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凌风眉峰一紧,望着胤紫,道:“胤师弟,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把双双师妹给惹哭了?”
没等胤紫开口,双双先一步回应道:“穆师兄,这事不能怪胤师兄,是双双自己不好,胤师兄不肯接受我,我心里头不痛快,便出言诋毁他……”
这时,朱少嫣狐疑地瞧着胤紫,问道:“胤师兄,双双师妹不过只是开开玩笑,你犯得着动怒吗?你方才的样子,倒真是与女子一般,失了男子的气度。”
胤紫被朱少嫣瞧得浑身来气,再加上穆凌风站在一旁什么也不说,她这心里头,别说有多气了,她撇了撇嘴,道:“正如你们所见,是我脾气不好,是我把师妹气哭了,师妹对不住,我去练剑了,你们自便。”
穆凌风望着胤紫远去的背影,着实想笑,原来这丫头被惹毛时,也会像一只挠人的小猫一般,胡乱生气。只是这只小猫,究竟要装到何时?难道就不担心沐浴时再被别的师兄弟撞见?还想让他这般默默地给她看门把风?
穆凌风笑了笑,转身道:“双双师妹莫怪,我这师弟心气高,凡事都要与我比,从我手中抢去的,她才觉得是最好的。”
朱少嫣笑道:“难不成胤师兄喜欢我?”
双双站在一旁不作声,倒是穆凌风,好整以暇地看着胤紫紧闭的房门,道:“倒是有此可能。”
胤紫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日,方才分明是说要练剑的,可她一气之下竟忘了,院子被他们占着,她还能上哪儿去练剑?
偏偏双双走后,穆凌风和朱少嫣还在那里说说笑笑,胤紫只好捂着双耳,可那笑声甚是刺耳,即便将脑袋埋在枕头下,依旧能听得清晰,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好在后头几日,他二人并未来过这院子。
不知不觉,七巧节悄然而至,胤紫近来十分恼火,除去一早听说穆凌风要和朱少嫣一同下山放荷灯之外,前几日还收到了师姐和师妹们的威胁信。
她们说胤师兄根本不喜欢女子,虽然花名在外,却不曾与哪个师妹相处超过三日,年轻貌美的双双苦追数月依旧落得功败垂成,便是最好的例子。正因为不喜女子,所以胤师兄才整日缠着穆师兄,她们还说,誓死要守护大师兄,让胤紫赶紧离开剑宗。
好在此事并没有闹到台面上来,宗主和几位长老也并没有来插手,不然,胤紫在剑宗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只是胤紫自己越想越气,恨不得将罪魁祸首揪出来,狠狠地按在地上揍一顿。
“腰上再使些力。”
胤紫正愤愤地挥舞着佩剑,依剑谱上的招式来练习,冷不防穆凌风手掌握在她的腰上,他掌心温热,隔着单薄的衣衫,烫得她连忙躲闪,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胤紫连忙退了数步,问道:“大师兄不是下山去放荷灯了?”
穆凌风摇头:“我倒是想同少嫣师妹一起去放荷灯,可师傅他老人家的脸丢不得,为了他老人家,我这做大师兄的,只得放弃个人幸福,过来好生指点指点你。”
胤紫“哼”了一声,便走到空地上,继续自顾自地练剑。
穆凌风拾起一根树枝,与她过起招来,不出十招,便瞧出了她招式中的破绽,手上稍一用力,便以树枝挑去了她手里的剑。
眼瞧着被挑落的剑从天而降,胤紫只顾着瞪着穆凌风生闷气,竟不知道躲一躲,穆凌风扶着她的腰,将她带到一边,托着下颚道:“看来师傅他老人家的脸,怕是得丢尽了,你这样去参加试剑大会,不论对手是男是女,应当都是一轮便要下场。”
胤紫这下更气了,便问道:“师妹们对我的诋毁,师兄可曾听说?”
穆凌风笑问:“哦?她们诋毁你什么?”
“她们说我是断袖,师兄,你难道不曾听说吗?”胤紫刚把话说完,穆凌风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胤师弟,你自己的人生,理应由你自己来选择,喜欢谁,喜欢的人是男是女,都是你自己的事,与她们何干?不相干的人说的那些不相干的话,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困扰自己?”
胤紫一听,便抬起了头,挑着眉望着他:“那师兄难道不怕我吗?”
穆凌风笑意更盛,故意凑近了些瞧她:“我怕什么?难不成你喜欢的人是我?”
“别说我不是断袖,我若真是断袖,我也不会喜欢这般尖酸刻薄的你!”胤紫一把推开穆凌风,收回佩剑。话一出口,她也颇有些悔意,穆凌风虽让她恨得不行,可自己毕竟也是为了他才上的剑宗,如今朱少嫣又对他穷追不舍,这时与他闹翻,岂不是拱手相让?
穆凌风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不喜欢我,那我还能怕什么?好好练剑,怎么着也得熬过一场。”
胤紫心里头突然五味杂陈,他方才叹气是为何?如释重负吗?
见穆凌风转过身去,说什么还是陪少嫣师妹去放荷灯来得有意思,胤紫便重新抽出佩剑,将他拦下,道:“师兄不是来指导我练剑的?怎的这么快就要走?”
穆凌风嘴角一扬,回手拆了她的剑招,借着招式将人稳稳地扶着,笑道:“师弟既然这么好学,那我便陪你过过招,只是我牺牲这么大,今日你若不能接下我一百招,可别想歇着。”
一百招?胤紫心里一惊,这才第三招就险些败下阵来,要不是……要不是被他稳稳地揽到怀里,她定然会摔个人仰马翻不可。
关于胤紫是断袖的谣言,很快就平息了下来,并不是因为胤紫做了些什么才让师妹们消停,而是因为穆凌风与朱少嫣最近实在是走得近了不止一些。
师妹们才不管胤紫是不是喜欢男子,她们关心的是,穆师兄会不会被一个男子来祸害,既然穆师兄与朱师姐走到了一处,那胤紫是不是断袖,会去祸害谁,自然与她们无甚关系。
那几日胤紫正闭门练剑,她本是想避开那些谣言,自然也是好几日之后才知道大师兄已经和朱少嫣成了门中所有弟子眼中的一对金童玉女。
自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便再也无心练剑,想想自己做过的那些个蠢事,真是越想越觉得无药可救。穆凌风身边的女子如走马灯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她终究是赶不尽的,今日若能将朱少嫣赶走,他日必定还会有别的女子缠上来,如此,便永无休止。
到了试剑大会这一日,剑宗迎来了一位贵客,当今圣上明帝奉胤。
这父女二人的名讳中,皆有一个胤字,这也是从建元年间传下来的规矩,据说因为当时的圣上对皇后用情至深,皇后娘娘姓胤,从他们的第三个孩子起,名中便都带一个胤字。
这皇帝之位换了多回,这胤字却像是一个不成规矩的规矩,被历代帝王用在最爱的妃子所出的子嗣身上,胤紫的娘亲,便是明帝最爱的一个。
胤紫见皇帝爹爹面色和煦,荣光焕发,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既然爹爹心情尚佳,为何迟迟不给她回信?是嫌她这个公主太过给他添乱?还是自诩后宫三千,横扫情场的皇帝爹爹,也江郎才尽了?
皇帝爹爹是疼她的,想她堂堂一国长公主,说要嫁一个江湖中人,皇帝爹爹不仅不曾反对过,还帮了她不少忙,让她顺利混入剑宗不说,就连情敌想当贵妃,皇帝爹爹也是说纳就纳,并无二话。
胤紫摇摇头,皇帝爹爹身为帝王,定是为忙国事而忘了给她回信。
“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剑宗上下齐声参拜,胤紫也在人群中。
明帝往殿前一坐,便挥手示意,不必多言,试剑大会可以开始了。
胤紫排在第六位上场,她第一轮抽到的对手,是比她还要新的一名女弟子,才入门不到半年,却是新弟子中的佼佼者,胤紫虽说打得吃力了些,可勉强也算是赢了一场。只是师傅他老人家的脸色并不太好,虽然不曾说她什么,却将穆凌风叫到了一旁,胤紫想,师傅定是觉得她丢人了,去训穆师兄了。
到了第二轮,胤紫自知剑术不行,就连运气也弥补不了,况且,简直冤家路窄,正好对上朱少嫣,上场前,朱少嫣走到她跟前,嫣然一笑,问道:“你可知,为何穆师兄背着你们的师傅,让你参加这试剑大会?”
胤紫不想同她说话,可听她自言自语地说道,穆凌风是背着师傅选的她。她着实不知穆师兄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说起师傅座下新弟子,确实并不是只有她一人,而功夫最弱的,倒是非她莫属。
“是我求的穆师兄,让你参加,并且同我遇上,你可知,殿上那位帝王强娶进宫的宸贵妃,是我的亲姐姐?”朱少嫣说着,绕到她的另一边,不着痕迹地威胁道,“公主殿下可得小心了,我的剑可没长眼。”
胤紫心下吃惊,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朱少嫣居然是朱少宸的亲妹妹。
一年前,朱少宸上剑宗,亦是如她这般缠着穆凌风,胤紫那时也才上山不久,并未见惯穆凌风身边的这些莺莺燕燕,便直接问朱少宸,究竟要怎样才肯离开他。
朱少宸那时分明说:“那我想当贵妃,你能满足的了?”
胤紫着实不解,她不是已经满足了朱少宸的愿望吗,她如今可是风光无限的贵妃娘娘啊,自己锦衣玉食不说,全家都跟着飞黄腾达。皇帝爹爹虽然多情,却也不会厚此薄彼,将她娶进宫便置之不理,为何朱少嫣却说这宸贵妃是皇帝爹爹强抢入宫的?
胤紫气急,这朱少嫣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可眼下,她最在意的,并不是宸贵妃娘娘的事,而是穆凌风,若真如朱少嫣所说,她轻声细语地一求,穆凌风便帮着她这般对付自己,那她这个当朝最得宠的公主,便是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了吧。
比试开始不多时,势头便完全一边倒,胤紫几乎一直被朱少嫣压着打,朱少嫣进一步,她便只好退一步,退得多了,却也无路可退。
朱少嫣与她近身时,出言羞辱道:“别以为你是公主我就怕你,你毁了我姐一生,我便要毁了你,如你这般恶毒的公主,根本配不上穆凌风。”
恶毒?胤紫从未被人以这样的字眼谩骂过,她一分神,小腹被朱少嫣实实在在地刺下一剑,这一剑虽刺得不深,却也让她顿时鲜血直流。
胤紫一手支剑,一手捂着伤口跪倒在地上,仿佛听到朱少嫣在耳边哭喊:“快来人啊!救命啊!”
胤紫想,这朱少嫣,演技可真的是好透了,不去当戏子真是可惜,还有,穆凌风也真是个睁眼瞎,居然会着了她的道。
而自己,岂不是更瞎?居然会看上穆凌风这样的睁眼瞎。
“紫儿!”明帝不顾帝王身份,纵身跃到比武场,却晚了一步,胤紫已经被穆凌风护在怀里,穆凌风耗费真气,封住她的穴道替她止血,神色凝重,好似这一剑,实则刺在了他的心头一般。
胤紫从小到大,一直不曾受过伤,就算儿时贪玩,顶顶多就是割破了手指,这会儿,她觉得浑身的血都在逆涌,一丝一毫气力都使不上。她根本看不清眼前之人的面容,但她却觉得,会有这般温柔怀抱的,当今世上也唯有皇帝爹爹一人了。
至于穆凌风,既然这般帮着朱少嫣来对付她,便是根本不会在意她的死活吧?
往事历历在目,每浮现过一幕,她便觉得自己多傻一分。
胤紫眸中带泪,喃喃道:“爹爹……我不要穆凌风了……带……带我回宫……我要回家……”
明帝一听,气便不打一处来,他将心爱的小公主从穆凌风怀里抢了过来,抱在怀里,厉声道:“如若朕最心爱的小公主今日有什么三长两短,朕便要整个剑宗陪葬!”
剑宗满门震惊得紧,谁都不曾想到,这胤紫不是什么断袖,她居然是个女子,偏生还是当朝的公主。
胤紫更为震惊,她诧异,方才抱着自己的人,难道不是皇帝爹爹?可她不曾来得及看一眼,便晕了过去,正所谓大梦三生,她这一睡便是过了好几日。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儿时头一回见到穆凌风的时候,只一眼便被他迷住的那个傻劲,真是可笑至极。
那一日,正好是她的十岁生辰,皇帝爹爹一早便说要去剑宗寻长老议事,她那时尚且年幼,生性又顽劣得紧,以为皇帝爹爹去剑宗议事,便是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了,她便躲在马车底下,跟着混出了宫。
彼时穆凌风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立于宗主身旁时,却丝毫不失气度,假以时日,必定是一位英挺少侠。
胤紫从马车上溜了下来,第一眼就瞧见了他,她久居宫中,见过的男子除了几位皇叔,便只有和她同样年幼的皇兄弟们,这穆凌风,就这般入了她的眼。
她悄悄溜到穆凌风身边,本是想要多瞧他几眼,却不想,被皇帝爹爹逮个正着,那是皇帝爹爹头一回沉着脸骂她。她从前不明白,总以为不就是偷偷混出宫去,爹爹压根不必生这样大的气,到后来她才知道,那时时局混乱,皇帝爹爹是怕她半道跌落马车,流落民间会有危险。
母妃去世之后,皇帝爹爹始终是这世上最疼她的人,见她眸中含泪,竟当着剑宗上下,屈尊向她一个小丫头认了错,还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物作为补偿。
年幼的胤紫胡乱地抹着眼泪,一本正经地说:“我要那个好看的师兄当驸马!”
那时她才十岁,满屋子人都只当她童言无忌,笑笑便作罢了,尤其是穆凌风,笑得云淡风轻,丝毫不像个少年郎,倒像是看惯人世繁华的长者。
可她却对他上了心,十一岁生辰时,皇帝爹爹问她想要什么,她说她还是想要那个好看的师兄,一直到了十五岁笄礼,这个愿望从未变过,她要穆凌风,她只要穆凌风一人。
试剑大会后一连数日,剑宗上及宗主和长老,下到所有弟子,皆过得极不安生,公主一日昏迷不醒,他们的脑袋便一日悬着,不得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