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吴昊然在医院里住了大半个月。
头两天因为实在疼得受不了，要么打针要么吃药。可即便如此，他大半夜有时候还是要疼醒过来，然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原本根正苗顺的一个小伙子，给折磨得不成人形，两颊都凹下去了。
许单心疼得不得了，等得到医生的许可之后，就叫人花式煲汤给他喝。再加上医生好，用药好，他又年轻气壮的，恢复得还算快。
许单几乎天天来，白少卿一有空也来，大嘴那几个从前的朋友，也来看过他了。甚至，就连豇豆，这个他已经“绝交”了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他住院的消息，蹭蹭就自己跑来了，见到了他以后，还特别失望地说了一句：“怎么没有石膏啊，我还想签个名呢……”
……
白少卿也问过他：“要告诉乔奇洛吗？”
他几乎是立刻就说：“不要！”
也不单单只是打架打输了，还进了医院太狼狈这个原因。他的心里还有一个疙瘩，豇豆来看他的时候，说的那一句话。
他的原话是：“你小子真不够意思啊，跟哥哥说不玩说唱了，然后偷偷在网上又报名了。早说啊！我又不会笑你。而且我本来就打算和你组个组合的，咱俩凑一起，那一百万就稳了。”
……忽略去其他，重点部分也听得他莫名其妙的。
他什么时候报名了《青春有说唱》了？
豇豆见他不信，还拉出了名单来给他看，还说：“勇哥也说你不够意思，不管怎么说，你总是和我们一个厂牌的嘛……”
他还是不信，仔细看了看，上面还确实有他的名字。
——连姓名、年龄、生日、地址、手机号，都是他的。
当下他第一反应就是，妈的，是哪个不要命的，给他报了名了？
……左思右想，他把认识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遍，最后得出了结论——八成是乔奇洛。
可是她为什么要帮他报名呢？
她喜欢说唱她去啊，为什么要帮他报名呢？
——他最讨厌别人自作主张，插手他的生活了。
……
出院的那一天，他终于再见到了秦芳踪。
她穿着米白色的大衣，面容精致，光彩照人。很明显，不像是被人囚禁的样子。她把大衣挂在架子上，正要开口说话。
吴昊然急忙打断了她，说：“我先说明，我已经不欠你的了。以后你要越狱啊，还是要单挑别人啊，可千万别再拉上我了。”
那天秦芳踪是怎么说来着？——见个人，办件事，他就可以回家了。
然后呢。
看看他这下场。
现在就连上个厕所，还要拄个拐，在大叔的帮助之下……每一次的如厕经历都叫他羞耻万分。
秦芳踪愣了一下，随后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她就杵在那儿，也不拿大衣走人，也不走过来，手里还抱着一捧花。
最后搞得吴昊然又有点不好意思了，说：“算了算了，我也就这么说说，你没事吧？”
秦芳踪这才走了过来。
近看他才发现她也瘦了许多，修身的毛衣都起褶了，眼眶下面有一层淡淡的乌青。
“跟你比起来，还行吧。”她说。
秦芳踪把花瓶里原先的花拿出来，换上了新的，说：“好看吧？”
“好看。”
学艺术的眼光当然清新脱俗。
秦芳踪眨眨眼：“旧永远不如新的，是吧？”
“那个是……”吴昊然问得十分小心：“张老师的……”
“老婆。”秦芳踪说。
“他们离婚了？”
“他们分居了，”秦芳踪：“没有了感情的婚姻，跟离婚了有什么区别？”
……吴昊然正打算说点什么，忽然有人敲了敲病房的门，然后赫然入内。
乔奇洛穿着一件深紫色的羽绒服，头上戴着个毛线帽，脸上还是一贯的没有表情，只是在看到秦芳踪的时候……她忽然垂下眸来。
“你好，我叫秦芳踪。”秦芳踪笑得很暧昧。
吴昊然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马上领悟过来：“这是……我姐！”
那人却没什么反应，掉头就走，正好撞到了刚走进来的白少卿身上。
一团混乱之中，秦芳踪还偷笑着问他：“你不追吗？”
吴昊然心里也知乔奇洛是误会了，毕竟他大半个月没和人家联系，再见面他就是这副挫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还坐着一个赛天仙的秦芳踪……换成是他，得气死了。
只不过他有心无力：“我想追啊，不过你看我的腿像能追的样子吗？”
始作俑者还那么高兴。
混蛋。
秦芳踪抿嘴笑：“这个世界上，你只要有心，总有人帮你出力的。”说着，她把隔壁的轮椅推了过来，并且抬了抬下巴，示意站在一旁的白少卿。
吴昊然皱了皱眉，冷冷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一点很令人讨厌吗？”
秦芳踪很吃惊，问：“只有一点啊？”
……
乔奇洛在楼梯口等电梯。
秦白两人联手，把他整个人推到了电梯口两步的地方。
“轮椅出场，不太好吧？”秦芳踪轻声说：“两步总能走吧？”
这种话都放出来了，他就算不能走也只能硬走了。其实这几天他走路都还拄着拐呢，这时候硬是咬着牙，每一步都跟踩在刀刃上似的，不过还是及时地拦住了乔奇洛。
在她走进电梯之前。
电梯门关上了。
“那真是我姐！”吴昊然疼得肝颤，却故作镇定地说道：“我和她不同一个妈，她跟他妈姓。”
“你和我说这些干嘛？”
“……”他一下子就无语了。是啊，他个断了骨的，忍着痛，站在这里解释，人家还不领情，这是干嘛呢。
“你好好养病吧。”乔奇洛的语气听上去不怎么好，倒像在说“你好好作死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吴昊然也有点生气了。
乔奇洛的视线一样锐利，她反问他道：“你又是什么意思？”
……然后，她叹了一口气，后才说：“你喜欢男人，对吧？”
什么？！
这见血封喉的，有一瞬间，吴昊然甚至在想，她是不是，知道了他曾经梦到过什么了？她是不是，早已经看穿他了？她是不是……
太荒唐了！他快速地掉头看了一眼，发现根本没有看到白少卿的踪影，心里也没那么虚了。他的胸口因为激动而起起伏伏的，有一种心虚过后的理直气壮：“你他妈听谁说的？”
乔奇洛没有回答。
其实他的那句句话问出来，他就大概知道是什么回事了。
乔奇洛只是个人，没有读心术。
因为他和小白两人都没有女朋友，又因感情好常年黏在一起的缘故。一中的贴吧里，总有人谣传他和白少卿是……cp。那些女的不敢当面找小白确认，就总跑来问他是不是真的，他怕烦，又怕她们去烦小白，干脆说是真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信这些。
毕竟，关于她的不好的传言更多，他都没信过呢。
这么想来，他倒觉得有些委屈了，难道他的意思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不由的，他就有点情绪失控了：“我没信过，他们说你和冬瓜在一起，我都没有信过。我他妈谁都不信，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我。乔奇洛，你是眼瞎了吗？我喜欢你，你他妈看不出来吗？”
就算一开始，我只是想拿你“试一试”，可是现在，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啊。
是你看不出来，还是……我错了？
他好不容易说出这一番话来，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反应。而且，他看乔奇洛的那副样子——她竟然是“想逃”的。
没多想的，他连忙抓住了她的手。不管怎么样，事情总得说清楚了，再走不迟。乔奇洛有些慌张：“那你为什么忽然就消失了？“
……
”我……”他干咳了两下，想想还是说出了真实原因：“……是你说的，打架没有关系，但是绝对不能被人打了……”
这个时候，电梯门又打开了。
“吴昊然！”有人连名带姓地喊他，是许单。
许单见他跟个傻子似的杵在那，而且脸色瞧上去就不怎么对劲儿。
她的语气就变了：“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如果不是乔奇洛甩开了他，吴昊然真不敢相信，一个女生竟有这么大的力气。而且她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嗖——”地一下，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等到他想要去找她时，电梯门已经关上，这人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似的。
操……
“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搞得他都有点茫然……了。
“你什么什么你，”许单怒道：“这腿你是真不想要了是吧？”
她气急败坏地把他弄回到轮椅里，说：“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
伤筋动骨一百天。
出院时，医生自然嘱咐他，在家里也要好好静养。许单又在家里给他请了一个护理阿姨，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有诸多不便的。
最关键的是，心里上的寂寞。
以前他想跑就跑，想骑车就骑车，想打拳就打拳……现在却只能被强制带在自己的一方空间里，阿姨看见他多动几下，都要跑过来和他说”不要着急，还没到时候，还是在静养一段日子……”
他觉得他的腿好了的那天，他的灵魂也枯萎得差不多了。
虽然他们放了寒假，可是因为小白这次竞赛只拿了个三等奖，没有拿到保送名额，刚一放假，他又被抓着，集训去了。
就这件事，吴昊然还总觉得，他是被自己影响到了的缘故。
也就更不敢去打扰他了。
于是，当他百无聊赖时，豇豆兴致勃勃地与他说，最近得了两个beat，特别棒，问他有没有兴趣的时候。
他竟然……没有拒绝。
“天才果然是天才啊，你这一段flow变幻的……啧啧啧，也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点……”
豇豆这个人特别浮夸，以前跟他作对时，就爱鸡蛋里挑刺来讽刺他。现在想与他交好了，就黑白不分地使劲儿夸他……
当然他早就知道这人说话没谱，但依然有点……沾沾自喜。
“我说哥们你也太不自信了吧。哪个大佬没choke过啊，你看看，连姆爷都choke了呢。没必要，真没必要。你想想你还是个学生呢，每天上学还能玩得那么溜，牛逼，”豇豆甚至举起个大拇指，说：“真牛逼。”
那是电影……吴昊然讲不过他，便转换了话题：”你那高利贷还上了吗？“
豇豆一下就闭嘴了。
不到一分钟，他又唉声叹气，道：“你说说，现在追求个梦想容易嘛。连我们做个说唱的，想弄个好点的beat都要钱，更别提那些设备的了。再看看我们弄的演出的门票费，就他妈二十块钱，还不够一个人吃顿正经饭的。”
“你可以不玩啊。”
“不行，”豇豆闻言，赶紧摇了摇头，说：“老子就对这一点事有兴趣，要真放弃了，就只能去做混混了。你看我像能混出名堂的样子吗？”
吴昊然：“……”
”不像你们富二代……”
“打住！”讲来讲去，就这几句，听得吴昊然烦得很。
豇豆也识趣，立即打住了，又神神秘秘地说：“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让你不用回到那个地方，就能找回往日荣光。”
“什么办法？”吴昊然还真上了套。
豇豆神秘一笑：“参加《青春有说唱》。”
“切，”吴昊然不屑：“老子说了不去的。”
参加这个比赛的，要么是想要名，要么就是想要利。
他一不想成名，二不缺钱，就算他又想好好做说唱了，又何必去参加一个这个花哨大于实际的节目？
“你先别急，听我分析，”豇豆说道：“我又没想和你再组合了，不是为了我自己才劝你去的。我之所以劝你参加，是因为咱们那一帮人全参加了。他们不是认为你只是battle强吗，现在有个这么好的机会，让你可以去证明你他妈什么都比他们强，你难道就不心动？难不成，你还怕了不成？”
……虽说豇豆这人，墨水没有，脑子里浆糊一堆。但是这一番话说的，还是非常具有煽动性的。
因为吴昊然，居然有些心动了。
再加上乔奇洛也给他坦白了，确实是她帮他报的名，而且就是在那天约会回去的晚上。
她说，你不去，会后悔的。
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他本来没什么感觉的，都觉得搞不好自己真要后悔。
他上网搜索了一下这个节目，竟然发现这个节目公布的制作人的候选人里面，竟然还有赫子成。
作为第一个在国外说唱界混出了名堂的中国人，赫子成简直是国内所有说唱少年们的终极目标。关于他的战绩可以说一夜的，他在国内虽然不像那些流行明星那么出名，但是在说唱人的心中他就是OG，他就是神。
吴昊然虽然没有对他特别的感冒，可是当初也是天天扒他的各种视频看。
这么一看来，这个比赛，也没有那么的水。
先想想看吧，也不能为了一时冲动。
毕竟赫神也不一定会来呢。
……
那天，吴昊然正一边喝着汤，一边看着国外的一个比赛视频。
看到激动处时，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里头摇头晃脑地，非常悠哉。这个时候，忽然有人连门都没有敲，就冲进他的房间来。
他手上的汤都差点打了，下一秒他马上关上了笔记本，一系列应激动作让人特别容易想歪。
许单却没跟往常一样打趣他。
事实上，她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下眼皮底下有很大一片乌青，她说：“你赶紧收拾一下，我送你去外婆家。”
外婆家在隔壁省的一个县里，除了逢年过节以外，他们很少回去。最关键的是，他们前几天，才刚刚从外婆家回来。
“干嘛忽然又要去外婆家？”
吴昊然放下手中的汤，瞠目结舌道。
“别问那么多了！”许单从柜子里拿出几件他常穿的衣服，又拉出来一只行李箱，把衣服一股脑往里面一塞，然后盖上，又问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带不？”过会又补充道：“电脑那些都不许拿！”
这……是要干嘛？
又突然又神秘的，吴昊然觉得其中定有古怪，当即就说：“我不去！”
许单沉默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神情悲凄，几欲落泪，道：“本来不想和你说的，但是你外婆……最近身体不大好。我想她平时最疼你这个外甥了，你反正又闲在家里没事，正好可以过去陪陪老人家。”
“外婆没事吧？”吴昊然的心没有放下，反而提向了另一边：“过年的时候不是还挺好嘛，怎么忽然不好了？”
吴昊然是外婆一手带大的，感情毕竟是不一样的。外婆也特别疼他，过年的时候烧的一桌菜，十盘里有八盘都是他爱吃的，就连他的表弟也经常闹着说“奶奶偏心”。
吴昊然也疼外婆，早些年因为小姨的事，外婆有段时间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想到老人家有可能旧疾复发，他有些揪心。
“没什么别的要带了是吧？”许单却没有直面回答，她把行李箱的拉杆拉高，干脆利落地说了一句：“那走吧！”
便头也不回地就往外面走去。
吴昊然便也不再多想，从床上爬了起来，随便拿了一件外套套上，又拿了个帽子戴上。
他的腿也好得七七八八的了，前几天刚去医院里取了钢针，走路除了偶尔有一点不自在外，基本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只是，许单走的那叫一个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逃亡呢。
“妈你走那么快干嘛！”吴昊然有些无语。
“走得慢的是怂蛋！”许单特别幼稚地回了他一句。
吴昊然：“……”
他把外套拉链拉到脖子上，又押了押帽沿，碎步小跑跟上了。
……
虽然在隔壁省，路程倒不是太远，高速也就五个小时的车程。
刚一上高速，吴昊然就睡着了。
等许单把他叫醒的时候，车已经停在外婆家下面了。
“对了，你的手机呢？”许单问。
吴昊然刚醒，脑子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就把手机递给了她，完全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个坑。
自从进了外婆家后，吴昊然就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这不仅是一个坑，还很有可能是个大坑。年过六十的外婆，头发乌黑（虽然是染的），面色红润，正跟一堆老姐妹商量着表演时是穿旗袍好还是汉服好，聊到意见不同时声音中气十足的，完全没有哪里不好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