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晴天醒来的时候,腹部的疼痛消失了,当然,放在肚子上的手,连带人也一并不见了。
心中莫名怅然。
屋里拉着窗帘,但她也知道天没有完全黑,应该是在五六点的样子,她盯着吊顶的一角出神,昏暗中,身后响起清冷的声音:“醒了就起来吧。”
她猛然一怔,看到他坐在沙发上,膝盖上端着电脑,光线很弱。
“这么暗怎么不开灯?”她嘀咕了一句,顺手打开床头的开关,坐起的时候见到男人撑了撑眼皮,立体分明的五官透着一丝疲惫。
她穿好衣服时,男人撂下“我在餐厅等你,”便出了门,果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深吸口气,梦里的温暖果然都是假的,那些回忆一去不复返了,不复返了……她又深深叹了口气,把心里的余温慢慢压下去,压下去,直到再也感觉不到。
来到酒店餐厅时,聂风云正不紧不慢地用着餐,他的目光收拢凝聚,有种微寒的凉意。
宛晴天没在意,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抿了一口鲜果汁,听到他突然道:“明天回国。”
是陈述的语气。
她抿了抿嘴,“你?还是,我们?”
他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却没有任何温度:“你说呢?”
她重重咬了一口胡椒牛扒,没有说话。
他侧了侧头撇向别处,淡淡道:“我不会强制你,你想走,随时可以离开,我还能把你送去想去的地方。”
“不用,”她抢道:“我跟你回去。”
这样说似乎有些死皮赖脸的味道,她又连忙道:“我的合同还没有到期呢,我不能不讲信用。”
他转过脸,眼里的嘲讽和冰寒又甚了一份,脸上似乎写着“你什么时候守过信用”。
宛晴天忽略掉他的眼神,叉子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子里的牛扒。他却低低笑起来:“看来我还算令你满意。”
呃?
等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身上的血液一下子就涌上来,“你什么意思,我没有说一定需要你。”眼里聚着泪光,那些羞于启齿的情绪让她羞愤难当。
他把手里捏着的红酒杯重重一撂,冷冷看着她:“是,你可以找的人很多,这还是国外,若是国内,五天,大概都不够你用的吧。”
啪!一巴掌扬起来,宛晴天后知后觉地看着他清俊的脸上渐渐清晰的红痕,正要走上前的侍者看到此景,尴尬地不知是进还是退。想了一想,还是连忙退出去。
酒店这个大堂餐厅,每隔座位都有屏风隔断遮挡,隐秘性还算是佳。
空气凝结成零度。
宛晴天伤心又气恼地看着他,迎上他愈发沉邃的目光,眼里泪光晶莹:“聂风云,你不用这样冷嘲热讽,我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不是你一步步设计的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明知道魏龙作的项目是什么,你还引诱我踏进去,你明知道,明知道……”她哽咽,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声音一点一点虚弱下去:“你明知道我回来找你,我想回到你身边,即便在你拒绝之后,我依然想为你做点什么,可是你……”她捂着脸,根本无法说下去,调整了好久激动的情绪,她才道:“我现在无耻、淫荡、乱情、不堪,我也不想看到现在的自己,如果你讨厌我,我现在就可以离开。”
她起身就想往外走,在擦过他的身旁时,手腕被他扣住,他的手掌很有力,语气却出奇地平静:“吃饭吧。”
那不咸不淡的口吻,好似方才两人根本没有进行过激烈的争吵,若非那巴掌还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脸上,宛晴天都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若是所有的一切真的是一场梦,那该多好。
情绪调整地差不多,丝毫没有影响食欲,宛晴天真要佩服自己强大的承受力。
之后两人默默无言,他端着酒杯,好似在等她。她不知道除了晚上的“运动”,两人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她刚放下手里的动作,他转过头冲她瞟了一眼:“吃完了?”下一刻,已经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向外走。
“要去哪里?”在酒店前台等车子的时候,她慌张地问,不会是因为她方才的话,他真要把自己送走吧。
“带你去个地方。”看样子不是她想的那样。他不再说话,神色却比她甩他巴掌的时候还要阴沉,宛晴天沉默了。
车子开过来,聂风云退走了侍者,自己做在驾驶座位上。
夜晚的风很大,这里的气候干燥又爆冷,极度不舒适。车里温度打得很高,但是宛晴天还是觉得冷凝如霜。
车子开到了偏僻的山地,灯火幽暗,宛晴天一下车就打了一个寒颤,不知道为什么,是阴寒的冷意。
男人从后备箱取出一束白玫瑰,径自沿着一条窄道向山上走,步履沉凝,看着不快,但是宛晴天费了好大力气才跟上,两边的路灯隔了很远,灯光很弱,山上无人,更增添了一分诡异,好似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走到半山腰,她看清了,两边的山上都是一座座墓碑,密密麻麻的,带着幽幽的绿光。
荒芜的山风比山下还要凉,还要冷,身上的衣服根本就不是可以出门的,何况还是来这种地方。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疾走一步捏住了他背后西服的一角,牙齿打着哆嗦:“来看什么人?”
他顿了顿并没有说话,又笔直着往前走,背影寒得她一怵。
前方的路渐渐开阔了,灯也打得很亮。
他转过一个弯,停了下来。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是写着:聂振东之墓。
聂振东!
宛晴天眼神一颤,这时听到他低沉着声音:“爷爷,我带她来看你了。”
他把白玫瑰递过给她,宛晴天手心微微冒着汗,她迟迟不见的老人,原来已经过世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离开的五年里么?那时聂风云曾经好几次慎重地提过带她回去看老人,都被她拒绝了。一是因为自己年纪小,二是刚上大学就谈恋爱见家长,她一时没有这方面的准备,拖延了几次,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面临分手。
不管怎么样,这个来不及见面的人,已经再见不到了。
在她的印象里,那是个和蔼亲切的老人,他抚养聂风云长大,亲自教他为人处事,把他教得那么好,那么优秀。
她走上前,轻轻放下花,指腹在碑文上拂了拂。
“爷爷……”低喃的声音从唇角逸出来,背后沉沉的目光盯着她,越来越苍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不知道过了多久,聂风云伸出手,把她从地上猛地拉起来,宛晴天蹲地太久,脚有些发麻,急促的起身差点就栽倒在地上。
他拉着她一路不停地往山下走,车门一开,把她整个儿塞进车里,打开暖气,又把车门重重关上,自己靠在车头吸烟。
一冷一热让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过了很久,身子才慢慢暖过来。她静静地看着车外的男人,雾气烟拢中,他笔直修长的身影带着一丝脆弱,还有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手中有一点火星,渺小又微弱,好像人随时都会被整片雾气吞走似的,再也找不到了,便跟梦中一样,醒来就是一场空。
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若论恐惧,没有什么比见不到更可怕,即便是恨。
被脑子里的念头震得浑身一颤,宛晴天突然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什么尊严、矜持、骨气,和他比起来,都不重要。
早在五年前就缺失的勇气,一触即发。
她把头靠在他的背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感觉到他西服上濡湿凉凉的温度,他的身子在她贴上去的当即有一时的僵硬。
她只要靠着他,好像再也不怕冷。这样真实,即便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冷战,她的心还是温热的,填得满满的。
他丟了半截烟蒂,回头攫住她抱紧的手腕,轻轻一带,她整个身子来到他面前,手掌突然扣住了她的下巴,深邃的眼眸戏谑又沉凝,挟着冷风和烟熏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怎么这么热情,瘾又上来了?”
宛晴天的大眼从迷惘转为清明,又从清明转为愤怒:“对你而言,我真的只剩下这么点了么?”
他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声音清冷之极:“晴天,告诉我,你需要我么?”
你需要我么?
分明是期待渴求的话,可是从他嘴里吐出来,像是历经沧桑,像是在自怨自艾,又像是对她早就,无欲无求。
再次见面之后,他没有再叫过她小丫头,小笨蛋,小睡神,总是连名带姓的叫她,疏离又客气。
她抓住他抽出去的手,一向温暖有力的手掌如今凉薄如水,她低低动情道:“我需要你,风云,我需要的。”
她怎么会不需要他呢,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她的心底只有他啊。好像有很多话哽咽在心底,藏得太深,掩埋得太久,让她失了言语。
聂风云摇摇头,抽出手,淡淡道:“回车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