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樱花已然凋谢殆尽，光秃的枝桠开始冒着新绿的嫩叶，他们踩过地上的落蕊，渐行渐远。
我的眼睛无法目送两个人，只能望向蔚蓝如洗的天空，明明没有刺目的阳光，却逼着我的眼睛不停地分泌着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不受控制地滚涌。
终于这天地间，只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等候着了。
我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可是我以为的曲终人散，总该是圆满的，幸福的，不料我人生的每一个筵席，都这么仓促而潦草。
我回到楼上，坐在书桌前，打开吴妈的信。
据我所知，吴妈是个被卖到山村的童养媳，没有文化，大字也不识几个。没想到吴妈写的这样好，字迹整齐，甚至娟秀小巧。
焕生，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可是就是因为你太好了，于是我们这些最不堪的人，觉得自己在你的面前阴暗又自私，所有的丑恶都在你面前毕现，所以一而再地伤害你，把坏人的角色做到底。可是正因为你太好，我们没有办法不像你靠近，即使活在阴沟里，因为你，也开始向往美好的事情，渴望做一个像你这样的好人，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定义，我们不知道自己该做一个坏人，还是趋向你做一个好人。所以只有选择离开你，重归属于自己糟糕透顶的命运。我会带着对你的想念，直到生命的尽头。
我合上信，突然觉得这些话带着一种赴死的决绝，不敢再多想，可是……重归命运是什么意思？
手机叮咚了一声，是小周的微信。
傅医生，我一直找寻的东西出现了，一直以来，我以为那个东西是具体的某个实物，不想它却在你的身体里，所以我失败了，我无法完成任务，我不能将你上交，让你卷入腥风血雨的争斗，所以我回去领罚，我心甘情愿，你不用为我担心。谢谢你傅医生，因为你，让我遇见另一种东西，那个东西要比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更珍贵，更值得我守护和珍惜。如今有两方势力，水火不容，干戈不休，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并开拓自己统治的疆域，势必要将对方彻底歼灭，他们需要你的能力，所以正全力盯着你。所以傅医生，请务必保全自己，不要偏信任何人，因为立场，因为我也属于其中的一方，我很矛盾，可我更担心你受到伤害，所以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从此一别，往后各自珍重。
我看的胆战心惊，却又毫无头绪，立即回复他我心中所有的疑问，可是小周再也没发来消息。
最后我还是删除了和他所有的聊天记录，他这样变节，若是被他上头知道，一定不能善终。他好心告知我，我自然不能让他因此受苦。
我看到书桌上放着一个水晶球，那是高中的时候，时七送我的，我在底座旋了几下，已经坏了，发不出那种八音盒的声音。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扔进了垃圾桶。于是开始在房间里大规模地进行扫除，将与时七有关的东西，通通丢弃，不带丝毫迟疑。
最后打开书桌的抽屉，看到那个栩栩如生的木人，我摸着木人的面孔，闭上眼睛准备将它丢进垃圾桶，即将脱手的一刻，我停住了，鬼使神差的，我睁开了眼睛——
小人的脚底掉了些漆，我还记得那日在高中校园里，时七把小人交给我时就发现了，当时觉得是他不敢给我所以在口袋里磨出了痕迹，现在细细看来，这更像一道划痕，像是某人拼尽全力在上面留下一道指甲印似的。
记忆变成一道道锋利的碎片刺激着我的神经，张述指甲里未知的深色木屑与眼前木人脚底缺失的那些漆色相互重叠，在我眼前交织渲染，一幕幕血腥残忍的画面在眼球里流转。
张述如何绝望地挣扎，拼命地在凶手口袋里掉出的木人身上留下证据，最后终于被残忍地杀害，血液流干，尸身瘪缩，在那狭隘的房子里发臭发烂。
是时七，是他做的，是他杀了张述！
我颤抖地翻着抽屉，找到一块手帕，将木人小心地包好，因为恐惧和紧张，小人掉在了地上，我咬着牙捡起来，哆嗦着包好放进口袋里。
现在只要拿到警局，让法医鉴定，这小人的木质是否与张述指甲里的木屑吻合，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我克制着腿软跑下楼，外面已经暗了下来，仿似又要下一场暴雨。
走到诊台的时候，我陡然停住了脚步。
来人朝我慢慢走过来，我一步步后退，尽量带着笑意，保持着镇静，可是我知道我自己已然冷汗淋漓，有些站不稳而扶住了诊台的桌角。
“七哥，你回来了……”
时七挑了挑眉，逼近我，“回来？你知道我出去了？”
“不……不是，我是说，你来了……”
时七狠戾的眼神盯着我，唇畔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砭人骨髓的冷冽，“焕生，你这是急着要去哪儿？”
我一边笑意迎合，一边将手自然地悄悄伸进口袋，“没有，只是睡了一会儿，准备开门挣钱。”
“可是怎么没见着人，就你一个？”
“他们……他们有事回去了，我马上就要开诊了，你可以留下来帮我忙。”
“你很少叫我帮忙，可是这次你好不容易叫我帮一次，我却不想帮了。”
我看着时七阴森鬼魅的样子，心里有根弦绷得笔直，手里的木人渐渐脱离我的口袋。
“焕生。”时七贴近我，用手轻佻地勾起我的下巴，“找个地方，我们谈谈吧。”
我终于收住了虚伪的笑容，鄙夷地将脸别了过去，“时七，你没有资格和我谈。”
他果然怒了，眼里泅着烈火，“那就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资格。”
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我趁机大声叫了一声，与此同时我用力朝诊台的桌兜下甩了下手，手里的木人在我的叫声中落地，没有激起一点异样的声音。
忽而眼前模糊一片，耳边是急速掠过的风声，就像被祁迹带着穿越空间一般，只是这次恐惧攫紧了我的心脏，让我一瞬鼻窒，顷刻晕厥了过去。
昏迷前，我轻轻叫了一声“祁迹”。
然后恍若神灵都被抽空了一般，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