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唯有窸窣的虫鸣和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回荡。
方誉被折腾坏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秦可萌却失眠了,瞪着屋顶发愁。
方才用完膳,她虽喝的有些多,昏昏沉沉脚步不稳,被方誉拖着进的柴房,意识却是清醒的,犹记得他一路上向虎子爹打听去明教的路,两人简短聊了几句,她在旁屏息聆听,最后才知那小子原来是要送镖去明教。细细一算,她离开丐帮已有两日,也不知秦大牛有没有派人找她,明教地处江湖城最北方,可不能越走越远了,到时怕是远水也救不了近火,想逃就更难了。
漫漫长夜,秦可萌就这么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缓兵之计,一边在担忧白花花的屁股被墨迹弄脏的极度焦躁下,睡了过去。
翌日大早,寒风萧瑟,天还未亮透,笼中的大公鸡张着双翅伸完懒腰,踏着慵懒的步伐走到檐下,刚准备嚎一嗓子,打个鸣。寂静的院里头,忽地惊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吓得它又躲回笼中,不敢动弹。
秦可萌揉着酸涩的眸子,眼底浮着两片乌青,起的匆忙,外衫的扣子还系错了,因为实在困极,已是无暇顾及,这会儿半眯着眼,跟个提线木偶般,被身旁的人拖着忙前忙后。
少年后半夜似乎休息的不错,神采飞扬,干劲十足,三五下就整理完包裹,大步行过院落,解了拴马的绳子,又拾了些马草喂马。
做完这一切,屋里的灯火才亮了起来,低低的交谈声里,有人嚎叫一声,接着门被推开,虎子被他娘揪着耳朵走了出来。
“小兔崽子,整天就知道犯懒,起个床还给我要死要活了!”
睡眼惺忪的虎子横着脖子,不怕死地顶撞回去:“你怎么不叫我爹起床,就知道欺负你亲生儿子!”
“哎哟喂,还学会顶嘴了,你爹赚钱养家,多睡儿怎么了……”
两人骂骂咧咧好一阵,走出院落才息戈止战。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俩看笑话了。”虎子娘笑着,递过来一只布袋子:“知道你们一早就要走,我给你们准备了些干粮,好带在路上吃。”
盛情难却,方誉接下,拱手道:“谢谢,让您费心了!”
“哪里的话,咱们这野地方,很少有人来,能相聚也是种缘分,虎子他爹昨天打猎扭了腰,后半夜只喊腰疼,起不了身,让我和虎子来送送你们。”
临近离开,几人又寒暄几句,一直到两人上马,虎子都焉头耷脑地没说话。
等马蹄声渐渐远了,一道声音从后头悠悠飘来:“喂,傻子小哥哥,你哥对你挺好的,要好好珍惜呐!”
秦可萌原本还想补个觉,这次却彻底清醒了,那小子不说话会死吗,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弟啊,听到没!小孩都懂的道理,你竟不懂!”方誉眼角眉梢尽是笑意,秦可萌剜他一眼,头顶上扬,重重地撞上少年的下巴。
“哎哟!” 方誉吃痛怒骂:“你脑袋是铁球做的吗?”
“你再说话,小心我把你满口牙给撞下来……”
以那小子头硬的程度,说不定真能做到,方誉识相地闭了嘴。
山路不好走,又下了一夜雪,好多处积雪太深,马儿亦步亦趋,坐在上头的人儿也很不好受,秦可萌被颠的头晕目眩,一度怀疑自己快“晕马”了。又是一处陡坡,马蹄深陷积雪,身子跃起嘶鸣几声便不动了。两人只好下马,先用手刨开积雪,再试图用蛮力把马拉出来,可屡战屡败,那马就跟认定了这个坑似的,死活出不来。
力气和耐心悉数用尽,秦可萌恼了,抬脚就踹上了马屁股,这一击十分有效,马儿被激得高声嘶鸣,深陷雪坑的马蹄跃起,毫不客气就给了她一腿子,疯一般地向前奔去。
秦可萌倒在地上,方誉想去拉缰绳,身子却被连带着向后一扯,错失良机,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代步工具,消失在了皑皑白雪中,转身怒不可遏地瞪着眼前的人,抖着唇半响没说出话来。秦可萌故作镇定地揉揉摔痛的屁股,艰难起身:“不怪我,它自己跑的,我又没逼它。”语气委屈又无辜,心中却无声偷笑。
方誉压抑怒火,讥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再打什么鬼主意!你以为拖延时间就能得救?”他冷笑着,一字一句道:“你错了,那只会死得更快!”
秦可萌起初不然,徒步一阵后便深深体会到对方说的没错,这天寒地冻的,没有代步工具无疑是找死,气温骤降极快,四周荒芜人烟,如此下去,他们的粮食和避寒衣物或许撑不了几日。刚才她也是临时起意,来不及思量太多,现在倒好,反把境况越弄越糟,心里一慌,肚子又痛了起来。
方誉让她走在前头,自己紧随其后,因带着面具,神色难辨,见秦可萌忽然不动了,扯了扯绳索问:“怎么了?”
意识到方才自己做了错事,秦可萌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底气不足道:“我……我想去解手!”见人眉目扬起,又急急道:“我发誓,是真的!”
方誉没搭腔,低头从包裹里拿了个东西扔到她怀里,秦可萌低头一看,是本崭新的话本子,比昨夜的那本还要厚一些,眼前少年似笑非笑着,口气却大的要死:“应该够你用了!”
“……”
旁边的小山丘,杂草遍野,秦可萌寻了处稍干净的地,站定后忙冲少年喊:“你背过去身去!”
方誉嗤一声:“都是大老爷们,你怕什么!”
“我拉屎很臭的!”说完觉得不对,谁拉屎是香的?换了个委婉的说辞道:“我不是怕你熏着吗!”
方誉回味了下昨晚的那股味道,眉头紧皱,二话不说就背过身去,尽可能离到她最远的地方蹲下来,而后开始百无聊赖地把玩身边的杂草。
地都找好了,连厕纸都备好了,秦可萌却没了感觉,撑着脑袋酝酿情绪,目光却紧紧锁在少年的后背上。
风吹草动,簌簌作响,忽地,那层层杂草间露出一双赤色眸子,秦可萌惊愕地站起身,便见条赤黑相间的蟒蛇吐着蛇信子,蠕动着身躯,朝少年袭去,连忙惊呼:“蛇!方誉你身后有蛇!”
少年嘴里衔了根草叶子,身子却未动,以为秦可萌又在诓人,直到清晰地“嘶嘶声”入耳,终于意识到不对,忙转身,发现敌人已经蓄势待发,蛇头高窜,好在天气严寒,那蛇快要冬眠,动作略有些迟缓。
方誉生平最怕这种软趴趴的冷血动物,心中没了章法,哇的惨叫一声,蹦得比敌方还高,手脚在空中乱挥,最后一头往眼前的人身上栽去,这一扑,让秦可萌措手不及,脚下一歪,两个人抱成团往山丘下滚去。
滚到低端时终于停下,秦可萌动了动身子,胳膊上火辣辣的疼,好在只是个小山坡,地势平缓,只蹭破了点皮,没伤筋动骨。身下的人依旧再闭眼惨叫,果然是练武的,气息十足,震的人耳膜疼,她抬手拍他脸:“好拉,别叫啦,蛇都被你吓跑了!你说一个大老爷们还怕蛇,羞不羞?”
“羞个屁,谁说大老爷们就不能有怕的东西了!”
羞耻?不存在的,他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这两个字,所以连反驳都可以如此理直气壮。
秦可萌不理他,想起身,腰间却被双手缠着,这才恍然意识到两人此时的姿势倒是挺羞耻的,她整个人都趴在了少年的身上,不留一丝缝隙的,紧紧相依。
方誉后背被粗糙的砂砾硌得生疼,身上头却是异常的柔软,似有两团轻柔的棉花落在心上,一时被这种前所未有的触感,搅的无法思考。
秦可萌挣脱禁锢,挣扎着起身,脸颊烫得厉害,胡乱地整理乱糟糟的衣衫。感觉到身上的重量消失,方誉才迟迟回神,撑着地爬起来,眯眼思忖了会儿,把手放在自己的胸脯上,肌肉的结实感是实打实的硬,和刚才的感觉截然不同,脑中似有惊雷乍响,下一秒眸子已瞪得老大,指着身前的人结巴道:“你你……你……”
秦可萌听他你了半天,后头的话就是哽在喉咙里出不来,急得快要跳脚,想着这家伙怎么被条蛇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嗝~”一口气没接上,方誉竟然打起了嗝,捂嘴肩膀时不时地一抖一抖。
“你刚想和我说什么?”
“没……嗝……什么……嗝……”
秦可萌也没再追问,两人这么一摔,乱了方向,方誉拿着了司南出来,一阵比划,往右前方指了指:“往那边……嗝……走!”胸脯被拍的哐哐作响,就是不见止住嗝声。
秦可萌瞟他一眼,对方连忙闪躲看向别处,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感觉从刚才开始,方誉看她的眼神就不大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不对。
低头思量间,手被人一拉,回过神时已被少年按着脑袋,被迫蹲在草丛里。秦可萌喉咙里的叫声还来不及逸出已被大掌捂住,她惊慌地瞪大眼眸,见方誉朝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顿时安静下来,循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
约莫数十米开外,有一块平坦的山地,上面搭建了几座营帐,山风猛烈,吹得帐旁的旗帜猎猎作响,上头的红莲图案在后头雪山的映衬下显得更夺目了几分。十几号人围在帐前,远远望去,皆是女子。中间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却被粗绳绑住双手,跪在地上。有几个已经面露绝望,放弃抵抗,还有几个正朝前方端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连连磕头,似是求饶。那女人一身貂绒袍子裹身,外头套着件赤色披风,风帽落下,只瞧见一只眼睛,似鹰隼,透着阴鹜,另一只则隐在黑色眼罩下,晦涩无光。耳畔迭起的求饶声像是无关痛痒的风声,她正低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小刀,半响俯身看卑微到尘埃里的人,唇角勾笑,面容却扭曲着,朝手下打了个手势,后头突然走上两个人,各自牵了头野狗。饿了几日的野狗见着食物兴奋地大叫,口中的唾液蜿蜒一地,被囚的男子们吓得声音都变了调,颤抖着朝四处逃窜。
“尽情享受你们的晚餐吧!”女人的话音随着手中的小刀一同落下,野狗飞扑出去,凄厉的惨叫在山中回荡。高大凶猛的野狗越起几乎到人的腰际,尖锐的獠牙刺进肉里,鲜血飞溅到白色的旗子上,红莲饮血,灼灼绽放。
如此残暴血腥的一幕秦可萌只有在美剧里见过,这会儿亲眼目睹,吓得面无血色,方誉倒是比她镇静许多,一动不动,刚想开口问他下一步咋整,耳边又想起熟悉的声音。
“嗝!……嗝嗝嗝!”
“谁在那里?”女人起身,循声望去。
方誉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竟然在这节骨眼上捅了大篓子,忙冲愣在原地,一脸懵逼的秦可萌大叫:“看我做什么,跑啊!”
风声鹤唳,两人向前飞奔,越过重重荒草,跑进林子,萧索的树干高大挺拔,堆了几日的积雪被风吹得落下来,砸在秦可萌身上,她已顾不上疼,只能听见渐渐逼近的狗叫声和自己的喘息声,嗓子干的快要冒烟,四肢虚软无力,可一想到刚才那一幕,就心惊肉跳,本能地向前跑,敌人却紧追不舍。
“这么跑下去也不是办法啊,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方誉拉着她跨过一道沟壑,拧眉道:“红莲寨的山贼!”
“山贼?那我不跑了,反正咱们也没钱!他们也没什么好劫的!”
前头的少年听了却轻笑一声,回过头:“你以为他们爱的是钱财?”
难道不是吗,山贼打劫为生,不就为敛财吗?秦可萌被问的莫名其妙。
“忘了告诉你,红莲寨的人不劫财!”他挑眉看她:“只—劫—色!”
秦可萌细细地品味了这番话,一群女山贼,不劫财只劫色,而且劫的还是男色!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心里咯噔的当口,前方的路已被人堵住,想回跑又被拦截。
在敌人的地盘上撒野,后果可想而知。地势上头他们无疑是吃亏的那一方,如今身陷囹圄,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插翅难飞。
此时两人背靠背站着,谁都没有说话,喘息的声响却一声高过一声,汗雨如下,模糊视线,秦可萌用手抵了抵身后的人:“喂,我跑不动了,也不想跑了!”
方誉撑着双腿,重重喘息:“所以呢?要求饶?”
见少年望过来,她唇角上扬,语调沉的像一尾风,撩过心头:“你猜!”
极短的眼神交换后,他便对她的心思了然于心,配合着她的步伐向前,两人几乎同时抬脚,把冲上来的人踹飞出去。
秦可萌面露惊喜:“哎哟,腿法不错!”
“彼此彼此!”方誉笑。
如此境况,明眼人都能看出,两方悬殊巨大,可当事人非但不慌,大有破釜沉舟之势。秦可萌想,求饶是什么?不存在的,等着被狗咬吗,把她惹急了,可能先咬狗也说不定!
战势一触即发,两人已顾不得之前的恩怨,只能放下心中的嫌隙,把背后交给彼此。
手铐限制活动范围,战场无法拉开,两人劣势已现,但人拼一口气,光刀剑影里,秦可萌咬着牙,空手接白刃,好在方誉抽了腰间的软剑,替她硬生生地挡了一招,才免了皮开肉绽的下场。
“你们两个兔崽子倒是胆大,我红莲教的地盘也是你们能闯的!”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女人提了把宽背窄刀指着他们,那雄壮的身姿怕是两人加起来都不及对方一半。
此时女人眉眼高挑,打量的目光似箭,寒意扑面而来,秦可萌倒抽着冷气,心肝都在颤。
方誉望着眼前晃动的人影,头痛欲裂,撑着脑袋,脚步虚软,身子摇晃起来,有些站不住。发现对方异样,秦可萌忙去扶他,嗖地头顶银光乍现,女人面露杀意,眼看那刀快要落下,天边忽然飞来一把小刀,抵着女人的宽刀擦过去,女人吃痛,力道消了大半,手中刀头一偏,恰巧砸落在两人的手铐上。
回首望去,一抹赤色身影立在林间,衣袍翻飞,眉眼冷得彻骨,此人正是刚才在营帐放狗咬人的女人。一波未平,新危机已然到来。
“把那小子给我抓起来,记住别伤了他的脸。”女人一声令下,敌人又簇拥而上。
手链一断,秦可萌行动自如,卯足劲地向前狂奔,半路还抢了把家伙,决定干翻一个是一个。那些女山贼虽然人多,武艺却是花架子,倒还能抵挡一阵,不过等人全涌上来,便又有些招架不住了。
秦可萌回头冲身旁的少年叫道:“方誉咱们分开跑!”
少年强忍住身体的不适,握着她的手,眨眨眼,口气竟带着几分生离死别的意味:“弟啊,保重!以后每年清明我会去你坟头拔草焚香的!” 说罢就已施展轻功,几乎无一丝犹豫,头也不回地撒腿跑了。等她回过神,只见枝头几片落叶飘下来,连背影都瞧不见了。
本以为分开跑能分散火力,可那群人竟然只盯着她一个人追!秦可萌恼了,委屈巴拉地往后头喊:“你们干嘛都追我啊?”
竟真有人理直气壮地回道:“你四不四傻!飞的和跑的,换你你追哪个?”
秦可萌哑口无言,心想着没毛病。等体力耗尽,腿软地实在迈不动了,便起了鱼死网破的心。人群涌上来,瞬间把她围的密不透风,秦可萌举起手中的家伙,放下狠话:“你们别逼我!否则我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无人理她,垂死挣扎大约都是如此,唬弄谁啊!
两条野狗摇着尾巴兴奋地围着她打转,似乎在它们眼中她才是条可怜的丧家之犬。
“把老子逼急了!可是会咬人的!”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气势,她又张嘴嚎了几声。听到“同类”的叫声,野狗瞬间有了共鸣,激得也跟着吠叫起来。于是狗叫,她也叫,蹲在地上一起叫,场面颇为壮观,众人愕然,趁着这当口,秦可萌嘴里胡乱地吼着,眸子瞟向空处,一骨碌地往空隙里钻,可身子刚挪出半步,数把大刀就抵了上来。
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快,秦可萌被逼急了:“老子跟你们拼了!” 张嘴就往人身上咬去,谁知入口却不是柔软的肌肤,竟是坚硬的刀刃,她哎哟哟地喊着,牙都快被磕崩了。
未几,秦可萌被粗鲁地拎起来,押着往回走,一路上心里头都在暗骂方誉没人性,竟然自己夹着尾巴跑路了,当初若不是那家伙把她掳了,也碰不上这群山贼,她也至于沦落至此,愤愤地想着这些,自然走得慢了些,耳边有人催着她快走,秦可萌也是倔脾气,硬是对着干,步伐慢悠悠地跟散步似的。那人被成功惹怒,手中软鞭扬起,可她也不是吃素的,身子一偏,悄然避过,鞭子重重地砸落在地上,泥土瞬间被撕裂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秦可萌红着眼上前一步,拳头紧攒:“你干什么?”
“干什么?”那人冷笑一声,手中的软鞭握得更紧了些,显然又要故技重施给她点颜色瞧瞧,可手刚扬起,就被道声音喝住:“够了!”
队首带头的女人,疾步走过来,扯过鞭子丢在地上:“要是把这小子的脸弄伤了,老大怪罪下来!你担当的起吗!”这么一句话,刚才还挥着小皮鞭,凶神恶煞的人儿就龟怂了,一声都不敢吭。
那带头的女人,着一身劲装,身材清瘦,皮肤是病态的白,目光里透着阴寒之色,转身望向四周,警告道:“都给我消停点儿!你们要想活命,这场比赛,咱们就只能赢!”
众人垂首敛眉,神色惧怕地不敢对上她的眼眸,气氛一时默然地有些诡异。
活命?比赛?秦可萌思量着女人说的话,心里依旧疑云密布,可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老大好像看上她的脸了!她当即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只要能保住小命,她就可以不要脸!
兴许是怕她再耍花样,对方心狠手辣地派了两条野狗当她的左右护法,秦可萌被夹在中间,胆战心惊,路走得笔笔直直的,腿脚利索多了。
没一会儿,众人又回到出发点,发现已有人恭候他们多时。刚才要杀秦可萌的女人,已经被人打得血肉模糊,四肢无力地趴在地上,像条摇尾乞怜的狗,苦苦地哀求着正踩在她背上的主人。
而这条“狗”的主人,赤色衣衫被鲜血染得更艳丽了几分,闻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并不抬头,唇齿舔舐着刀口上的血,神色难辨:“季语,你怎么带头抓个人,花了这久的时间!”
听出对方话里头的不悦,队首的女人,脚下一软,颤抖着匍匐在地:“是属下办事不利,只抓了一个,让还有个逃了!但是……”她话锋一转,声音发着颤又道:“抓回来的这个,属下保证,您一定满意!”
“哦?”身穿貂绒袍子的女人抬眼,被一道锐利又森然的目光紧盯,秦可萌身子发僵,看着对方逼近自己,本能往后退却,双手却被人箍住,只能挣扎着叫喊:“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银光一晃,下巴已被冰凉的刀面高高挑起,女人的脸凑过来,在秦可萌的瞳孔里无限放大。她的眼神里带着审视,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动作小心又谨慎,末了才满意道:“你们做的很好,并没有伤到我想要的东西!”
对方竟然说自己是东西!秦可萌恼羞成怒:“我不是东西,老子是人!”
“再我看来,你和它们没两样!” 女人指了指她身后头的两条野狗,不以为然道。半响不知又想到什么,唇角微挑:“哦,不对,你似乎比它们要重要一点,你是这场比赛的……筹码!” 说着咧嘴笑起来,秦可萌面上血色褪尽,望着她手中的小刀,心里发寒。她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在红莲寨一定有着举足轻重地位,虽然她前面救了她,可是那不是幸运,她有预感,落在这样一个冷血残暴的人手里,肯定会死的更惨。
“作为筹码,我送你个礼物怎么样?”
秦可萌皱着眉,看着她一脚踩上女人的脑袋,女人的脸被迫贴在地上,大力的挤压让她的五官扭曲,泥土瞬间被血水染红,流到秦可萌脚下,她怔住,心跳声震耳欲聋,似要破膛而出。
“刚才,她哪只手动的你?”
秦可萌瞪大双眼,向后退了两步:“你疯了吗?你要做什么,她不是你的人吗?”
这话却让她发笑起来,俯身死死扼住女人的脖子,嘶声道:“你到底是我烈鹰的人,还是白鹫派来的探子,我的东西她白鹫的人也敢动!”
“老大……我真的不是白鹫的人。”女人咬紧牙关,瑟瑟发抖,由不得她多作解释,刀刃落下,右肢已被硬生生砍去,撕心裂肺的叫声震人心弦,女人痛苦地扭动着身躯躺在血泊中,瞪着狰狞的眸子,拖着破败的身躯,一点点向前爬,伸手向昔日的伙伴求救。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破碎的呢喃回荡在耳边,令人心悸。途经之处,旁观者无人敢动,面上更是不起一丝波澜,似乎这样的场面他们早就司空见惯,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女人绝望地闭上眼睛,失血而亡。
烈鹰从袖中掏出帕子擦去飞溅到脸上的血渍,血红的眸子扫向众人,声音像是来自地府的幽冥:“都看到了吗,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她低头冷笑,神色平静地踏过女人的尸骸:“拖下去处理掉吧。”
季语接令,派了几人把尸体拖到一边,任由野狗啃食。野狗咀嚼的声音在沉寂间无限放大,秦可萌心里直泛恶心,烈鹰残暴的手段,几乎令人咋舌,就算要杀鸡儆猴,也不该草菅人命,这群人根本就是疯子,而她竟然落到了一帮疯子手里,心中的惧怕愈演愈烈,她必须想办法逃出去,压抑住内心的慌乱,整理思绪,既然红莲寨抓她是为了劫色,或许她表明身份,告诉对方自己是女儿家,也许能逃过一劫,毕竟女人何必为难女人呐!
就在秦可萌拿定注意间,厚重的云层突然遮蔽了日头,一时乌云盖顶,天色沉了下来,接着狂风大作,落叶纷飞,沙尘漫天,令人睁不开眼。
秦可萌被沙子迷了眼,揉眼的当口,闪电似箭,划破天际,伴着炸响的惊雷一起涌动,雨却迟迟没落下来。又是一阵惊雷,头顶有白光,把树梢打亮,她不禁望去,心神却被震住。只见一道黑影手提软剑,双脚攀着粗壮的树干,以极快的速度俯冲向下,秦可萌的心随着少年手中的剑一起被提到了嗓子眼,树下的赤色身影感觉到逼近的杀意,侧身避开,少年运功提气,又再次找准时机,双脚借着树干飞瞪向前,下头迎面而来的身影撞入眼眸,化成层层叠叠的幻影,让少年头痛欲裂,手腕轻颤,分毫的偏差,终究奠定了败局,凛冽的剑气只劈开了烈鹰的赤色衣袍,并未伤其要害。
少年落在地上,用剑撑地,重重喘息。没想到这招剑走偏锋,终究还是输了,本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擒贼先擒王,然后救人脱身,可谁想旧疾竟在重要关头复发。
“方誉!”秦可萌飞奔过去:“你是猪脑子吗!跑回来送人头很好玩吗!”她嘴上不依不饶地骂着对方,眼眶却不禁红了,之前还在负气地怪对方没义气,现在倒好对方够义气地跑回来救她了,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了。
方誉本就头痛的要死,秦可萌还在耳边念叨个没完,不禁反驳道:“吵死了,你才是猪脑子!”说着眉目扬起,俯在她耳边,似笑非笑道:“我前面算了笔帐,觉得一个人跑了,实在有点亏,我好不容易把你这三倍奖金绑在身边,怎么可能让你轻易逃掉?”
耳鬓厮磨地窃窃私语,把少女的耳廓染红。因着面具,她辨不出对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眼睛像被雨水洗涤过那般,清亮澄净,有种勾人心弦的美。这个解释明明是在告诉她,对方是觉得自己有利用价值,才来舍身相救的。不知怎地她却听出另一番深意,心里头竟涌上几分欣喜,秦可萌努力甩掉这份陌生的感觉,觉得一定是近日变故太多,魔怔导致的。
看着朝他们提剑而来的山贼,她摇头失笑:“可是哥啊,这买一送一的买卖,你恐怕要亏的连本钱都不剩了!”
方誉打眼一瞧,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影晃的他头又痛了几分:“可不是吗,那弟啊,你说我现在自个儿跑路还来得及不?”
“还想跑,都给我拿下!”烈鹰一声令下,四方皆动,两人来不及突围,去路已被封死。
方誉头疼的紧,寒意骤然逼近,身子本能退却,后头快速窜出两人箍住他的双手,秦可萌想拦已被推至一旁。方誉眸色一沉,挣扎几番,身子却软的根本使不上劲,只能仰头高喊:“你们干什么?”声音未落,脸上的面具已被季语粗鲁地扯了下来。
白光划破天际,惊雷在耳边炸开,伴着“哗啦”一声,雨水倾泻而下,狠狠砸落在秦可萌脸上,她竟不觉得疼,痴痴地呆立着,心神被眼前的少年震住。
雨幕中,少年已挣脱禁锢,单膝跪地,银剑抵着泥泞,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倒下,濡湿的发丝贴在脸上,右侧深浅不一的疤痕被光衬的忽明忽暗,像一条条扭动身躯的蚯蚓浮在上头,令人心悸。望向怔忡的众人,少年不为所动,神色默然,眼神孤傲的像一匹狼。
秦可萌瞳孔微缩,不由一怔。自他和方誉相识以来,对方便以面具示人,可谁又没点不为人知的秘密呢,只是当这份隐秘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竟还能坐到如此淡然,一时让她有那么点佩服对方,毕竟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长这么丑还出来蹦跶就是你的不对了,这家伙,心还真大呀!
烈鹰眯眼打量眼前的猎物,面上无半分松动。这些年她阅色无数,像方誉这般的倒不是头回见,而红莲寨的劫色宗旨便是:“宁可美的雷同,也不要丑的别致!”如此一想,心中已然有了决定,当下面不改色地吐出两字:“杀了!”
季语应声,见对方提刀逼近自己,方誉觉得自己这个逼没法装下去了,脚下一软,屁股坐在地上,慌的声音都变了调:“说好的劫色呢,怎么动不动就杀人了呢?”
“臭小子,我今日就发发善心,让你死个明白,我们红莲寨只杀两种人,丑男人和漂亮女人!”季语这番话让秦可萌肝胆惧颤,庆幸自己刚才没暴露真实身份,否则得比方誉快一步会阎王了。
季语不再多言,挥刀而起,方誉连忙挣扎着大叫:“等一下,我还有遗言要和我弟说!你们要是不让我说,我做鬼也要缠着你们,诅咒你们一辈子嫁不出去,就算嫁出去也是寡妇的命!”
“你!”季语被惹怒。
“有点意思,让他说,我倒要听听他还要说些什么!”烈鹰发话,季语也不敢造次,压住怒气,刀剑指向他:“快说,不准耍花样,否则让你死无全尸!”
方誉撑起身子,示意秦可萌靠近些,她走过去就被对方一把抱住,少年嚎啕大哭的声音钻进耳膜:“我可怜的弟弟啊,咱们从小没了爹娘,如今哥哥也要去了,留你一个人该如何是好呀!”面上哭的凄凄惨惨,却都是虚张声势,暗里已压了声音道:“做个交易如何?你救我一命,我也放你一马,只要能逃出去,既往不咎,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秦可萌配合对方演戏,呜咽几声,佯装悲痛,捏着嗓子低声回:“怎么个救法?”
“用你的脸!”方誉没有赘述,话说出口,见秦可萌脸上一沉,眸子瞪大,便知对方已然心领神会。秦可萌当然知道烈鹰不动她,是因为她这张脸,可是这是招险棋,先不说烈鹰会不会因为她而坏了寨里的规矩不开杀戒,她惊奇的是方誉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就能笃定她会为了救他而不要脸呢?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的要求?”
方誉勾唇:“因为你是……女人!”
雷声隆隆,天像要被炸裂了般,雨势渐大,秦可萌却只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她辨不出少年脸上的神情,只听到他说:“是同归于尽,黄泉路上好想见呢,还是携手逃出生天,你自己决定吧!”这绝对是道送命题,被方誉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来,秦可萌恨不得一刀捅死对方,先杀人灭口得了,心里头连刚才因他折回救自己的那份小感动,也瞬间荡然无存了。都说人不可貌相,但似乎还有一句话更有道理,那就是丑人多作怪!是她小觑了那小子,她顾不得对方是何时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如今把柄落在敌人手上,已然没了退路。
抬手拭去脸上的雨水,隐去眸中的狼狈之色,秦可萌咬牙切齿道:“成交!”
阴谋得逞,方誉目光狡黠,又装腔作势地叫道:“我的好弟弟啊,好好保重,哥哥先走一步了!”
秦可萌偷偷翻了个大白眼,满不情愿地跟着喊:“哥哥,你走了我要怎么办!”
“还有完没完了!”季语把两人分开:“小子,我会给你个痛快的!”说罢手上的大刀已经扬起,秦可萌心一狠,决定豁出去了,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就赌一把!足尖一挑,方誉落在地上的软剑猛然跃起,她顺势握上,把刀刃抵在脸上,怒目而视:“都不要动!烈鹰你要是敢动我哥,我就毁了这张脸!”
“你竟然敢威胁我们老大,看来是活的不耐烦了!”季语上前一步,面色凶狠,那架势似要把两人一起砍了。秦可萌咬牙,握刀的手都在发颤,眼看那刀刃一点点挨近肌肤,快要渗出血来,冷眼旁观的烈鹰终于松了口:“季语,你先退下吧!”
“可是老大,这是红莲寨的规矩,你不能……”
“退下!”季语被烈鹰的怒吼怔住,不敢作声,低着头退到一边。
秦可萌喘着气,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敢动,警惕地看向逼近自己的人。
“我欣赏你的胆量,你是第一个不怕死敢威胁我烈鹰的人,我可以如你所愿,不杀你哥哥。抵在脸上的刀刃被人用食指轻轻推开,那只鹰隼般的眸,透着致命的危险,凝在秦可萌脸上:“记住,好好保护你这张脸,它就是你的命!”
秦可萌呼吸一窒,来不及做出反应,那道赤色身影已然走入人群,发号师令:“把他们绑起来带回营地。”
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无论如何,她终究还是赌赢了。
秦可萌按住狂跳的心脏,看向身后的少年。风雨里,少年的脸色苍白而无力,目光直直地望着她,唇角微微勾起,嘴巴无声动了动,看那口型,好像是在说:“谢谢。”
下一秒,身子却再也站不住,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