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既然祁迹有所隐瞒,那就得我自己去找答案。
身边没了动静,我起床,趿着拖鞋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按理祁迹应该回到异世的族里,可他在此之前,并没有知会我。
我踏出宅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我冥冥中有一种预感,他还在我的世界,我仿佛还能闻到那未消散的熟悉味道。
我凭着感觉摸索,奶奶的房子前是一条蜿蜒的土路,两边生着灌木和丛林,没有路灯的小路有些吓人,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
突然间不知从哪里飞来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像一个个提着灯笼而来的使者,聚集在一块,乍烁乍晦的光亮一团团,一簇簇,悬在道路两旁,像是特地为我照亮似的。
心中的不安虽然未减,但是视野的开阔让我加紧了步伐。我顺着路一直走到河岸边,河对岸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树林,我准备朝着反方向走去,萤火从却在此刻飞到了河对岸,它们似乎在指引我,我提心吊胆地跟着它们,走过桥,走向了那片黑压压的森林。
越往林子里走,愈发潮湿闷热,树木的形态也开始有了变化,枝干变得更粗壮,藤蔓像巨蟒似的缠绕着。
我的心跳犹如擂鼓,不敢再往里走,我刚往后退一步,萤火虫在此刻纷纷散去,完成了使命,更像是逃命。
视野一瞬变得漆黑,但我的视力与常人有别,能够看到黑暗里一些细微光亮的变化。眼前仿佛有种力量,渐渐拨开了繁复的枝桠,有一个巨大无比的东西再朝我靠近。
月亮穿过云层,将微弱的光亮倾泻,随之而来的,是眼前这个东西,慢慢彰显的轮廓。
我下意识地退后,手脚不可抑制地颤抖。
当我看见那巨大的带着利爪的脚掌时,我就转身抱腿跑了,我似乎知道这其中一定和祁迹有什么联系,但我还是因为害怕而逃跑了。
“焕生,是我!”
是祁迹的声音!只是更加嘶哑和粗狂,夹杂着一种猛兽的啸鸣和嘶吼。
我猛地转过头,月光已完全将他的形态毕现,我脚底一软,倒在地上,因眼前的一幕而全身麻木,大脑一片空白。
丑陋的狼头狰狞着,吻尖长,耳竖立不曲,兰色锥形的瞳孔狠戾恣睢,流着涎水的獠牙和一排巨齿,两颊有白斑,直立的巨大狼身,比大象还要大上几倍,棕灰色的毛发茂盛,尾巴挺直状下垂,四肢暴力地挣扎着,尖利的爪牙闪着死亡的光。
一阵穿脑而过的嚎叫,令我的心都忘记了跳动似的,大脑缺氧,眼前旋转昏蒙。
索性那个怪物被数以万计的藤条捆绑着,否则我现在可能已经在它的脚下被碾成人泥。
“祁迹……”我恍惚间叫了一声祁迹的名字。
那个怪物渐渐不再痛苦地挣扎,肢体都放松了下来,它似乎缓了很久,才穿着粗气看向了我,那熟悉的眼神直射我的心脏,我不敢相信这眼前一幕会出现在我梦境之外。
它朝我伸出手,仿佛在向我求助援手,而它的眼神却又是在对我感到抱歉似的,眼里的温柔那么的清晰可见。
“焕生……”
它张口说话了,却是我熟悉的声音,和我能听懂的语言。
它在叫我的名字。
“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那……你还爱我吗?”
我意识到这一句话里,究竟蕴藏着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但是我选择了逃避。
我惶恐地摇着头,“不,不可能的,不会的……”
我艰难地爬起来,不再看它一眼,颤颤巍巍地扶着树干,慌不择路地往林子外跑。
我一边跑一边哭,脑子里穿过无数种猜测,难道是祁迹被这个怪物吃了?还是说,这个怪物,本来就是祁迹。
我陡然停下,往日的记忆在此刻纷至沓来,包括我因受伤而消失的那段回忆。
在南山受伤前看到街对面的那个受伤的怪物,清理被辣椒粉刺激到的祁迹的眼睛时,那睁开时奇异的光,时七说起祁迹的身份时脸上异样的神色,祁迹对月圆之夜的去向含糊搪塞,时七后颈的尾状斑块和祁迹脖子后面的一模一样,现在想来应该是狼尾,有狼族血统的都会有的标记……
而今晚,他似乎知道我想要跟踪他,于是想要将一切和盘托出,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所以那些萤火虫都是他差遣来的。
只是他害怕,他担心我会无法接受他这个样子,而这么无可奈何,又小心翼翼,我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一直伸着的手,眼里的受伤与痛苦,直击我的心底。
我忍住眼泪,向着原来的方向奔去。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鬼也好,妖怪也罢,在我心中,你是祁迹,只是祁迹,是救了我无数次的祁迹,是看不上我嘴巴比我还损的祁迹,是雨中向我哭着表白的祁迹,是为了我一次次身赴险境的祁迹,是傅焕生此生最珍惜最爱的祁迹。
而他刚刚丢下了你,因为懦弱和胆小而逃跑了。
我懊恼地想一把抓光自己的头发,当我跑回去的时候,那里已没了祁迹的身影。
“祁迹!祁迹!”
我四处叫着他的名字,眼泪终于滚滚而落。
“对不起,祁迹!”
我的眼泪糊了一脸,声音也叫的嘶哑,那一瞬变得死寂空旷的森林仿佛一个黑色的漩涡,将最无助的我沉溺其中。
“祁迹,我只是胆子小而已……”
我擦着眼泪,有些委屈地坐在了地上。忽而暗处传来一声噗嗤,我循声望去,祁迹依然是那个巨硕可怖的样子,他朝我走来,每一步都那么小心,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祁迹……”
我畏缩地站了起来,朝他一步步走去,呼吸都变得有些紧张。
我努力克服心里本能的恐惧,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直到走到他的脚下,我摸了摸那浓密却不扎手的绒毛,一把抱住了他,虽然只能抱住几根腿毛,但是那一瞬间的庆幸却是那般真实。
还好,你没有离开。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抽泣着说。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祁迹小心地用手掌托起我,在他面前,我就跟个米粒大的小人似的,但他却如此爱惜地护着我,将我放在他的胸口,我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正在用一搏一击告诉我,他有多么爱我。
我伏在他的胸口嚎啕起来,他有些措手不及,像犯了错似的看着我。
我在他的毛上蹭了把眼泪鼻涕,“看着我哭成狗的样子很好玩是不是?”
“我只是,害怕吓到你……”
我泪眼朦胧地望着祁迹,“我不怕,不就是色狼变大了嘛,有什么可怕的。”
我拧了一把祁迹,可是皮肉太实,捏不动。我气愤地看着他,虽然变了身,但骨子里果然还是那个一肚子龌龊思想的臭祁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