦,她对华大夫道:“药也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华大夫又问了一遍:“你想离宫?”
“我想不想离宫,和你没有关系。”千如背过身去,打开了百里无忧送来的药盒,她闻不出是什么药,但她觉得,必定是好药,留着日后高烧时用。
华大夫突然笑了起来:“你先前说我像你的一位故人,那位故人既然能让你那样失魂落魄,应当是于你而言十分重要之人,为何你对我,充满敌意?”
千如回头,直视他的双眸:“那位故人是我的夫君,为了救我,他自废双腿,生死未卜,多看你一眼,便只能让我多心痛一分。”
千如以为,经她这么一说,华大夫定然会离开,可他倒好,索性取下了面具,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我当真和你的故人长得一样?”
“当真。”千如看着这张脸,真的很想扑到他的怀里,好好地哭一哭,但是她知道,他不是寒晔,饮鸠止渴的事,她做不得。
华大夫点了点头,戴上了面具:“你先休息吧,我明日再来送药。”
千如这一夜,原本觉得自己定然是要睡不安生了,可没想到的是,华大夫的香包真的很管用,才睡下去不多时,就安然入眠,清早若不是千漪唤醒她,她还睡得香甜。
“姐姐,你怎么来了?”千如揉着睡眼,觉得奇怪,千漪平日很少来她房里,还是这么一大早。
千漪覆在她耳边,小声说:“秦怡快到了,说要来看你,还带着太医,你赶紧起来,我们准备准备。”
千如一听,急得坐了起来,接过千漪递来的热毛巾,赶紧往额头上敷。
“别怕烫,喝了它。”千漪倒了一杯热水,眼下紧急,也只好这样了。
千如刚咽下第二杯水,外头已经传来了通报声,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了,秦怡在小太监的搀扶下,徐徐走来。
千如把脸埋进被子里,咳嗽起来,隔着被子让秦怡离自己远一些,以免被她传染,秦怡身份尊贵,自然不会靠她太近,她让随她而来的太医替千如把脉。
“莫师傅,请把手交给我。”
千如一听这声音,便探出了脑袋,此人竟是华大夫,她伸手的同时,被千漪按住,她取来红绳子,让华大夫隔着帘子把脉,并对秦怡说:“皇后莫见怪,虽说莫伊不是宫中嫔妃公主,但她毕竟是圣上御封的郡主,多少也得注意一些礼节。”
秦怡道:“是,太妃想得周到,臣妾疏忽了。”
华大夫专心地把着脉,随后道:“启禀皇后娘娘,莫师傅确实风寒未愈,又高烧不退,需要调理些时日。”
“那就有劳华大夫费心。”秦怡一听,便带着她的人,离开了漪云殿。
待人走后,千如掀开了帘子,不解地盯着华大夫。
华大夫专注地写着药方,丝毫没有在意她的不解,倒是说她这内伤好得差不多了。
千如在漪云殿养病的这些时日,所有人都怕染上这风寒之症,并没有人来打搅,倒是华大夫,得了皇后的命令,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漪云殿送药。
这日,千如喝完药后问他:“你既非宫中的太医,为何却干起了太医的活计?”
华大夫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块牌子,那是太后御赐的,他将牌子放在指间把玩,道:“太后已封我为御用医术师,说得好听是我这平民也有了一官半职,说得难听些,就是我被软禁在这宫里了。”
千如把药碗递给他:“这么说,你我倒是都一样,不过,你功夫这么高强,区区一道宫墙,岂能拦得住你?”
华大夫道:“确实拦不住,可我也不想出宫,既来之,则安之。”
千如又问:“那你功夫这么高强,医术又出神入化,怎么就医不好你这双腿?”
“治好了做什么?”华大夫说得云淡风轻,倒是让千如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她也不多问,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医书看了起来,华大夫正要走,见她翻看的医书正是关于医治筋脉的,他索性在她身边坐下,“你想治我的腿?”
千如摇了摇头:“我曾说过,我的夫君为我自废双腿,我们有一个三年之约,若是他回来了,我想为他治好腿。”
“若是他回不来呢?”华大夫问道。
千如望着他,眸中满是坚决:“那我就去陪他,不论人间还是地下。”
华大夫幽幽地吐了口气:“这是何必。”
千如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同他说这些,但是这些话,她又能说给谁人来听?这三年的命,是寒晔给的,若是他不在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可曾爱过一个人?那人若是在你身旁,上天入地,都会无所畏惧,可那人若是只能在你心上,那人世间便再无留恋了。”千如问他,可他却笑着说道,“我看你年纪不大,说的话倒像是饱经沧桑一般,莫非你夫君莫不成是个年迈的长者?”
“我夫君是要年长我一些,他玉树临风、武功高强。”千如想着寒晔的样子,想得痴了,竟在华大夫拿下面具时,误以为他就是寒晔,险扑了过去,她垂下头,“你往后能不能别让我再见到你?”
“为何?就因为我长得像他?你怕自己认错人?”华大夫双手一撑,竟然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捏起她的下颚,“若是他不回来,若是我想让你好好活下去,你当如何?”
千如有些吃惊,他的腿居然能够站起来!这不是第一回与他如此亲近,但他的气息,他的眼神,就连他指尖的温度都让她觉得和寒晔一模一样。
“回答我,莫伊。”
千如轻叹道:“你不是寒晔。”
他不是寒晔,他若是寒晔,怎会叫她莫伊?
“你走,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千如甩开了华大夫的手,低吼一声,她不要沉沦,更不能沉沦。
华大夫虽然能够站立,但也十分勉强,被她一推,撞到了桌角,原本毫无知觉的双腿,居然疼了起来,他苦笑,兴许是因为心里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