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空相忘,眼波流转,半晌,等到烛光更暗,他们这才各自别过头去。
寒风刮过,竹林沙沙作响,几许枯叶掉落地面,明月当头,一双湿漉漉的双眼从竹林深处走了出来。
”姐姐。“
那人清唤,人还未走出,却传出一股苍凉的嗓音。南照循声望去,心头蓦然有些发抖。黑暗里走出一个白色襦裙的美人,身后跟着一个小脸婢女。
”王爷。“美人款款而至,施施然朝着莫邵梁行礼。只是她现在脸色并不好,上面还残留着昨日被打伤的痕迹,带着些许红色血丝和疤痕,她如此就过来了,不施粉黛,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
莫邵梁朝着她点头,看了她片刻,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让人感到疏离和陌生。
南照见来者就是那秦莺莺,知她身上还有伤,赶忙上前扶着她,担忧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夜晚风大,你身子还虚着,切莫到处走。“
秦莺莺顺着她的动作起身,怯怯地看了莫邵梁,很快将头垂下去,“我……我只是想来和王爷解释……”她说着说着,轻咬嘴唇,将那惨白的嘴唇咬出了些血色,”只是没想到,姐姐也在……“
她不曾抬头,转眼将眼神定在了南照手上拿着的那把长剑上,眉头蹙起。
南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知道她正盯着自己手上拿的长剑,于是将长剑往自己这头缩了缩。
秦莺莺咬住嘴唇,迟疑地又看了几眼莫邵梁,南照见状,突然明白,这秦莺莺是想单独和莫邵梁说话,如此,她继续在这里只怕有些突兀了。
她自知规矩,于是主动开口,”姑娘既然来了,那我先自行离开。“
说着她将手里的剑递给东来,朝着莫邵梁施礼,准备离开。莫邵梁侧身站着,这一次却没有理会她,自是侧身站在她面前。气氛突然冷了下来,秦莺莺殷切地看着她,一双柔弱的小手捂住嘴角,眼角几滴闪亮的液体若隐若现,她一咬牙,自行退了下去。
现在,她确实是那个多余了的人,该走的,却是就是她。
转身她走进竹林,身后暗黄的烛光在摇曳,照亮了她的背影。脚踩竹叶和那松软的土壤,她越走越快,仿佛害怕别人追上,仓皇走离开。
穿过竹林,她才松了口气,莫名的心慌打破了她之前的心平气和。月色下她摸着自己拿剑的手,慢慢往前走,不知不觉竟然到了那清池旁边。
波光凌凌,池水平静无声,她停了下来,心头不禁怅然。手扶雕栏,寒风袭来,她终于缓过神来。她竟然方才会和莫邵梁在一起舞剑,还如此开怀,难道她忘记了莫邵梁的所作所为,对她的伤害,她这么快就忘记了?
走过游廊,她远远望见了在屋子门口张望的两个丫鬟。她们这是在等她归来,不管是因为她们的身份原因,还是因为她们自己本身的原因,她都感到丝丝暖意。
日落黄昏,有人还在等你,这种感觉再好不过了。
缓缓上前,两个婢女瞥见她的身影,立马上前,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说了几句关切的话之后,立马端来了药和热水。她手冻得冰凉,喝完药之后,婢女就拧了热面巾给她擦拭,然后拿来手炉,让她抱着。
她们似乎对谁都如此忠心和周到,也不因为她现在无名无分而对她有任何歧视。只是一味地照顾着她,她不知道这是莫邵梁的意思还是她们本就这样。
心思泛滥,她强迫自己合上眼去。今日,她却是过线了。
莫邵梁于她,不能混为一谈,他是他,永远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是名震天下的摄政王。她是她,永远不过只是一个下人。即便现在莫邵梁给了她温饱,可是她始终是待罪之身。
哪怕他喝了酒,强要了她。这都不会改变事实,她难道不应该恨这个人的吗?
合上眼,不去想,不去念,她数着日子,这几日,那年轻人会去邺城。他真的会帮自己吗?
那年轻人竟然会在王府里穿梭自如,之前在军营里就知道他身份不一般,但是为何他能在王府进进出出,脸她住在哪里都知道,甚至还能单独去见莫邵梁。举国上下,能单独见到莫邵梁的官人并不多,这年轻人竟然可以有如此殊荣,难道莫邵梁对他另眼相加?
虽然她不能确定那年轻人是否会帮自己,但是她还是怀抱着希望入眠。如见她被困在这里,外面都是通缉她的告示,她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守在这里。
叹了口气,辗转在床上不得安眠,屋内一片寂静,空留她的长叹。梦里她变成了一只蝴蝶,在天空飞舞,转而又变成了她自己,在王府里哭泣。如此反复,一夜竟然比那不睡还要疲倦。
她一醒来,就发现婢女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热水,燃上了火炉,她悉悉索索穿好衣物,眼前一晃,差点晕倒。
站在一旁的婢女见状,惊呼一声,赶忙上前扶住她,红润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担忧,“姑娘,你怎么了?”
南照哪里知道自己怎么了,捂着额头摆手,”无事,不过是没睡好,许是累着了。“
如此说着,那婢女的神色稍微好了些,但是仍旧恨担心。另一个婢女赶忙将药端过来,叮嘱南照今日就别出去了,一会儿说是要叫一个郎中来。
南照想着那秦莺莺的事情,不免有些心急,宽慰她们说,”不过就是太累了,你们看,我现在不就是好好的吗?“
她说着还在地上转了两圈,倒是却是和常人无异。
婢女无话可说,将药给她,”姑娘还是先喝药吧,你身子不好,切莫到处乱走了,要好生将息才好。“
南照为了让她们不继续说下去,仰头将药喝完,如此,那两个婢女就没了话语。
正喝着,门口就走进一个人来。
”姑娘,王爷让我请你过去。“东来一进门见着南照,开口就说明了来意。南照将嘴角的水渍擦去,转身抹了把脸。
”王爷今日没有去早朝?“她不禁奇怪,今日并不是他沐休的日子,他为何现在还不去?
东来站在一旁看了那药碗发愣,听见她如此说,立马看向她,”王爷今日不去,皇上他今日不上早朝,所以王爷并不用去。“
南照侧身,动作停了下来,今日皇帝居然不上早朝。她眉头紧皱,几经犹豫,还是将嘴边的话吞了进去。
如今这梁帝是越发昏庸了,竟然不上早朝。
婢女在她身侧替她梳头,她觉得麻烦,索性自己竖起了长发,越发和从前一般了。东来不敢多言,站在一旁,南照走上前,问道:”王爷找我可是为了什么?“
东来垂头,“王爷没说,姑娘去了便知。”
南照心里纳闷,匆匆吃了点东西,于是随着那东来就朝莫邵梁的住处走去。穿过清池和竹林,满眼竟是她昨日和莫邵梁打斗的场景。当时天黑她根本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却无端地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每一个表情。
那熟悉的眉眼和那陌生的身影,她竟然都能想起。似乎她根本就不用亲眼看见,都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是什么神色。
转眼到了院中,来到秦莺莺昨日站立的地方,她却沉了心。秦莺莺昨日来了这里,那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还有莫邵梁那突如其来的冷漠。
无一不在告诉她,秦莺莺说的那个故事。为了让秦莺莺进门,他煞费苦心,却因为秦莺莺心里有别的人,他恼羞成怒。如此他甚至到现在都不能释怀。
空气带着冷意,她的心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定是爱着秦莺莺的,秦莺莺昨夜来访,只怕今日他就决定出手相救,这件事再和她无关。
东来见她越发沉默,于是好心提醒道:“姑娘,到了。”
南照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抬头,果然到了。缓缓拉开门,她抬脚走了进去,进屋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帘子后面的人。
他捧着书在沉思,根本不知道她进来了。
如玉的侧颜在发光,让她想起了那两个痛苦的夜晚,那张脸和这张脸,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两个人。她恨那个人,却对这个人恨不起来。
他在夜色下,将她压在身下,恶狠狠地说,“名分我会给你的……“
走上前,她抛弃了那些回忆,将思绪拉回。
”王爷。“她仿佛从前一样,冷静又克制地唤了一声他。如同她在据王府一样。
岁月总是无情,她现在已经十九了,年华仿佛已经逝去,她来不及抓住,却被人抛弃。邢文离开了,郡王将她舍弃,现在轮到的是莫邵梁。
莫邵梁闻声抬头,却见她脸色并不好看。于是问道:”身子不舒服?“
南照摇头,竟觉得自己现在在继续为秦莺莺的事奔波,为她洗脱罪名有些可笑。她自己不都来求莫邵梁了?哪里还需要她去帮忙洗脱罪名?
心里就像扎了一根刺,现在,他们和好如初,是不是就要开始把她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