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从来不问为什么
樊朔2018-12-07 11:376,281

  ……

  外婆见到他也很吃惊,不过老人家见到孙儿辈的,哪有不高兴的。她马上也不讨论了,上来就把他心肝宝贝似的抱着,说:“我的昊昊怎么又回来了?”

  “昊昊”本人也表示莫名其妙,瞪了身旁的许单一眼,说:“这您得问我妈了!她说您……”

  什么人儿这是,拿自己的亲妈坑人的。

  “咳咳咳……”一旁的许单突然咳得厉害,就差没把肺咳出来了,咳完还说:“这换季了,就是容易感冒,妈,有热水不?”

  “是的吧,我和你说多少回了,叫你衣服多穿点,别光为了臭美……”一下就把外婆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吴昊然原本是想揭穿她的,可是想想身体不好毕竟不是什么吉利话,就憋住了,只是连话都再不和她说一句了。

  只有外婆一个人高兴得不得了,一边张罗着倒热水,一边又给吴昊然拿他爱吃的水果,嘴里还说:“前几天我就说了,让昊昊在这儿多住几天。你们忙,又没人照顾他,你看看把个高大小伙瘦成什么样了,都快跟个电线杆似的了。”

  这下换吴昊然咳嗽了,其实是他想走的。

  外婆的唯一缺点,就是对他太好了,好到他都有点受不了。更何况,在外婆家更加无聊。外公看他老闲着没事,总爱拉着他去钓鱼。

  在河边坐一天,就钓几根小鱼,唉……他还真没有那份心境。

  一屋子的老太太,少不了又要询问几句,又讲讲自己的儿子孙子的……真叫人如坐针毡的。

  吴昊然虽然难受,却依然礼貌地一一回应,又惹来众老太太的一阵夸。

  有个甚至问他:“昊昊的脑门大,脑瓜子一定好使,学习可好吧?”

  吴昊然也直话直说:“不好,都退学了。”

  “退学了?”老太太怔了怔,然后忽然说:“退学了好哇,退学了好哇。”

  另有个老太太附和道:“是好,老刘他们家的孙女也退学了,听说现在在什么网站上写书,一个月能挣一万块呢!”

  “那么多呢……”

  吴昊然:“……”

  等老太太们一个个都走完之后,客厅才又重新安静了下来。他整个人躺倒在沙发上,不吭一声。

  许单见状,也不跟他说话,反倒跟着正要去铺床的外婆说:“妈,你也别忙活了,我明天早上就走了。”

  “怎么一晚上就走了?”

  “我就是送昊然回来的,妈,我和你说……”她拉着外婆进了房间。

  原本吴昊然竖着耳朵听,也还是能听到大概的。

  可是许单把门关上了。

  他只得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上,可是她们的讲话声音实在是太轻了,他把耳朵都贴门上了,也还是听不见。

  ……

  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许单才道歉说:“好吧,我不该拿外婆来诓骗你,是我不对。”

  “您也别演了,”吴昊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心里有数,不想被人当成傻子来糊弄。

  便直入正题说:“这次是真的了是吧?离婚协议书是不是都已经签好了?”

  许单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后,忽然噗嗤一笑。她也摸摸他的头发,原先刺人的头发已经又长长了,又变得软软的了,很好摸。

  只是她还没多摸一会,吴昊然就躲开了。

  “我儿子可真聪明啊。”她感叹了一句。

  虽然早已经知道了这个可能性,可是在那一瞬间,吴昊然还是觉得天塌了。

  ——那片用瓦砾做的,虽然老旧,但是一直牢固,庇护着他的屋顶,最终还是塌了。

  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所以呢,我判给了谁?”他尖酸问道。

  怪不得他钻牛角尖,既然说孩子是父母感情的结晶。那么这段感情破灭了,是不是也表示,这个结晶已经没有用了?

  既然当初你们立了誓了的!那就像个成年人一样,遵守誓言啊。

  许单抽了抽鼻子,真的有点像感冒了,她的声音听上去也有点哑:“儿子,你要恨,就恨我吧。”

  谈不上恨那么严重吧,吴昊然只是不明白,他想不明白。

  “到底为了什么呢?”

  许单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擦去了眼角的泪,说:“你知道的,你妈我最恨的就是那种虚伪的,懦弱的,自以为是的人。”她停顿了一下,又说:“还有一切不把小孩当回事的人。可是我最近才发现了,大人和小孩有一个很大的区别是——大人从来不问为什么。”

  “对不起,我的小孩。”

  她的语气十分忧伤。

  ……

  第二天一大早,许单就走了。

  她走了就算了,还顺带带走了他的手机。而且,也不知道她跟外婆说了些什么,搞得外婆神经高度警戒,几乎整天在家监视着他。

  当然,他并不是嫌外婆烦,他是嫌自己烦。

  原来到了最后,他只是个累赘。

  然而不管他问什么,说什么,外婆也只有一句:“你妈说了,事情弄好了,就会来接你的。”

  一副哄小孩的语气。

  他在外婆家的第三天,舅舅家的表弟也来了。

  表弟今年九岁,刚上三年级,正在放寒假。原本就是个泼猴的年纪,破坏力极强。更何况,他从小顽劣,小的时候来他们家,就凭着一哭二闹的,曾顺走他不少好东西。

  吴昊然当然不喜欢他了,一个臭小孩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更别提和他玩了。

  表弟却最爱缠着他,以前在他家的时候,就喜欢模仿他。他玩什么游戏,他也要跟着玩;他有什么好东西,他也跟着都要要;就连他吃什么零食,喝什么饮料,他都要同样的,甚至要跟他喝同一罐的……总觉得别人的东西要好一点,真是特别讨厌。

  现在他一无所有,每天还凄凄惶惶的,一副被人抛弃了的姿态。他也硬是能在他的身上找到亮点,也学着他一跛一跛地走路,好像这是什么流行的酷炫的走路方式一样……

  吴昊然:“……”

  他想,跟这么个脑残小屁孩呆着,他不还如跟外公去钓鱼。

  外公最是寡言少语的,在河边坐下来,就是一天。

  吴昊然没有兴趣,他也不会强行教学,自顾自地把杆一一放好,然后就在一旁坐着。

  吴昊然若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也是不太可能的。外公做了一辈子的”耙耳朵“,外婆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就躺在一旁的草丛里睡觉。

  偶尔思考人生。

  随便思考下来,他十几年的人生,简直毫无意义。也许豇豆说的对,也许有些人参加什么,既不是想要名,也不是想要利,只是想要,那么一点意义吧。

  晚上收杆回家的时候,正好舅舅舅妈都过来吃饭。

  表弟一看见他,就哭了:“表哥都不带我玩!他和爷爷一定去外面吃好吃的了,都不带我去!”

  这个小王八蛋!

  吴昊然懒得理他。

  外婆出来打圆场:“你表哥跟你爷爷去钓鱼去了,你要想去,明天也可以跟着去。只不过要六点钟起床,你起得来不?”

  “我起得来!”表弟不服气道。

  哼,吴昊然表面沉默,心里却道,那正好,明天我不去了。

  谁知到了要睡觉的时候,吴昊然刚洗澡出来,就看见表弟趴在桌子上,右肩膀一抖一抖的,不知道在干嘛。他走过去一看,原来他正拿着几张他随意涂写了词的纸,正在上面涂画东西呢。

  “别碰我的东西!”吴昊然抽回了那几张纸,语气凶狠。

  那些东西都是他有感而发,随意撰写的。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毕竟是他当时心境,十分私密。

  哪能凭小兔崽子糟蹋了去。

  没想到,表弟忽然大哭,搞得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

  吴昊然头疼,觉得舅舅舅妈的教育一定有问题。虽说只是个小孩吧,但一个男孩,没事就哭闹,简直有病。

  同样是小孩,人家小白当初真被欺负的时候,哪怕委屈得不得了,也是倔强地抿着小嘴,一滴眼泪都不肯掉的呢。

  “要哭滚外面去,”他又不是他爸,才不纵着他:“别在这烦我。”

  “呜呜呜……你有什么可了不起的了?”表弟被他这一骂后,愣了一会,想想真觉得委屈了,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还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妈都说了,你们家破产了,你们家的房子砸死了人,还欠了一大堆钱,你爸还要判刑的,我觉得你可怜……”

  表弟说的每一句话,对于他来说,都是又陌生又致命的。

  下意识的,他就把人狠狠一推,大吼了一声:

  “你说什么?”

  他的力气不小,再加上情绪失控的原因,表弟被他推到地上后,还往后移动了几步。他先是被吓住了,后来回过神来,也知道疼了。便哇哇大哭,哭声都要震破天花板了。

  两个刚睡下的老人家都被惊醒了。

  吴昊然这才发现他的手在发抖,不,准确的来说,是全身都在发抖。他的脑子快速地过滤着表弟的话里的信息:房子砸死人了,破产了,老爸要被判刑……他在脑子默默地想了三遍,还是无法接受这一系列的信息。

  怎么会,不可能啊。

  他想着,虽然今年过年没见到他爸,是有点诡异。但他和往年一样,给他发了个大红包的啊。

  还有前段他躺在医院里的时候,他不是还意气风发地说,要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折了吗?

  ……

  “怎么了,”外婆走进来,看见一个坐在地上大哭,一个站着浑身发抖,半条命都吓走了。

  她忙走过来,先拉起了坐在地上的表弟,问道:“你是不是又惹你表哥生气了?”“我没有……”表弟偷看吴昊然的表情,也自知说了不应该说的话。当初母亲同自己说的时候,就叫自己好好陪表哥玩,但不要和他说这事。

  于是这回,他虽然吃了疼,却不敢理直气壮说些什么,只是小声地抽泣。

  外婆见状,已经明白了三分,定是这小子又不知好歹,惹了他表哥了。

  “昊昊啊,”外婆又转向他,声音却温柔了许多:“小凯年纪小,不懂事,你做哥哥的让着他点,有什么错的和他说,不要动手啊……”

  吴昊然看着她柔和的鬓角,再听着她一贯的语气,就好像在冰冷的河水里抓到了一根温暖的芦苇一样。

  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说:

  “外婆,你老实告诉我吧,我们家到底怎么了?”

  第十六章、

  一切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多了。

  外婆最终妥协,抹着眼泪和他说的,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更何况,还是美化过的。

  吴昊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他还在为父母离婚之事耿耿于怀,甚至与母亲怄气呢。却没有想到的,把他放在外婆家,没收了他的手机,不让他和外界有通讯联系,甚至让外婆与其他人侧面监视着他,这些都太反常了。

  原来不是那片屋顶要塌了,是整个房子都分崩离析了。

  吴昊然突然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许单说的没错,他也不过是臭小孩罢了。

  外婆见他一言不发,还以为他是害怕,便搂着他说:“不怕,不怕,你也别把事情想严重了。你妈跟我说了,没什么的,过十天半个月的,就会来接你的。”

  更多的不是害怕。

  而是失落——命运就像如来佛祖的手掌一样,反手就是翻云覆雨,压了一座五指山在他还不够宽的肩上。

  他该怎么办呢?

  他能怎么办呢?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

  第二天,表弟就被舅妈接回家了,临走时舅妈还十分不好意思,拉着表弟跟他道歉。

  他只有苦笑。关表弟什么事呢?可他就是说不出来“没关系”那三个字了。

  书房里有一台台式电脑,这电脑还是寒暑假时,他妈怕他在外婆家太无聊了,专门给他买的。然而电脑更新换代极快,对于吴昊然来说,这一台大屁股的电脑,已经太过时了,屏幕看着都有点不舒服了。

  许单收了他的手机,不让他带手提,却没有移开这台电脑。

  她果然是足够了解他的,她知道他不会去动它。

  吴昊然开了电脑,主机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一切就绪后,他发现竟然没网……他叫来了外婆,才知道,她为了“节省网费”,把网线给拨掉了。

  ……吴昊然也不忍心告诉她,就算网线拨了,还是要收费的残酷事实,毕竟,在这个连上了网的这个大屁股里,还有一堆残酷事实正在等着他呢。

  事情比外婆说的要严重许多。

  吴峰投资的一块地皮,因为施工途中发生了重大事故,死伤了好几人……原本这事已经私下协商解决了,可是有人一封检举信,不仅指出他造楼的材料不合格,另外还揭露出了他非法获取该地皮的一系列不堪的证据……这个时候,几个受害家属由于不满足于赔偿金额,借着媒体造势搞事。种种事端,让购房者起疑,甚至专门组建了一个群,要退房退款……此事关系牵扯复杂,闹得是满城风雨。

  吴昊然能搜索到的最新消息是:吴峰本人已经被刑拘,警方正在作进一步的调查……

  ……

  每个链接打开来,他的心就凉掉一分。

  他甚至在一个网页里看见了自己的家,被人恶意地用红油漆写上了”杀人偿命”“还钱”“黑心”等不堪入目的大字,他这才明白许单为什么一定要把他送到这儿了……她的心里该有多痛苦啊?

  想到这,吴昊然真想打自己一个巴掌。

  等到把最后一个网页看完,他的心里好像有个冰窟窿了。

  其实,他从小就对钱,没什么概念。因为他从未缺钱过。小的时候吴峰的事业还没做得现在这么大,但是他也衣食无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没有为钱发愁过。

  当他得知豇豆“借高利贷”的事时期,他是那样的道貌岸然,站在道德的至高点谴责别人。

  现在呢。

  这个“高利贷”虽然不是他欠下的,但是他却是既得利益者。

  要他站在冷漠的人群中间,指责他的父亲不该“昧著良心”“丧尽天良”“知法犯法”吗?

  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

  光是看到“刑拘”那两个字,他就已经要崩溃了。

  ……

  在外婆家瘫了两天以后,吴昊然决定了,他要回去。

  光明正大的肯定行不通了。

  自从事情捅开之后,外婆更加寸步不离,头两天连晚上的广场舞都不去跳了。

  吴昊然也探过她的口风,她很坚决,说“你妈说了,事情结束了,她会来接你的”。

  前一天晚上,他在网上查好了,凌晨三点有一班开往他家的车。老人家睡得早,睡眠也浅,有的时候两点就会醒来一次。

  他不敢马虎,在床上睁着眼挨到了一点,才蹑手蹑脚地从外婆家离开了。

  小县城不像城市,凌晨的时候街上几乎没有行驶的车辆。

  他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儿,才拦到了一辆出租。

  司机是个小哥,看了他一眼,了然地笑笑说:“刚从网吧出来呢?”

  吴昊然也笑笑,不作辩驳。说出了火车站后,小哥又看了他一眼,说:“离家出走呢?”

  吴昊然依然没有说话。

  还好火车站也不远,十分钟后就到了。

  吴昊然下了车,看着黑夜里冒着红光的“火车站”三个大字,心中百感交集。他哪是离家啊,他这是回家啊。

  只是不知道,家还在吗?

  卧铺上的床又小又窄,被褥也脏,但也许是几天没有睡好的缘故,他一上火车就睡着了。

  等到乘务员提醒进站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的头很疼,虽然睡着了,却并没有睡好。他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也不回去自己的铺位那边了,走到两个车厢的链接处,靠着墙上木然地望着窗外。

  田园绿景飞驰而过,渐渐地,就有了公路和高楼大厦……他这时候才想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坐火车。

  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体验。

  下车的时候,他还被后面的大叔撞了一下。

  ……

  他站在人潮拥挤,行人匆忙的火车站,却忽然有一种不知去处的茫然感。

  这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他才离开了几天啊,却有了“少小离家老大回”的陌生感。

  “需要帮忙吗?”好心人见他这样站着,还以为他是游客。

  “不用不用,”他马上说,说话带上了本地口音:“我是这里人。”

  那人笑笑,说道:“别站在马路中央,很危险的。”

  吴昊然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夹着腿飞快地逃走了。

  顺着路牌指示,他找到了地铁。

  火车站在最末尾站,离他家大概还有十几站,他找了一个靠扶手的位置,坐下以后就阖上了眼,一动不动的,闭目养神。

  直到地铁里播报着:下一站:钟楼站。

  他突然想起,乔奇洛昨晚新给他留的言上就写着:明天我在钟楼那里的麦当劳等你,不管怎么样,当面说吧。

  事实上,他的聊天软件上有一大堆信息。

  最多的是来自……【差不多小姐】。

  想到这,吴昊然站了起来,马上就有人坐了他的位置。

  “哎,你要下车吗?”

  他正在门前犹豫呢,身后的人却推了他一把。

  “现在几点了?”下了车后,他问了一个路人。

继续阅读:成长是一瞬间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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