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湄泪眼朦胧地拉着大女儿的手,哭道:“思佳,你赶紧去找王爷,让他派人去大理寺将你妹妹和表弟弄出来。”
陈思佳拍了拍庞湄手,安抚道:“娘,你放心吧,我来之前就已经跟王爷说了,王爷应了此事,已经派人去大理寺了,瞧你都哭成了个泪人,你先去收拾收拾,我有话要跟爹说。”
“什么事情能比你妹妹和表弟重要?”庞湄不满,指着陈思佳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陈思佳闭了闭眼,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东西递了过去,沉声道:“当然有重要的事情,这是我来时在街边的书墨铺买的大都城最新刊报,你们自己看吧。”
陈国接过刊报,展开看了起来,庞湄见陈国的眉头越皱越深,心里一跳,忍不住凑过过去,就着陈国的手看着刊报。
只见刊报上最大的版图上出现了一条非常醒目的标题——《说一说我的同学——东林书院高学学子陈香蔫与庞思齐》。
下面便是一大段的详细介绍,不仅将陈香蔫和庞思齐的身份写得清清楚楚,更是将他们二人的家世写得明明白白,甚至连陈国当初外放身为一方父母官时,心狠手辣,为了官迹,在地方判下的冤假错案的辛密都被抖了出来,被刊报堪称为酷吏。
屋子内点着淡淡的熏香,暖炉噼里啪啦溢出一股股的暖意,本因觉得四季如春的屋子,陈国却莫名觉得背脊一凉,一股寒冷从底下往上窜。
这消息传出,各方爆料的人越来越多,陈国的政敌闻风而动,多方奔走,不遗余力地痛打落水狗,将一桩刑事案件,冠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而借着陈家的名头混得风生水起的庞家,很快就受到了牵连,一个个黑幕被揭开,与倭寇走私交易,西域走私迷魂针…… ……
罗湄脸色苍白,一把抢过陈国手里的刊报,哆哆嗦嗦痛骂:“简直一派胡言,胡说八道!这些无良刊报,造谣一时爽,全家火葬场。”
陈国急得团团转,在屋里焦急踱步,“这可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
若真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那可是诛九族的罪名。
“爹,趁着事情还没有引起上面的关注,赶紧善后,我们出点钱给大刊报,将这件事压下,我手边有几个官员的桃色辛密,将这些辛密卖给大版商,将各方人马的注意力转移就行了。”
陈思佳颇有些手段,不然也不会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府混的风生水起,还平安地将儿子生下来。
她以前读高学时是书院的才女,曾出版过诗集,认得一些版商,现今出了这样大的舆论 ,趁事情还没有引起各方大佬的注意,赶紧将这些舆论撤下来。
这些事情可是比陈香蔫的个人名声还要严重。
一家人顿时不再争吵,陈家大儿子也匆匆赶回来,一家人开始商量起来事情的解决办法。
陈家儿子带着人去大理寺接人。
陈国和陈思佳坐着马车各方走动联系各大版商,企图压下之前的舆论,回收卖出去的刊报。
但是陈思佳和陈国在大都城走了一圈,发现没有一家版商愿意跟他们交易,而一些小打小闹的版商同意跟他们合作,但是要了一个超高的价格。
庞湄的眼角沁出水光,“他们怎敢狮子大开口?如此贪婪不堪,吃相也太难看了!”
气得随手砸了几个花瓶,抱头坐在堂屋里,眼眶通红,面如死灰。
这一夜,大都城下起了绵绵寒雨,很多人都没有睡。
桓子润同样一夜没睡天蒙蒙亮时,他推开书房的菱花窗,发现外面依旧阴天,连绵不绝的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打芭蕉的雨景最是意境,但是此时他却兴致缺缺。
一天已经过去了。
“桓九,郑先生回来了没有?”桓子润在练功房冲了个澡,坐在塌上,卷着本书歪着看,一边问桓九。
落音刚落,就见郑先生背着药箱冒着寒雨从外面走了进来。
桓子润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依旧盯着手中的书本,眉宇间更见刚毅沉着。
他一向如此,越是遇到事情,就越是沉得住气,因而外人都说他有大将之风,所以对于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军中担着重要的职位,绝大部分人是心悦诚服的。
桓九赶忙上前接过郑先生肩上的药箱,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郑先生捧着茶盏,喝了口热茶,这才悠悠道:“公子放心,我已将给花娘子仔细检查过了,未曾沾上那种东西。”
桓子润并未出声,沉吟了良久,他对桓九说道:“把原计划提前一天。”
半个时辰后,桓子润已经坐在了灰色的马车里。
在陈家附近的巷子停了下来,最不引人注目,因为这边都是平民活动最多的巷子。
桓子润坐在马车里面,静静地看着陈家那高高的院墙。
陈家的围墙几乎占了半条街,正门大门紧闭,台阶下石狮相对分座,檐枋朱漆彩绘,比普通官宦人家的大门气派多了,显然是违规扩建了。
大魏朝律有规,每个品级的官员相对建筑多大的宅院,这条规律开国之前高太祖定下的,现已换了好几个朝代,很少有官员遵守,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桓九这时却在跟桓子润汇报他查到的庞家票号的情形:“庞家票号成立已有十年之久,大本营建在了定海,这些年打着票号的旗号,大规模运输货物在渤海与倭寇贸易…… ……”
话还没有说完,一脸青色轿子就落在陈家大门前,一命身穿大红袍的官员从轿子上走了下来,一群衙差跟在他的身后,呼啦啦往陈家而去。
桓子润面色沉俊,斜斜靠在车壁上,目光深邃,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情形。
昨夜开始的绵绵细雨好像更大了些,天色昏暗。
街上的行人不多,大多都是匆匆忙忙,没有人驻足停留,更没有留心街边停着的马车里面到底是怎么情形。
陈府看门的老仆急忙忙将门打开,就见一群做衙差打扮的人拿着搜查令径直闯进了陈府,不容分说,将中堂的摆设一扫而空。
衙差迅速分散开来,在陈府的各房中搜查起来。
陈府的当家人陈国的书房更是被抄得如同雪洞一般,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连纸屑都不放过。
陈府的下人们惊得四处逃窜,陈国接到下人的通报,匆匆从后院赶来。
“赵大人,你们这是作何?我乃朝廷正四品官员,官名在身,岂是你们随便就能抄的?”陈国一肚子火气,他一夜都没有睡,一直在处理陈香蔫那件事情,没想到自己全家马上就要面临着巨大的麻烦。
前来查抄的大红袍出示了搜查令,“…… ……上面下了搜查令,你勾结倭寇,有叛国通敌之疑,大理寺奉命前来搜集证据。”
陈国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往下浇,虽然身子凉得发抖,但额头却热得流下了汗。
一个时辰后,这些衙差抱着一捆账册从陈府走了出来。
最后出来的,是面如死灰,手里带着镣铐的陈国。
他一出来,闻讯而来的各大刊报的文书纷纷举笔,在本上记录了下来,又一桩自带热度的新闻轰轰烈烈地在大都城炒了起来。
陈府对面的街边马车里,桓子润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陈国被大理寺的人带走,才平静发声,“走吧。”
到了下午,庞家在大都城中的各大商铺都被查封。
一时之间,庞家人各处奔走寻找关系,却无人敢应。
这可是到叛国通敌的罪名,要是不小心牵涉进去,便是死无翻身之地。
庞湄头上缠着白布,屋中药味弥漫,看着坐在床前的儿子面色一片灰白,眼窝黑青,对她说道:“娘,爹完了,我们也完了。”
庞湄昨晚就病倒了,并不知道早上抄家的事情,赶紧问道:“这么啦?你妹妹那边的事情不是已经打点过了吗?等查清楚了就能放出来,可怜我的儿啊,这名声毁了,以后可如何是好!”
“不是妹妹,是陈家还有庞家。”陈香蔫的哥哥说着双手捂着脸,肩膀抖动起来。
庞湄一呆,面色灰白起来,急忙掀开被褥要去大理寺接陈国回家,结果刚打开房门,就见几个衙差拿着封条将陈府封了起来,陈国叛国通敌,这府邸要被查封。
陈家翻天覆地、庞家焦急上火的时候,桓子润悄悄回到东林书院。
***
这天,便是与宋浅汐骑射比试的日子。
上午第四节课乃是诗书课,先生周夫子摇头晃脑地将大学:“《诗》云,瞻彼淇奥,菉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此乃何解…… ……”
李含笑在下头画小人,一个大萝子头的小人,骑着匹矮瘦猥琐的畸形马,向着远处的靶子射箭,大约是觉得太单薄冷清,还画蛇添足地整了个摇旗喝彩地窈窈淑女上去,然而许是绘画功底实在欠缺,这淑女画得倒像个举小白旗投降的倭寇,还龇牙咧嘴地像狗狂叫。
画好了,李含笑自己欣赏了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她审美实在有问题,竟然觉得还不错,自个儿欣赏得如痴如醉,而后叠成了小纸条,瞅着周夫子耸拉着眼皮,便飞快得将纸条飞过头顶向坐在后头的花萝丢了过去。
然而事情有时候就是怎么凑巧,周夫子的眼皮偏偏正赶着这时候抬了起来,正将花萝抓住纸条的那一刹那给逮了个正着。
周夫子登时一股邪火直往脑门上蹿,这学生狂妄不尊师长,上课递纸条传小话!
尔等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夫子了!小小学子就欺负到老夫的头上来。
周夫子今年乡试没有过,早就憋着一股火气了,在家里不敢发,在学堂里不好意思发,怕被书院的夫子和学子鄙视+瞧不起,现在逮到机会,此时不发更待何时。
周夫子噌的一下站起身,卷着书本指着花萝,“你——你给老夫过来,手里拿的是什么,给老夫交上来。”
这是怕花萝将纸条藏起来消灭证据呢。
花萝没有急,李含笑这个罪魁祸首倒先急了,她急忙站起来道:“先生,那纸条不关花萝的事,是学生——”
花萝踢了一下李含笑的椅子,椅子在地面上滑出一小段距离,发出呲呲的声响。
花萝适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适时将李含笑后面的话给打断了。
周夫子气得手直哆嗦,此子顽劣子不可教也,以为这样,就能来个死不认账吗?!
李含笑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她赶紧咽下后面的话,垂着头,偷偷舒了口气,确实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就落定了罪证,不承认兴许还能狡辩……
但是,她不承认的话,万一夫子将错误落在花萝的头上,那岂不是花萝一人背了黑锅?!
貌似不大厚道啊!
李含笑犹豫了一会,悄悄给花萝递了个抱歉的表情。
哎!朋友就是在关键时刻用来出卖的!
花萝接收到她的表情,鄙视地撇了撇嘴。
周夫子上前两步,卷着的书指着花萝,嘴巴一张,眼看着就要来一句“哝——”。
谁知这时候花萝嘴巴同样一张,直接将那团纸条塞进嘴巴里,嚼吧嚼吧咽了。
全班的学子登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太,太无耻了吧!这行为!
你怎么敢当着夫子的面就干出这么无耻的事情啊!
李含笑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看着花萝,都替她噎得慌。
周夫子气得浑身直打摆子,指着花萝哆嗦着“哝哝哝——”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丢下书本就冲出了学堂。
周夫子一走,全班一阵哗然,显然这事情闹得有点大了,班级的学子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出声。
不出所料,周夫子转眼就将斋长给找了过来。
周夫子在路上就已经添油加醋地将情况给斋长说了,斋长一进门就黑着一张脸,溜达到花萝跟前,“夫子说是你将纸张给吃了?!那纸上到底写了何等见不人的东西?是谁传给你的?”
花萝心里苦啊,欲哭无泪啊,她刚才紧张之下就将纸条给吃了,可是那完全不是她的本意,是焦急之下的下意识反应啊。
但是当着斋长的面她可不敢这样说,她张口就道:“那纸条是学生默写的废纸。”
“那你为何将废纸吃了?!”斋长捋着胡子问。
“学生朝食没吃,这会都快到饭点,饥饿难耐之下就将纸条给吃了。”花萝朴实地回答。
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