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梦佩只觉得她说得好笑极了,嘲弄地冷笑一声,“一家人?!如果是一家人,为什么所有的好处都被你家占了去?为什么在繁鸿,会是你爸爸担任董事长,你妈妈担任总经理?而我的丈夫,我的儿子只能屈居副位?!为什么同为文家的媳妇,你妈妈可以握有繁鸿的股份,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那是我爸妈有本事!如果你也想要,那你也拿出本事来,做出成绩让爷爷看到,让董事会看到啊!”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再次落在文翊歆的右脸颊。
余梦佩怒气冲天,“你是在骂我们一家人不如你家有本事吗?文翊歆,你果然是夏筱雨的女儿,不仅脸长得像狐狸精,就连说话都一样的难听!”
“我说的是事实!”
“把她弄出去!翊羡刚做完手术,我不想让她这个扫把星打扰到翊羡!快弄出去!”
文远扬咬咬牙,三下五除二就把文翊歆弄出了病房,松手的时候刻意用力一推,把她推得撞在了座椅上,看着她狼狈呼痛的样子,这才心满意足地哼一声,回病房去。
文翊歆揉着膝盖,咬着下唇,以此来憋住哭声和泪水。她觉得心痛而疲累,打算坐下来歇息歇息,然而坐下后,只觉得心口更像被什么压住,让她无法呼吸,只好勉强地站起来,往医院门口走去。
门口,送她来的出租车还在等她出来付钱,可一看到她失魂落魄,满脸泪痕的样子,司机又作罢,心想这姑娘怕是遇到了大劫难,这钱不要也罢,便发动车子驶远了。
街上冷风刮得很肆意,竟像是夹带着千万把刀,呼呼地吹过,擦着行人的脸颊,痛得很尖锐。
天色很沉,满是铅云,看样子像是又要飘下雪来了。
今年这个冬天,竟像是没完没了了。
一辆黑色SUV车型的车子从街的另一侧驶过,元乔晟开得很专注,没有看到对面颓步行走的文翊歆,直直地往医院去。
反而是跟在他后面的那辆白色车子,在不经意的一瞥间,留意到了那道身影。
文翊歆?!
她只穿了家居服,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太过单薄,脚上也只是简单地套着棉拖鞋,这路走得有一下没一下。
她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Jon这么焦急地开车,把车速开这么快,是跟她有关吗?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白雅芙顺着路边停下了车。
她并不打算联系元乔晟,让他返回来见他的妻子。如果这是一个机会,她会好好地把握,只要能再和他在一起,她不介意做拆散别人夫妻的坏人!
就在她穿过马路,即将开口叫住文翊歆的时刻,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掏出来一看,不想竟是温静打来的,顿时让她想起来元乔晟娶文翊歆的目的——造血干细胞。
如果我现在过去把实情说出来,文翊歆一定会觉得被欺骗,那么,她还会救阿姨吗?如果她不肯捐献造血干细胞,Jon一定会因此责怪我,很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可是,如果我不抓住这个机会,也许,这辈子都再也不可能和Jon在一起了……
手机一遍遍地响,催促着她接通的同时,也像是在催促着她做出决定。
终于,她还是接听了这通电话,脚步也因此彻底停驻。
再等一等吧,等她把造血干细胞捐献了之后,再说明一切,应该也不迟。
电话里,温静问她最近怎么都不到医院去陪伴她,她借口工作忙,又说这就过去,才离开了这条街。
车子驶出一段路,白雅芙斟酌着还是给元乔晟打去了电话,告诉他文翊歆的所在。
彼端,元乔晟显然一惊,接下来已听到白雅芙淡淡的声音。
“快去吧,我看她衣服穿得少,现在这么冷,别冻病了。”说完,她挂了电话。
元乔晟顿了两秒,立刻上车,往白雅芙说的地方驶去。
风刮得越来越凶猛,有一种上顶揭瓦的强势,来往行人的大衣衣摆被风吹起,急急去拉,还是抵不过冷风的蛮横。
满头青丝,风过凌乱飞。
却在这个时候,文翊歆想去海边走走。
她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因此更希望能有更凛冽的寒冷来麻醉她的身体,她的神经,好让乱窜的思绪和记忆歇一歇,不再这么活跃。
余梦佩还给她的那句话,确实是她亲口说出的。
那一年,她刚好四岁。时隔四年,母亲再次有孕,笑说要给她再添一个小弟弟,让她可以有人作伴。至于为何隔了这么久才又要孩子,那时她还小,不清楚,只记得母亲怀孕甚是辛苦,动辄就吐,但父亲照顾得也极为细心,处处体贴入微。
某个夜晚,她一个人睡不安,便抱着小熊去父母房间求温暖。
夜很深了,门却没有锁,还有光线从门缝里露出来,她张着惺忪的睡眼,正要敲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低声的对话。
“如果早知道要这个孩子会让你这么辛苦,我宁愿不要这个孩子。”
“快别这么说!孩子是我心甘情愿为你生的,再辛苦都值得。而且,你这样陪着我,你也很辛苦,不是吗?当年,因为你,我才能安稳地活下。这么久了,终于又有了这个孩子,这是上天对我们的恩赐,也是让我彻彻底底和过去脱离的恩赐。所以,这个孩子,无论再难,我都会生下它。”
可是,因为伯父和伯母,母亲倾尽全力要留下的宝宝,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傍晚,永远地离开了她,离开了这个家。
那是一场车祸,母亲挺着五月大的肚子,因为突然嘴馋,从公司回家的途中,让司机停了车,她下去买酸梅吃。却在回车子的途中,两端无车辆来往的刹那,一辆突然冒出的面包车直直地撞上了她。
等文翊歆和父亲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抱歉地告诉他们,大人是保住了,但是孩子没了。
她记得,父亲当时沉默了很久,她仰起头去看,看到父亲喉咙哽咽,咽喉上下动,像是在竭力地咽下什么,而他的双唇在不停地哆嗦。
她拽了拽父亲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
“爸爸。”
父亲猛地回神,低下头看着她,却在该刹那,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眶跌出,吧嗒一下落在了她的脸颊。
那滴泪,竟像是穿过了身体,重重地撞击在她的心口上。
然后,他慢慢地蹲下来,用力地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那是用尽了毕生力气的紧拥,抱得她觉得疼,觉得喘不过气来。
“爸爸,疼……你把我抱得好疼……”
父亲听到了她的呼痛声,忙推她出怀,紧张地打量着她,看到她张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眸光清澈,一脸童真,忽而破涕为笑,流着泪揉她的小蘑菇发型。
“爸爸还有你,爸爸还有你……还有你……”
她嘻嘻傻笑,一下子窜进父亲的怀抱,抱着他的脖子蹭来蹭去,“爸爸,爸爸!爸爸不要哭哦,翊歆会乖乖,会听爸爸的话。以后等翊歆长大了,就会孝顺爸爸,会永远陪在爸爸的身边,爸爸要听翊歆的话,不可以再哭哦……”
父亲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拥住她的背,将她抱了起来,一直喃喃着“爸爸还有你,爸爸还有你”。
如果不是文翊羡,不是文翊羡说漏了嘴,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场车祸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伯父伯母早已设计好的阴谋,为的只是不让母亲生下这个孩子,那样能少一个人和文远扬争夺。
可是童言无忌,比起家和不让外人看笑话,她的指责没有人当真。
她气得坐在地上耍赖,哭喊着指着余梦佩,大骂,“你这一辈子,永远都别想摆脱这份歉疚!”
没想到,时隔二十年,这句话被余梦佩原模原样地还了回来。
而她,估计是真的很难逃脱这份歉疚了罢?从文翊羡被错当成她绑到郑安东床上的那一天开始,这份亏欠就在她的心底萌芽。
看来,老人们说的对,她这样的女孩子,注定心地是善良的。
寒风再次掀起脖颈间的发,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红色气球在她眼角的余光中掠过,她本能地伸手去抓——
后方驶来一辆送货的车子!
一只手有力地握住了她的肩膀,揽着她的肩把她从险些被撞的危机中拉了出来。
那只气球却因突来的冲力没有抓稳,细细的线条从她僵冷的手心里滑走,她再去抓,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飘远。
大衣披上了肩。
文翊歆侧脸,看着肩上的领口,身后的人已移步站到她跟前,双手握住她的肩,忍痛怒斥,“走路怎么都不看路?风这么大,你感觉不到冷吗?”
她转过脸,仰起头盯着他看,风干了的泪一下子又流淌出来,眨了眨眼,一头扎进元乔晟的胸膛,双臂紧紧地环抱着他,放声哭了起来。
元乔晟叹了口气,抬起胳膊拥住她,无奈叹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她却像是听了这样的肯定,愈发用力地放声大哭,越哭越凄惨,引得周围人频频回头侧目。
“好了,快别哭了。跟我到车上去,穿上袜子和鞋子,你现在这个样子,生病了怎么办?”
说完,揽着她往车子那边走。
把她送上车,又拿出她的鞋袜为她穿上,穿袜子之前,她的脚实在是太冰凉,他握在掌心里暖了一会儿,才帮她穿上袜子。
鞋袜穿好之后,他看她,却发现她也正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的脸庞还挂着泪痕,气息渐渐地稳定下来,迎接着他的目光,许久,在他正要抬手为她拭泪的时候,用手背胡乱地抹去泪水。
“能陪我去海边走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