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薄西山，晚霞出世，铺满了大半的天空，远远望去，天就像是被烧着了一样。吴昊然好不容易拦了辆车，又加了钱，七弯八绕的，他才上了。
要不是有人说，他还真不知道，原来在那温泉山庄旁边的另一座山上，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它连个名字都没有，也不知道有没有执照……不过，吴昊然抬头看着那黑灰色的大墙，比身边的那棵百年老树都要高了，他就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压抑感——“就是个垃圾收留所，”秦芳踪言简意赅：“他们管不了，就把人像垃圾一样扔到这里。眼不见为净，脏东西嘛，看不见就干净了。”
听上去很吓人，事实上也很吓人，这个地方是专门“关”一些不良少年的。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吴昊然绝对不会相信，还会有这样的地方。矫正少年机构？这个想法，让他走进这块地的时候，觉得后背都有些凉飕飕的。
也许因为如此吧，里面的人，哦不，工作人员，对少年都特别敏感。
那个穿得像个护士一样的前台姐姐，看了他的登记名字后，就一直不断地在质问他：“你真的是秦芳踪的弟弟？怎么你姓吴呢？”
哎呀，早知道就填秦了，反正他们也不查身份证。
“是的，我爸让我来陪陪我姐，开导开导她。”
他照着秦芳踪教他的说，又解释了好几遍，她才勉强相信了他是秦芳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就算如此，她还是当着他的面，按了个电话。吴昊然心跳声如擂鼓，就在他正想着等下要用什么借口的时候， 前台姐姐皱了皱眉，指了指个人，对他说：“那你跟着他进去吧，不要乱走噢。”
“我妈这几天不在国内，”秦芳踪谈及此事时，笑得像只小狐狸：“他们打不通电话。”
“你为什么会在这？”
秦芳踪穿着浅绿色的，类似病号服一样的套装衣服。他走进来的时候，经过了一个大大的操场，很多人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
“拜你所赐呗！”秦芳踪揶揄：“还得谢谢你啊。”
吴昊然也想了温泉那事来，脸都羞红了，说：“就因为那件事吗？……也太大题小作了吧，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把你关到这种地方。是我爸，还是你妈？”
“是不？”见他如此说，秦芳踪也很开心，附和道：“其实也不关你的事了，谁让我妈是个变态呢。这地方就是她开的，叫什么阳光少年机构，你看像精神病院不？”
……
“爸，”吴昊然皱了皱眉：“咱爸知道不？”
“呵呵——”秦芳踪忽然大笑，捂着个肚子，说：“我初中时被关在这里一年，你说他知不知道？”
“……”从看到这个地方的第一刻起，吴昊然就非常不舒服。他实在不能够想象，住在这里一年是一种什么体验。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上了我的初中老师，”秦芳踪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我和他上床了。”
什么！
吴昊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也觉得恶心？”秦芳踪眼神带恨，直直地看着他，说道：“你也觉得我有病？你也觉得我应该被矫正？你也觉得我活该被关在这里一年？”
“不是的……”他之所以震惊，是因为这信息来得太突然了，而且信息量太大了。但是这不代表——喜欢一个人，甚至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的人，就是病。
“虽然……刚听到可能比较难接受吧，”吴昊然清了清喉咙，说：“但是喜欢一个人，怎么能是病呢？”
“怎么就不好了呢？”秦芳踪从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摘出支花来，盯着那支花，问道：“那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咳咳……话题怎么又转到他身上了。
”我……”他说：“我……”
“不公平哦，”秦芳踪说：“你都知道我的。”
吴昊然如鲠在喉，一时答不上来。
“是乔奇洛吗？”秦芳踪问。
吴昊然怔住了，不是因为她认识乔奇洛这件事情，而是因为……片刻之后，他收敛起所有的表情，点了点头，说：“算是吧。”
“人生啊，”秦芳踪笑道：“多么有趣。”
“你怎么认识她的？”吴昊然挑挑眉。
秦芳踪只是笑笑，不说话，反问道：“你怎么认识她的？”
吴昊然懒得和她玩这种文字游戏，也觉得没什么不可说的，便说：“网上认识的呗……见了也挺好的，最主要的是她也挺喜欢我的，好像……不过，也有可能，她喜欢的是说唱吧，连带着喜欢说唱时的我吧，但其实，我现在最讨厌说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陌生的环境给了他畅所欲言的勇气。
他一股脑的，连自己是怎么想的，都说了出来。
秦芳踪静静地听着，没有搭话。
她不说话，吴昊然的心里就痒痒的，就好像急于知道答案的小孩一样，他忍不住的，就说出了一个卑鄙的念头来：“姐，你说人会不会……同时喜欢两个人啊？”
……
也不知道是他的声音太轻了，还是秦芳踪根本没留心听，她没有回答。她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外边的天色已经由灰蓝色，渐渐地变成了灰色的。
她说：“时候差不多了……”
“什么时候？”
“当然是，离开这里的时候了。”她把手边那支还娇艳欲滴的花扔进了垃圾桶里。“马上就到吃饭的点了，”秦芳踪嫣然一笑：“我不在这里吃晚饭的。”
“你要出去？”吴昊然咋舌：“他们会放你走吗？”
“谁说我走要经过他们同意了？”
……
果然是到了吃饭的点了，操场上竟空无一人。
“现在天黑了，又到了吃饭的点，是最松懈的时候。”
“不过我们只有十分钟的时间，”秦芳踪一边领路，一边说。她十分谨慎，巡视四周，轻手轻脚地走在前面，对他说：“十分钟后，他们就应该要发现了。”
吴昊然咽了口口水，见她如此，他原本就有些紧张。现在限定了时间后，他就更加紧张了。
总有一种要越狱的感觉……
他们是要挖地道，还是爬围墙，还是，要与人打架，才能冲出这四周都有安保的地方？
“跟上！”秦芳踪忽然喊了一声，然后她飞快地撒腿就跑了。
吴昊然赶紧跟上。
一路上，耳边是风呼啸擦过的声音，胸膛里还有心脏扑通扑通加速跳的声音，再加上冬天衣服厚重，没跑几步就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真是……太刺激了。
吴昊然还在幻想下一步还有什么刺激呢……结果到了围墙边上，秦芳踪从裤子，准确的说，是内裤里边掏出一枚钥匙来，走到一个小门边上，一分钟就开了门
看得吴昊然目瞪口呆。
“这帮傻逼，锁都不换的。”秦芳踪见他吃惊，笑着举举那个锁吐槽。
所以，五分钟不到，几乎没怎么费力的，他们就“越狱成功”了！
“那你自己走不就行了？”吴昊然颇有些失望。
秦芳踪拿过他的手机，打开了手电，才轻声说了一句：“我怕黑。”
……
走在山路上的时候，他才真正体会到，秦芳踪为什么不敢一个人走了。
这山上就这么一个少年所，显得整座山都没什么人气，连山路都有些阴沉沉的，带着湿气。
还好山不算高，半个小时后，他们已经在山脚了。
吴昊然还好，秦芳踪很明显不常锻炼的样子，气喘吁吁的，半条命走掉了。
“然后呢？”吴昊然问。
秦芳踪缓过气来，反问：”你身上有多少现金？”
这他倒是真不记得了，说：“七、八百总有的吧。”
“太好了，”秦芳踪说：“那就不用取钱了。”
“走，”她走在前边，说：“我把你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了，要不你直接关机了吧，反正也没用。”
“为什么？”吴昊然一头雾水。
“他们现在一定发现我不在了，联系不上我妈，就有可能联系我爸，”她顿了一下，说：“也就是你爸，明白了吧？”
吴昊然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还有，你今晚也别回家了，前台有你的登记记录，”秦芳踪继续说：“你一回去，你爸如果知道了的话，一定会把你打个半死。”
虽然此时不应该吐槽这个，但是吴昊然还是嗤笑说：“我爸十天半月的不在家，就算他知道了，也得他有空啊。”
”安全起见，“秦芳踪说：”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我……”吴昊然又想说点什么的样子。
“想想是谁把我弄到这步田地的。”秦芳踪又威胁道：“想清楚了哦，我的好弟弟。”
吴昊然哭笑不得。
原本他也没打算不同意。
”你别担心，也别想太多，“秦芳踪忽然又笑眯眯地说：”咱不用浪迹天涯，我明天去办件事，见个人，你就可以回家了。“
……
吴昊然一夜都没睡好觉。
因为“安全起见”，他们不敢用身份证，只能找一家简陋的招待所。那床硬地跟棺材板儿似的，被褥又潮，空气里还有股樟脑丸味。他衣服都没脱，合衣躺着，还是觉得身体上某处很痒。
秦芳踪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两个都是娇生惯养的，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我们要去哪里啊？”
吃完早午饭后，秦芳踪拦了一辆车。
“你去过的，”秦芳踪说，然后她对司机报出了一连串的地址。
吴昊然起初觉得莫名其妙，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你……你就这么喜欢他啊？”他忍不住问。
难得的，也许是她没睡好的缘故，秦芳踪半阖着眼睛，笑而不语。
他们俩到了张老师居住的小区，在楼道前站了好一会儿，秦芳踪指挥他说：“你先去买包烟。”
吴昊然便跑去买烟，小区的便利店没有爱喜，他随便买了一包淡的。
等到他拿着烟回到原地时，秦芳踪却已经不在了！
什么鬼。
他左右上下，四下环顾了一圈，确实没有再看到她的人影。
他在脑子里设想了几个可能性，最后觉得她叫他买烟，只是为了支开他。
也许她只是想单独跟张老师谈谈吧。
吴昊然正犹豫要跟上去看看，还是坐在花坛边抽根烟等她下来，楼道里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他没再多想，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跑上了楼。
尖叫声不是秦芳踪发出的。
秦芳踪坐在楼道口的地上，她的衣服都是昨天晚上街市上买的，一身黑，显得她的脸更加苍白。那个发出尖叫声的女人，看上去近五十了，她正拿着手上的包在打秦芳踪。
凶神恶煞，目眦尽裂。
吴昊然正想上前拦她们，却被女人身边的男人拦住了。
那人二十出头，身材很好，看上去有在健身的样子。
“放手！”吴昊然皱眉，欲甩开他的手。
“别管闲事！”那人只冷冷地说了一句。
“那是我姐！”吴昊然终于甩开他的手了，非常不耐烦地说道。
那人终于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一会，然后他忽然一笑，说道：“正好，这个是我姐。”
他把他放倒在地的时候，吴昊然整个人是懵逼的。接下来，容不得他再想清楚这个因果顺序，拳头就宛如雨点一般降落下来。
这下，吴昊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判断错误。这人不是健身的，而是搞拳击的。他的每一拳，都又准又狠的，正中他的痛处。
而他，被他压制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
十来拳下来，他觉得脸上都被揍出了血，那人才慢慢地放开了他。结果身后人不知道，秦芳踪欺身上前，原本是来救他的。只是那人刚好起身，再加上——他防御意识极强。
他人都没有回头，反手轻轻地一推。
秦芳踪原本就孱弱，跟条杨柳枝似的，当然站不住了。
她倒退了几步，到楼梯口了还是没站稳，另外两个人当然不会跑去拉她。吴昊然离她最近，在她正要从楼梯上摔下去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是一股什么劲儿，就好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样，把他整个人拉了起来。
他虽然近，位置不好，只能把她往前一推，推回到了平地上。然后，在该死的惯性的作用下，他非常不美观的，就被摔下了楼梯。
“啊——”这次的尖叫声是秦芳踪发出的了。
等到他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吴昊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