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坐下吧。”刘夫子捋须,满意点头,李艳坐下后,清秀的脸上隐隐浮现一丝得意,很快就隐去了。
花萝眼中闪过一丝古怪,要不是她方才一直将注意力放到李艳身上,还真很难发现。
原来李艳清秀老实的形象一直都是装出来的,只怪她彼时瞎了眼,看不清李艳暗地里的真面目,替她挡了情笺的事情……
“薛楚西,你起来作答。”
“是……是夫子。”
“今有木,方三尺,高三尺,欲方五寸作枕一枚。问:得几何?”
“二……二百一十六枚。”
刘夫子面无表情道:“说出详解解题过程。”
“这……这……”
刘夫子脸一黑:“《孙子算经》才一万两千多字,上学年便布置下的课业,让你们背,你这都记不清,抄三遍,坐下。”
薛楚西耸拉着脑袋坐下,在一张空白纸上画了一个茅厕,几个总角的孩童将鞭炮扔进茅厕,一个容长脸的老夫子提着裤子从茅厕里跑出来,满口谩骂。
提着裤子的老夫子赫然就是刘夫子无疑了。
花萝无语地抽了抽嘴角,难道断袖的爱好都怎么奇葩?
接连提问了五六个问题,花萝很快就抓住了刘夫子提问的规律了。
每提问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接下来就会提问一个成绩不好的学生。
提的问题也不一样,都是出自《孙子算经》,难度也越来越大。
在前世,花萝倒是背过《孙子算经》,虽说现在背不上来,但算术底子还在,她倒是不担心答不上来。
就算答不上来,也不担心丢丑,毕竟她的成绩一直处于班级中游,大不了就将《孙子算经》抄一遍,纯当练字。
说到练字,花萝看了旁边的薛楚西一眼,又心塞地想起上学年的书面礼学不及格的事情。
这样想着,又看看课桌上开叉的毛笔,想着要换一只毛笔,砚台也要买一方,手勾的墨太稀拉。
要想写出一手好字,工具还是很重要的。
她瞅着窗外想得出神,忽然有人高声打断了刘夫子的话,“秉夫子,花萝上课走神。”
这一嗓子过后,学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花萝侧目看着对面窗格儿墙角那个一脸正义的少年,认出人来,花萝微微眯起眼睛,有些不悦。
刘夫子刚表扬过一个学生,余光瞄到坐在后排的花萝,恰好瞅见她正望着窗外发呆,立马就不高兴了。
他对这个学子还是有印象的,当初入学院试考,算术得了魁首。
刘夫子平生有几大爱好,算术算是其一,为了这个学生,他跟算术社的那些老头子打得鱼死网破。
最后他被孙老头失手一鞋拔子打破了头,孙老头出于愧疚,这才将这个学生让给了他。
东林书院院试的卷子都能拿到满分,这么有天赋的学子,刘夫子自是打算倾囊相授。
哪知,开学后的第一次模拟考,这厮的成绩却是排到了中游。
当看到卷子上大大的一个乙字,刘夫子捂着额头的一道疤,简直要哭出声来。
这样想着,刘夫子看向花萝的眼神,就越发不顺眼起来,板着面孔,高声道:“下一道题,花萝,你起来回答。”
课上走神,当场被刘夫子抓到,花萝也只好站起来。
花萝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瞅着刘夫子看着花萝一脸便秘样,心中忍不住腹诽:既然如此不待见我,为何要将我喊起来,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古寺在山中,不知寺内几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恰何用尽不差争。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享一碗羹。你来算算,都来寺内几多僧?”
也不知是不是花萝的错觉, 总觉得刘夫子故意挑了一道超纲的难题来为难她。
这样想着,花萝便出声提醒道,“秉夫子,这道题……”
刘夫子眼睛一瞪,打断她的话,道:“啰嗦,我叫你答,你答来便是。”
花萝仰头望天,思考了一会,张口答道,“六百二十四僧。”
刘夫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依旧板着脸,淡淡点点头道:“不错,将解析过程细细道来。”
花萝道,“已知三个人共用一碗饭,四个人共用一碗汤,那么,可知十二个人要共用四碗饭和三碗汤,也就是十二个人用掉了七个碗,如果以十二个人为一组,那么,三百六十四除以七,得五十二组,所以,十二与五十二相乘,得六百二十四寺个僧人。”
听花萝流利作答,薛楚西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庞思齐则是傻了眼。
“夫子?”
“咳咳,答对了,坐下吧。”
花萝却不急着坐,淡淡扫了眼庞思齐,拱手对夫子道:“夫子,庞同学在课堂上捣乱,难道就不该挨罚吗?”
刘夫子撩起眼皮,没好气对庞思齐道:“庞思齐,回去将《孙子算经》抄一遍。”
庞思齐还想争辩,他的同桌拉了拉他的衣袖,总算想起这是在学堂,不能跟夫子争执,他满脸憋屈坐下。
下课后,刘夫子往滑花萝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花萝瞬间打了个哆嗦,有一种被大佬盯上的感觉。
怎么回事?
刘夫子前脚刚走,庞思齐便急奔茅厕而去。
到了茅厕,他拉着裤腰带急吼吼地就要冲进去,突然一个讥笑的声音传来,“哟!庞同学,上茅厕呢,方才刘夫子课上,你挺横的啊,跟哥说说,跟哪个小娘子学的打小报告?”
庞思齐虎躯一震,听这话语气,来者不善啊!
庞思齐转过头去,发现这个被头发挡住半张脸的家伙是学堂里的小霸王——薛楚西。
薛楚西见他不说话,又往前走了两步,将胳膊撑在他耳边的墙体上,双腿交叉,十足的二流子模样。
“小爷跟你说话呢,你这是啥态度啊?”
薛楚西一见他缩着脖子装哑巴的模样,眉头一横,作势就要开吼。
旁边走过几位同窗学子,往这边瞧了几眼,装作没看到,纷纷走开了。
倒是有一位庞思齐的小伙伴走了过来,薛楚西也就没怎么样,只是在庞思齐离去时,在他耳边凶神恶煞小声道:“给小爷等着。”
确认茅厕里只有庞思齐一人之后,薛楚西在茅房墙角点燃了一只炮仗,扔进茅厕后便快速跑开了,茅厕里“嘭”地一声巨响,只见庞思齐提着裤子咆哮着冲出茅房……
学堂里,李含笑激动得满脸通红地跑过来,趴在花萝的案桌,兴奋道:“方才庞思齐在茅厕里,被人扔了炮仗,炸得浑身屎,这会已经回寝室收拾了。”
李含笑捂着肚皮大笑起来,“这个笑话够我笑一年了,姓庞的那厮小人,也不知道得罪哪个小霸王,竟不声不响地被阴了一把,也是活该。”
花萝下意识转首看向薛楚西的坐位,脑海里浮现的是薛楚西在课堂上画的那幅画。
花萝默默在心里靠了一声,薛楚西这厮,胆子真够肥啊!
她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的行为点了个赞。
下午东林书院宿舍修整,集体大扫除,花萝早早挎着小绣包出门了。
绣包上面绣着一朵朵嫩黄色的小雏菊,显得雅致可爱。
书院正门口,长乐街。
花萝走进了一家书墨店铺。
“掌柜的,你这有松烟墨吗?”
二十平米大点的铺子,有三五个客人在书架前挑书,掌柜的正低头算账,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摆摆手道:“正临开学初,松烟墨卖得快,这会恰好卖完了,过两天才有。”
得!出师未捷,不过也不碍事,这边书墨铺子多,前面拐个弯就有一家。
花萝前脚从这家书墨铺出来,后脚便有一位身穿白裙,带着顶幂篱的女子走了进去,她手里拿着一个书匣子。
她在里面盘桓了一会,当她走出店门时,手里的书匣子已经不见,店老板亲自到门口相送,女子隔着幂篱黑纱的脸上露出一抹笑语嫣然。
若有东林书院的学子经过,便会发觉这与老板说话的女郎,声音与陈香蔫极其相似。
陈香蔫刚从那家书墨铺出来,后脚书墨的掌柜捧着书匣匆匆往拐角的方向行去,脚步极其匆忙。
陈香蔫行至对街,复又回首张望,书铺高悬的匾额光可鉴人,陈香蔫眼中亦有光影闪动。
鲜有人知道,那匾额背后刻着一个族徽——罗!
她之前请了几日假,这会刚到书院,可巧碰到让她丢丑的人在此买墨,又恰好遇上店铺没墨。
这也是她的运气。
凝眉望着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陈香蔫眸中光影纷涌,复又归于平淡。
今日真是个好天。
她欢快转过身去,穿过街巷,弯进了侧路。
书匣中有五百两白银,她请店铺的掌柜请几个无赖,将那人的名声毁了,不仅解了气,还报了仇。
怎么想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花萝一路逛逛停停,很快就到了拐角处的那家书墨铺,店里的掌柜不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眼睛伙计在书架前擦洗灰尘。
“伙计,你们这里有松烟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