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
鹿九失忆前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二年,可他一点都没有熟悉的感觉。
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只能按照李全贵给他们的地址去了尚福楼旁边的小巷。
尚福楼永远都是客满,酒菜的香气永远都能飘香十里。
人们正聚集在尚福楼门旁的一面墙边,上面贴了一张告示。
正是鹿九的通缉令,上面写着他为非作歹,胆大猖狂,被皇家悬赏。
上面写着活捉赏金万两,死拿赏银万两。
鹿九不禁往下压了压斗笠,司马箜看完告示,嘲笑着看了他一眼。
“你可真是个麻烦,不过还挺值钱的,要是你表现的特别没用,我就把你给卖了。”
看着鹿九一脸紧张,他又说道。
“放心吧,你的脸上有疤,画像上没有。”
鹿九抬头又看了一眼,果然画像上的自己脸上没疤,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他又把斗笠往下按了按。
他们一直往里走,终于到了巷子尽头,果然有一间最破旧的小院落,孤零零的坐落在一大堆枯树枝旁边。
“这倒是个放火的好地方。”
司马箜突然说。
一个老妈妈正在门口坐着边晒太阳,边挑拣一把羽毛。
城中富人喜欢冬天在衣服里加上鸭或鹅身上最轻柔的绒毛,这样的衣服既轻便又保暖。
一件衣服需要千两银子,需要几十个人日夜不停地摘取绒毛,从下了定金到成衣,需要三十天。
这种活计很费眼睛,但工钱很低,但为了生计,还是有很多人去做。
这个老妈妈也一定是为了生活才会在太阳底下捡毛,晚上为了省油一定也会在月光下继续劳作。
她的手青筋暴起、皮肤黝黑粗糙,像是老鸟的爪子。
这个年纪,应该安享晚年、含饴弄孙。
如果李全贵还活着,她一定不需要这么辛苦。
李全贵因他而死,如果查清了真相还能活着,他一定帮李全贵做剩下的事。
鹿九上前,给老妈妈行了个礼,轻声问道。
“老妈妈,请问这里可是李全贵的家?”
老妈妈抬头,一双浑浊的眼睛没有焦点,是个盲人。
是不是因为儿子失踪而哭瞎?
鹿九心中的愧疚更添一层。
老妈妈眨了下眼睛。
“你是?”
“我是他的朋友。”
鹿九特意加重了“朋友”这两个字。
老妈妈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恭敬的要给他行个万福,鹿九连忙上前扶住,没有丝毫犹豫。
老妈妈笑的很开心。
“我的儿子就是这样扶着我的,你能不能扶我进去,我口渴了。”
她回头招呼着打开扇子挡着脸的司马箜。
“他也是朋友吧?一起进来喝碗汤。”
司马箜皱了皱眉头。
“我不喜欢喝汤。”
老妈妈依然很热情的招呼他。
“那就吃肉,很鲜美的鸽子肉,你们还年轻,就是要趁着现在好好的补一补。”
司马箜心中一动,捡起了老妈妈落下的羽毛,是鸽子的;他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正是自己刚才放走的那一只。
打场的人在里。
他们怎么会知道?!
他感到心脏猛的回血,四肢冰冷。
鹿九已经进去了,他现在走应该还来得及。
打场对于出逃的人有多残忍,他比谁都清楚,鹿九本是该死之身,只是意外的拖延了这么久。
司马箜转身,他想到了在地下鹿九奋力向前的身影。
他又转回身,鹿九已经扶着老太太要进到那间看上去马上就要倒塌的房子了。
“我这只是为了夺回家产。”
司马箜不情愿的说道,跟着进去了。
扇子的机关暗暗打开,变成了一把杀人利器。
进了房间,并没有打场的人,司马箜不但没松口气,反而甚至更加疑惑和恐惧。
锅里飘着肉香,果然是鸽子汤。
老妈妈已经被鹿九扶着坐下,笑嘻嘻的抓着他。
“一年未见,你终于来了。”
鹿九的身体忽然飞了起来。
司马箜已经揪住他的后领把他猛地向后拽开,一把刀被扇子挑飞, “夺”的一声,深深的扎进了对面的木梁上。
“你是什么人?!”
“杀你的人!”
老妈妈的声音变成了一个大汉的声音,他站起来,佝偻的腰背挺直,眼睛依然没有焦点,的确是个瞎子。
“你居然真的来了。”
鹿九心往下沉,李全贵家可能已经全部都遇害了。
“你在这里等了我一年?”
“没错!”
“李全贵的家人,都被你杀了吗?”
大汉朝他转动一下头,冷笑。
“什么家人?”
司马箜在旁边说道。
“根本就没有李全贵这个人,也根本没有家人,这个‘李全贵’的任务是去监视他,看他死之前会不会有同党;只是没有想到替他吃了有毒的酒菜。你们找不到他,只好在这里等。你们很了解他,一定会以为李全贵是为他而死,一定会来这里,所以你就算是瞎子也不怕,因为谁说出李全贵这个名字,谁就是鹿九!”
说完,他松了一口气,这个大汉不是打场的人。
大汉冷冷说道。
“他该死,他不该贪吃。你们也该死,你们不该来这里。”
司马箜心痛的看着锅里。
“你要杀他就杀,为什么要杀鸽子?”
大汉冷笑。
“早就听说打场里的账房司马箜不安于室,迟早会搞出大事情,你们一逃,我们就猜到了鹿九一年来都藏在哪里。打场也向各路人马发出了消息,只不过他们没想到,你居然不是个瘫子。”
司马箜得意的笑了笑。
大汉接着说到。
“但你也没想到,你喜欢给白鸽用药这件事情,我们也知道。”
司马箜笑不出来,听着他继续说道。
“一个杀人凶手,一个出逃的账房,也是要吃饱饭再上路的,我请你们吃鸽子汤,这样就不用麻烦你们通知的客栈、不用冒名那个穷书生,也别想着报仇了;那艘船我们会送给穷苦的渔家,那间小屋我们会送给砍柴的樵夫,这样你是不是放心了?”
司马箜的脸变得更加惨白,他诺诺的问道。
“你不和打场商量一下吗?”
“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
说完,大汉摆出了攻击姿势,一双手黝黑的手苍劲有力,像苍鹰的爪子。
鹿九在一旁看着,突然说道。
“你是黑鹰堂的大弟子鹰三,对不对?”
屋里三个人都愣住了。
鹿九也感到奇怪,刚才冲口而出的这句话,在脑中完全没有准备。
难道说自己的记忆开始恢复了?
司马箜听说过这个人,他本是黑鹰堂堂主最喜欢的弟子,但却极其好色,所以在一次调戏了堂主的小妾之后,就被戳瞎双眼赶了出去。
之后就再也没有鹰三这个名字,江湖上都说他羞愧自杀,但司马箜不信。
鹰三要是肯自杀,就不会做色中饿鬼。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当时他的家刚刚被鹿家毁了。
鹰三听见他说出自己的身份,不禁脸上多了几分羞惭。
“鹰三早就死了……”
鹿九又冲口而出。
“是跳崖了,但没有死。”
屋里沉默。
鹿九的话止不住的往外冒,鹰三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鹰三最擅长的招式是鹰爪功,最辉煌的战绩是曾经在三招之内掐断了对手的手腕……”
“你住口!”
鹰三忍无可忍,拿出短刀朝他冲了过去。
“我说了鹰三早就死了!我现在用刀!”
鹿九还在说。
“我说的那是被逐出师门之前,……”
鹰三刚到他身边,已经倒了下去,眼睛睁大很大,嘴角流出了鲜血。
有些事情他早知道了,可是他还是没想到。
司马箜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着大汉冷冷说道。
“你早知道了我会给鸽子用药,就该猜到我也会给人用药。”
刚才在挑开那把刀的时候,他的扇尖擦过了大汉的手,上面有毒,剧毒。
而鹰三的房中有一把佩刀,和鹿九醒来时看见的那把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