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位于云锦镇最东首,出了苏府大门穿过几条街便是镇上最大的桑田,此时正值半夜,偌大一片田地里一片漆黑看不见一个人影,风吹桑叶传出一片“哗啦”声,时不时伴有夜鸟低低的蹄叫,冷风阵阵,让人忍不住也跟着心生寒意。
几个人小心翼翼走进桑树林里,没有带火把灯笼,只能靠头顶上月光依稀辨认着前面的道路,每一步都艰难万分。
贝寻澈跟桑归走在前面,江花问和常云川紧跟其后。
“王爷,您怎么这么有把握能控制住贝公子跟桑归姑娘,他们两个人都不简单,若刚才真要走了,怕谁也拦不住。”常云川走在江花问身旁,绕开前面几段枯枝,声音低沉而严肃。
鼻翼间是桑叶和泥土清新的味道,尽管前面两个正在生气的人还是不怎么理他,江花问的心情依然很好,他摘了几片叶子放进嘴巴里嚼着,嚼了一会又吐出来,泛紫的眸子在月光下如同山涧小溪流,水汪汪灵动诱人,“将军应该听过用人不疑这个典故吧?”他的目光落在前面的人影上,声音里有着如同信仰般固执坚定的东西,那种东西晕染上月光,让声音变得朦胧,“他们是我选的人,即使以后死在他们手上,我也不会后悔。”说到这里他侧头冲常云川一笑,“我是很自负的人,认定的事到死都不会改变。”
常云川被江花问漂亮的笑容迷惑了,微微怔了怔才说,“王爷的贤德不输于圣上,那些说王爷不学无术的人都瞎了眼。”
贤德?江花问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被别人称为贤德者或者不学无术者都没有关系,他只想在死之前完成自己的心愿,那些奢侈的名号,对他是无用的,是害命的东西,他不能要。
“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江花问的笑容收敛,露出正色。
“已经派人去了,苏幕廖明天一定能回到苏府。”常云川低声答道,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金叶步摇递到江花问面前,“这个是在苏幕廖妹妹的坟墓里找到的,上面刻有‘之恒’的字样,属下猜测,他的妹妹就是当年被刺死的晨妃。”
“之恒……”江花问念着这两个字,没再说别的,安静跟着贝寻澈的脚步往前走。
夜色渐渐淡下,东方升起鱼肚白,眼前的视线明亮起来,前方扑瑟瑟飞来几只鹰般大小的巨型鸟儿,落入不远处的桑林中。
小碧额头上的“S”型印记闪出一丝殷红,窜下贝寻澈的手腕,闪电般朝前面爬去,贝寻澈眸光一闪,道了一声,“找到了。”便施展轻功快速跟了过去。
前方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先是满地的桑枝落叶,接着再往前,可以看到被拦腰截断的桑树,最前方有桑树被连根拔起,四散在周围,形成一小片空地,空地上似乎有人平躺在那里,人的周围落了三五只刚才看到的巨型鸟儿,鸟儿蹦跳飞啄,在空地上拣着什么吃的欢快。
贝寻澈随着小碧来到空地上,拨开躺在地上那人脸上的散发,赫然发现是苏恨之,苏恨之双眼圆睁,显然是死不瞑目,胸口被人用利器刨开,原本是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已经被人挖走了。鲜血不停地从被刨开的地方流出来,染红身下的土地。
“我们来晚了一步。”后面跟上来的常云川检查完苏恨之的尸体,恨恨地低吼,一只手愤怒砸向地面,将地面砸开一个土坑,“到底是什么人要下如此毒手?”
“伤口还在流血说明人刚死不久,而且心脏是在他活着的时候被挖出去的。”
贝寻澈的声音里有着不带感情的冷清,其实他知道常云川跟刚靠过来的桑归也一定看出了这一点,但是两个人都是心软的人,决然不可能向他一样平静地念出刚才那一句话,他那一句是说给江花问听的,江花问闻不得血腥味,此时正脸色惨白躲在远远的地方,大口嗅着自己带来的花粉。
“苏少爷的心脏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不能被发现,凶手才那么急着要将它取走。”桑归的脸上微微现出疲色,眸子暗淡,“而且这里似乎有很多蛊虫,你们看这些鹰儿……”她说着指了指正在她身旁土里啄食着什么东西的鹰样鸟儿,继续说:“这些鹰儿是云贺国的特产鸟儿,鼻子对蛊虫蛊毒特别灵敏,最喜食蛊虫或者松子,它们会在这里吃得欢快,证明这里还散布着大量蛊虫,只是不知这些蛊虫是原本就寄居在苏少爷体内的,还是凶手刚刚带来用来杀人灭口的?”
“蛊虫?”常云川浓眉紧锁,“之前管家提过,马神医曾经说苏家少爷的心脏被什么不好的东西替代了,难道说的就是蛊虫?只是云贺国十分忌讳蛊术,所以大夫都不曾对这方面有过研究才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心脏被蛊虫所替代,人怎么可能还活着?”贝寻澈拍了拍小碧的头,让小碧爬回自己手腕上缠好才抬起头看了眼不远处脸色苍白的江花问,最后将目光转向桑归,他虽然自幼跟着父亲一起跟毒物怪虫为伍,自认见过的怪事不少,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棘手的事件。
“只要有灵魂,再利用一种巫蛊术,人没有心脏也能活下来……”桑归侧过头,碧绿眸子中仿佛失去焦距,“绿墨哈花可以做到。”
天色越来越亮了,初升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这种活着的感觉,这份真实的感受每天都会有人再也感受不到了,看着苏恨之的尸体,淡淡的伤感弥漫在桑归心里,昨日的情绪,或悲伤或愤怒,或是一瞬间的开心,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种淡淡的忧伤,无能为力的绝望是属于绿墨哈花开花的一瞬间,它们能够清楚地传达到桑归心里,所以在桑归心里绿墨哈其实是种善良又绝望的花,可是为什么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绿墨哈不再为人类的死亡而哭泣,它任人摆布,开在人的身上,吸取活人的灵魂,成为杀人的工具。到底是怎么了?
有清甜的花香靠近,肩膀上忽然微微一热,似乎有人将手搭了上来,桑归转头,看见江花问那张漂亮的笑脸。
“所以我之前才说绿墨哈被人利用了,丫头你这次总该信我了吧?”他脸上依旧是那种无赖一样的笑容,完美无缺,只是脸色过于苍白,整张脸似乎是透明的,脆弱得吓人,往日花瓣一般粉嫩的唇,此时也失去了血色,看在眼里,心里会微微一疼。
看到江花问走近,贝寻澈脸色一变,神情紧张起来,“你干嘛过来?快走开,我出门时只带了三粒‘雪玉香丸’,都是用来救命的,不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贝寻澈说着起身,飞速掠到江花问身旁,一指探向他颈后大穴,可惜已经晚了,江花问泛紫的眸子里蒙上一层厚厚的雾气,接着身体一软,如同干枯的花瓣一般倒在满地的桑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