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九看了看齐超,正笑着看着自己。
他觉得齐超一定知道什么。
“在洛阳干什么?”
“想求个一官半职,但最后还是来这里了。”
鹿九盯着他的脸,想判断他说的是否是真话。
齐超在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毫无变化,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许老爹是打棺材的这些真话一样。
说完,他还朝着鹿九笑了一下,点了一下头,似乎在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无奈。
齐超来这里一年了,凡是接触过的人,都很喜欢他。
他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皮肤白皙,脸色红润,眼睛永远都是弯弯的,嘴角总是上扬,好像总在对人笑。
他在任何人面前似乎都是微微低头,像在表示自己的温顺。
他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心情很好,做的事总是让人很舒服。
无论是谁,他总能很快就让人喜欢她。
但只要仔细的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笑容是计算好的,无论是悲伤还是高兴,永远都是那个弧度;他的低头不是因为温顺,而是在隐藏。
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没有脾气,就算当众扇他两耳光也不会有事。
有人扇过他的耳光,不过不是为了试探他有没有脾气,而是因为喝醉了酒,认错了人。
酒醒之后就给齐超道了歉,他依然微微笑着,低下了头。
半个月之后,那个人突然暴病身亡。
那个人就是鹿九的前任,一个圆乎乎,喜欢在手里捏着两个圆球不停旋转的县令宋明远。
鹿九觉得眼前这个人让他很不喜欢,从刚见面开始,他就觉得应该离这个人远一点。
齐超忽然又说。
“唐大人,一年前洛阳发生了一件很大的案子,你有没有听说过?”
鹿九觉得眉心跳了几下,翻阅的手不禁停住了。
“什么案子?”
齐超没有回答,而是又问。
“唐大人当时应该也在洛阳吧?要是在的话,就应该知道的。”
鹿九几乎要沉不住气了。
这个齐超,似乎在暗示他什么。
鹿九不禁把这一年之间见过的人,发生的事迅速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据齐超所说的,一年前他是在洛阳求官,是没有任何理由见过他的。
但如果他说的是假话呢?
鹿九觉得头真疼。
齐超忽然又说。
“我见到大人的时候,就觉得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鹿九听到这话知道自己掩饰反而显得心虚,索性抬头,直视齐超的眼睛。
“如果是一年前,可能真的见过,我也在洛阳。”
齐超看着他,眼神闪烁。
鹿九看着卷宗接着说。
“你说的大案是鹿家的案子吧,我当然也知道,案犯鹿九狱中服毒自尽。”
齐超笑了。
“不是,我说的是皇太后的事情。听说有人打死了她的宠物,一只老虎,皇家的人就是不一样,连宠物都是猛兽。”
听到这里,鹿九觉得齐超真的很不一般,不知道前任县令是如何能和他友好相处的。
“那你怎么看这个……打死老虎的这个人?”
齐超想了想,认真的回答。
“他很危险,如果我碰见他,一定不会报官,这么危险的人,不能当朋友,更不能当敌人,大人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鹿九还没有回答,许琳琅突然在门口回答。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许琳琅向鹿九拱拱手算是行礼,说有新发现想向他单独禀报,齐超立刻很适时的有事出去了。
鹿九觉得她出现的很是时候,让她坐下慢慢说。
许琳琅也不客气,坐下就说了一件让鹿九更头疼的事情,她是来告状的。
说是昨晚上,家里进了贼,问鹿九要不要报官。
因为只是打开了门,并没有丢失东西。
鹿九觉得有些抱歉,但他很快就打消的这个想法,毕竟是为了查案,有嫌疑的人都要接受调查。
虽然不是以这种方式。
自己之前好像也在做过类似的事情,但好像没有这么偷偷摸摸。
许琳琅接着说。
“唐大人为什么不问问我有什么线索?”
线索?
鹿九愣了一下,迅速的回忆了一下,昨晚上会有什么线索?
许琳琅并不想让他回答,看着已经进了大门的司马箜。
“其实也不是线索,而是证据,我已经知道贼是谁!”
说完她就指着刚进门的司马箜说道。
“就是你!”
这不但让鹿九惊讶,也让刚进门的司马箜楞在哪里。
昨晚他们进屋之后,根本没有触碰过任何东西,离开的时候,就连锁的位置都恢复的和之前一模一样。
除非昨晚上在旁边亲眼看到他们进门,否则绝对不会知道。
然而昨晚上,他们根本没有觉察到第三个人在。
司马箜冷笑。
“许仵作,可不要血口喷人!我去你家偷什么?棺材吗?”
许琳琅也冷笑。
“唐侍卫,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凡走过做过必留痕迹,唐侍卫,你认不认得这个啊?”
许琳琅拿出来一根头发。
发色乌黑,发质很硬,是个年轻人的头发。
司马箜冷笑,这根头发说不定真的是他的,但这又怎么样?
一根头发能说明什么,就算说是许琳琅掉的也可以。
但他还是在心里叹了一声,许琳琅的眼力真好。
许琳琅又拿出了一块木板,上面粘着一块黄土,印出了一个人的脚印。
“我们青山县的人,要么上山伐木,要么下地种田,但为了省鞋子,要么光脚,要么是草鞋,长时间这样,脚板都会变得宽大扁平,而这个脚印偏窄偏细……”
她看了看司马箜。
“绝不是一位干苦力人留下的。”
她接着说道。
“再看这个脚印形状,明显大拇指用力,是个年轻人,脚印不深,轻功不低;这是个靴子印,青山县穿靴子的很少,但都是薄底靴,而这个却是厚底的,再加上换了水土之后,人都会脱发,还有你昨晚就想进那个小房间偷东西,所以就是你!”
许琳琅笑道。
“唐侍卫,你昨晚上是不是怀疑我会在门上做机关,所以没想到我会在房顶上放了埋伏?”
鹿九忽然想到昨晚上司马箜跳到房顶上的场景,忍不住想笑。
司马箜的脸已经气得白了。
昨晚上确实对房顶上的东西放松了警惕,只顾着门口,自己确实看错了这个女人。
“如果你昨晚上没有想那么多,一定不会留下这些,你要还是不承认,我们可以当场比对一下。”
许琳琅真是不依不饶。
司马箜沉默起了半天,终于在旁边问道。
“既然许仵作说进了贼,那么丢了什么东西吗?”
“没丢。”
许琳琅看着司马箜。
“我想你也没这个胆子,敢偷那里面的东西。”
鹿九看着她,虽然被当场揭穿,但心里还是佩服她的。
但他还是想到了那个房间地上的血迹,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说出来,他站起身给许琳琅道歉。
“许仵作,昨晚我们两人过于好奇才会那么做,还请你不要生气,改天我们一定登门赔罪。”
许琳琅看着他,再看看司马箜。
司马箜不得已,只好上前拱拱手,说了句抱歉,心里真想狠狠的揍一顿许琳琅。
看着司马箜不情不愿的道歉,许琳琅这才开心的笑了,她摆了摆手。
“算了,我知道你们心里一定觉得我是个怪物。不过没关系,我都已经习惯了,棺材已经送过来了,我的任务结束了。”
说完,对着司马箜冷哼一声就走了。
司马箜瞪着她离开,咬牙切齿。
“真是让人讨厌的女人,居然暗算我!我是没胆子偷东西,可是你却有胆子杀人,你既然看的那么真,为什么连地上的血迹都没有打扫干净?!”
他看着鹿九。
“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今晚上她一定以为我不会去了,可我偏偏要去,你去不去?”
鹿九当然也要去。
不是为了司马箜的面子,而是为了要查清楚,到底房中的血是谁的,自己的那个朋友,是不是曾经也经历过这种可怕的事情。
他想到房中挂的那三幅图,如果没有亲眼见到人体的内脏,又怎么会画的那么清楚,没有见过多具白骨,怎么能用捡来的骨头做成一具骷髅。
还有雕刻的那些的内脏,观察入微。
许家父女,如果是朋友,肯定会是最得力的朋友。
可如果是敌人,肯定也会是最可怕的敌人。
鹿九不想惹事,可这事如果关乎朋友,他就不得不去惹。
夜色已深,依然是个偷鸡摸狗的好时间。
鹿九一路都在提醒司马箜要非常的小心,不要再次被许琳琅圈套了。
他们轻车熟路的就到了许琳琅后院的那个小房间门前。
今晚,果然那个粗重的呼吸又出现了,司马箜的心都兴奋的要跳出来了。
想到昨天的失误,司马箜非常的生气,几下就把锁给打开,一把就要拉开门。
旁边的鹿九伸手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
好在司马箜的动作也够快,向后翻身,立刻打开了扇子挡在了面前。
“叮叮叮叮……”
一连串针打到了他的扇骨上,发出了铁器撞击的声音。
原来这次从里面飞出了钢针,如果他们躲的不快,此刻一定被变成了刺猬。
“哈哈哈哈哈哈……”
许琳琅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你是不是认为,我以为你们今天不会来,所以一定不会有机关?”
司马箜气的想跳起来大骂,鹿九不禁握紧长剑,挡在了他前面。
一跛一跛走路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许老爹也出现了,在星光黯淡的黑夜里,他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可怕和丑陋。
“你这丫头,别光顾着笑了,赶紧点灯,让朋友们进去。”
此刻的许老爹已经没有之前装作虚弱的样子,眼神很坦然,似乎并不知道他们把他当成了嫌疑人。
许琳琅走进房间,点亮了一盏油灯。
鹿九和司马箜却没有进去,他们站在外面,看着这对父女。
许琳琅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可以听出强忍着的笑意。
“你们今天来,不就是为了他吗?为什么不进来看看?”
许老爹也说。
“进去看看吧,动静太大了,会把邻居吵起来的。”
他说完,就跛着脚进去了。
房间本身就很小,又挤进去两个人,那粗重的呼吸声更重了,突然叫了两声。
是猪叫。
鹿九和司马箜都愣了一下。
确实是猪叫,是在睡梦中突然被吵醒然后不满的猪叫。
他们进了屋,地上躺着一头猪,一头中等体型,两条前腿缠着布条,还在往外渗血的猪。
“你们是在找它吧?以为我杀了人,对不对?”
许琳琅问他们。
司马箜偏过头不去理她。
“你为什么要把一头猪放到屋子里?”
“那我还能放哪?”
许琳琅歪着头看着鹿九。
“院子里都是棺材,谁会在一头猪跑来跑去的店里买棺材?。”
她指着已经醒来,不耐烦的猪说。
“它没有受伤之前,都是在山里跑的,大家都知道它是许家的猪,后来摔伤了,就放在这里养伤。”
鹿九沉默了,司马箜用扇子指着她问。
“既然是头猪,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为什么昨天我们来,还把猪藏起来了?”
这句话问的本来就很有问题,他们深更半夜来别人家撬锁开门,才是最该被问的。
“因为我要好好的教训你,让你知道不要乱翻别人的家!”
司马箜又气的说不出话来。
鹿九看着地面,虽然房间里的疑团解决了,但许老爹还有嫌疑。
但是他们现在也已经看出来了,再闹下去,只会让他和司马箜更加的被动。
许老爹突然问道。
“你们这样三番四次的来我家,不是只为了看房子里有什么吧?”
鹿九只得道歉。
“初来乍到,总是会大惊小怪,唐令他听见房间里有呼吸声,以为,房中有人……”
许老爹问道。
“所以昨晚上,你们是在怀疑我……杀人吗?”
许琳琅有些生气的问鹿九。
“是真的吗?你们真的是在怀疑这个?怪不得你们今天还会来!”
司马箜在旁边接话。
“谁看到你房间里的这些东西,都会怀疑的!你看看这具骷髅!还把每根骨头的标注的清清楚楚,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我是仵作!了解身体构造、了解骨骼,是我分内的工作;我从小就跟着我爹在死人堆里来来往往,你们觉得多可怕的尸体,我都见过,甚至被虎狼吃剩下的内脏我都见过!这些我不需要给你们解释,当然也不需要把我所做的事情公布于众!”
鹿九只得再次道歉,他对许琳琅是真的很抱歉。
许老爹又向鹿九说道。
“你和前几任县令真的一点都不像,他们是不会只是怀疑我,就敢大晚上的跑进我家翻翻捡捡。”
鹿九再次道歉。
“抱歉,前辈,实在是好奇心太重。”
许老爹突然问道。
“你们今天,就来了两个人?”
鹿九和司马箜呆了一呆,一直都是他们两个人。
许老爹看着他们,意味深长的笑了。
“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昨晚上,还有一个人跟着你们……”
鹿九想到昨晚上一跛一跛的声音,当时以为是许老爹的。
“你听到的声音,是我的。”
许老爹看着他。
“是我发出来提醒你们的,因为他当时已经在房顶上等着你们了。”
房顶,又是房顶。
司马箜忽然向许琳琅发问。
“今天你拿出来的那个脚印,到底是不是我的?”
许琳琅拿出那块木板,扔到他脚下。
“你可以比对一下,白天你为了面子不肯,晚上看不清到是很愿意!”
司马箜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比对了脚印。
对不上,那个人的脚要比他长一点,宽一点。
他的脸变得煞白,心情很复杂。
那个人,轻功比他们高出很多,甚至呼吸都轻的让人可以忽略。
是谁?
是打场的人,还是追杀鹿九的人?
总之,这个地方也很危险了,司马箜忽然觉得自己进入了陷阱,还是自己主动选择的。
如果没有出现那具白骨该多好,如果没有来这里该多好。
鹿九问道。
“前辈,你可认得那个人?”
许老爹摇头。
“活人,我认识的不多。”
“你是怎么发现他的呢?”
“昨晚,我一直都在等着你们来,我一直都在看着你们。”
昨晚所有的动作都在许老爹的注视之下。
鹿九觉得自己真像个小丑。
许琳琅在旁边说道。
“我爹和我一样,只对死人感兴趣,从来不多管闲事,今天肯告诉你们,只是不想让你们糊里糊涂的就卷进来。”
“如果我们已经卷进来了呢?”
鹿九沉声问道。
他在心里迅速的打定了一个主意,既然已经被盯上了,武功又高出他们很多,无论如何都是凶多吉少的事情。
“前辈,其实很会拳法吧?”
他看着许老爹。
许老爹没有闪躲,而是肯定的回答。
“是!”
然后他又拒绝了鹿九对他的称呼。
“我早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前辈,我只是个打棺材的,一辈子都在和死人打交道。我不喜欢死人,也不讨厌活人,更不会为了死人而去杀一个活人。”
许琳琅还在气愤他们怀疑许老爹,也不高兴许老爹还这么客气的解释,她看着许老爹。
“爹!”
许老爹笑道看看她又看看鹿九。
“可是你看我,已经又老又瘸,拳法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他又开始笑。
“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先回去看下住的地方,是不是已经被人翻了个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