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混沌之中，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然后是一个男人的骂声，有什么东西被打碎，好像是冯小莲一声痛叫之后，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于噩梦中惊醒，猛然睁开眼时，是陌生的只开着暖黄色床头灯的房间。视线所到之处，尽是男人用的衣物和毫无温度可言的简单家具。
我该不会是被凌辱之后囚禁起来了吧。
我撑着尚疲惫的身体坐起来，眯着眼睛审视房间内的一切事物。当我的目光停留在衣橱里的白色衬衣的时候，我悬着的一颗心重重放了下来。
“七哥……”
我喃喃念着这间房子的主人的名字。
七哥推门而入，手里拿着毛巾和一杯热水。
“焕生，你醒了。”他连忙走过来，把水杯递给我，担心地注视着我。
我喝了口水，干痒的喉咙好了些，但声音依然沙哑，“七哥，我怎么会……”
“我知道你在冯小莲那里之后，就过来找你了，但我进去的时候，冯小莲那些狗居然敢拦着我，说你在和冯小莲洽谈合作事宜，不便外人打扰，我就觉得不对劲，就闯了进去，如果当时不是你把我吓得六神无主，只想着救你，不然我当场就能杀了那个老女人！”
我知道七哥看见那一幕会有多震怒，估计当时冯小莲也伤的不轻，那一声惨叫我饶是昏沉，也还是听得清楚的。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冯小莲那里的？”
七哥顿了一下，忙说：“我……我问你们诊所的，我下了班准备去找你的。”
我点了点头。
“焕生，这事不会完的，等你恢复了，我再好好去找那个妖婆算账！她碰了你哪里，我就剜了她哪里的皮，用了哪根手指，我就给她哪根手指剁了！”
我摇摇头，“冯小莲敢这么做，一定预设好了退路，先不说她还没对我怎么样，你反倒伤了她，她那种不要脸的女人，一定会咬住这个不放。再者，我一个大男人，居然差点被一个寡妇……这次你给了她教训，她打听打听也该知道你我的交情，再碰我她可要三思了。七哥，你和她有生意上的来往，还是不要撕破脸皮的好。说白了，冯小莲就是一饥渴又缺爱的女人，倒是挺让人可悲的。”
七哥伸出手，托着我的脸，温热的拇指摩挲着，“焕生，你太善良了，处处为别人考虑，可是你为别人着想，别人不见得领情，到头来你落不到好，反倒被人说假惺惺了。”
“我问心无愧就行。”脸上有些灼热，我往后挪了挪，想要离开七哥的手掌。
七哥见状，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
“我和冯小莲签订了合同，现在看来这份合同，就是冯小莲花点钱拿来套住我的筹码，难怪她敢这么做，分明是算好了我拿不出钱付违约金。”
“我替你付就好了，那种节目不去也罢！”
我笑笑，“一次出场费六万，是我的辛苦所得，我已经承诺吴妈他们，说挣了钱涨工资下馆子，你替我付了违约金，还要替我发薪水吗？你知道我不会接受的，我这个人的价值你都替我实现了，我干脆不要做人了。”
七哥害羞地傻笑，“你做我的人不就好了。”
我沉默，不知道怎么应接，只好岔开话题，“好在节目只有一个季度，这三个月我得做个缩头乌龟，拿完钱了事走人，冯小莲再有能耐，能把一个不理她的龟壳怎么样？”
七哥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谁会把自己比作王八啊，来，我给你擦擦身子。”
七哥把湿热的毛巾贴上我汗湿的身体，替我擦着脖子。
“我帮你把扣子解开吧。”说着就解了我领口的扣子。
我忙制住了他的手，吞吞吐吐地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现在这么虚弱。”
“真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别犟了，我……”
七哥突然不说话了，拿着毛巾的手停在我的锁骨，眼睛散着寒芒，冷冷地盯着那个地方。
“这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低头看去，锁骨下边儿红得有些发紫的一块淤血，就像有人用灵巧的舌头舔舐着，再狠狠地吮吸过一般。
我的脸腾得一下红的能滴出草莓汁出来，对，那就是祁迹昨晚干的好事！
“不要告诉我是冯小莲做的，她的嘴涂得跟猴屁股似的，怎么可能连个口红印儿都没有？”
我看着七哥质问的眼神，有些慌乱，“这个……蚊子叮的，蚊子叮的而已。”
七哥看着我犹疑着滴溜溜转的眼珠子，脸色越发难看，“是吗，热带雨林的蚊子吗，能把你叮成这个样子的蚊子，我见着了一定拍死它，给你报仇。”
我哼哧地假笑着，不自觉抓紧了床单。
“不过这个季节，还有蚊子，也是稀奇了。”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飞快地盘算着该说些什么转移话题。
忽而摸到枕头下面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个有些年头的随身听。
我的救命稻草，就是你了！
我惊喜地对七哥说：“你还留着这种东西？这随身听漆都掉一层了，还能用吗？”
我按了一下播放键，居然有电，磁带缓缓转动着，有沙沙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
“哎——”
我看着有些紧张的七哥，“怎么了？”
七哥鼓着腮帮子，像个晴天娃娃似的，“没什么。”
磁带转了半天也没具体的声音，我正准备关上，突然传出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七哥，生日快乐！”
这不是……我的声音吗？
“七哥，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寒酸？你会嫌弃吗？嫌弃也别告诉我，我可是为了这个礼物大费了一番周折。七哥，我记得高一刚入学的时候，我不怎么喜欢你，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飞扬跋扈，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你跟我根本不可能做朋友，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喜欢去游戏厅赌钱打鱼打游戏，军训的时候总爱和教练抬杠害我们集体受罚，上课喜欢接老师下巴，总爱叽叽歪歪的说一些黄色笑话，喜欢把头发留长，跟迪克牛仔似的，还整天情啊爱的，今天追这个小姑娘，明天就喜欢上另外的小姑娘，你还特别讨厌我特别喜欢的文科，成天嘻嘻哈哈，没一点正形……”
听着我当年录下来的话，我和七哥都有些红了眼眶。
“但是你很仗义，为朋友出气的时候就像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你敢做我们不敢做的事，说我们不敢说的话。你对我也很好，每天早上都会给我带早点，因此我兜里省下了不少零花钱去买我喜欢看的杂志。我跟你做同桌的时候，我每次生气你都会主动承认错误，扮鬼脸哄我开心，虽然很幼稚，但我脾气犟，有你经常给台阶下，我才没有把自己憋出内伤。你的数学特别好，对于我这个理科渣的不能再渣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福音，当然我也很嫉妒你，从来不听课的人脑袋为什么可以这么聪明！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上生物课太困了，想睡觉又不敢睡，就给了自己一巴掌，你当时就火了，站起来骂那个老师上课跟王八念经似的，害得傅焕生都睡着了，我快被全班同学的眼光看的尴尬死了。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白痴……”
我忍着笑，偷瞄着一样在偷笑的七哥。
“但你追女生的时候，我还是有些难过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就是心情不好，很奇怪，可能是我觉得你有了那些女朋友，就把我给忘了吧。原来我也有可怕的占有欲啊。但是，七哥，谢谢你，谢谢你一直罩着我，所以没有人敢欺负我，也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就像……就像待弟弟一样待我，我会永远记得。”
“生日快乐，七哥，祝你越长越帅，每天开心，吃嘛嘛香，所有的愿望都能够实现，如果有一个愿望分给我，我希望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一起走下去……像亲人一样。”
尔后是长长的没有尽头的沙沙声，啪嗒一声播放键弹了出来，世界归于安静。
我和七哥，彼此都沉默着，我们仿佛被这卷磁带带着穿越了十年的时光，岁月在我们的眼角添上纹路，但心里依然有个地方隐隐作痛。
“七哥，这盒磁带为什么……为什么还在？”
七哥说：“我把磁带带回家的时候，就回房间开始听，没想到被我二姐撞见了，她就告诉了我爸妈，我妈抢了那盒磁带，就把我锁房间了，后来我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了，腿摔折了，但我还是去了你家，然后我就看见了地上坏掉的磁带……我本来想进去看看你的，但是我不敢，我知道我妈一定过来对你说了什么，我怕你不想见我……”
我打开随身听，拿出那盒磁带，是一个被胶带缠住的四分五裂的盒子，里面的磁带却保存完好。
“原来你那次腿受伤了，是因为这个……”
“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复原这盒磁带，终于修好了之后，我偷偷地在被窝里听完了，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哭得有多么伤心。”
“七哥……”
“我不是因为自己哭，我是觉得你那个时候一定很委屈，好不容易为我准备的礼物，却被拿来当作羞辱自己的工具，你一定讨厌死我了那时候，所以后来你对我若即若离的，我都知道。”
七哥声音有些哽咽，“后来的每个晚上，我都需要靠它才能睡着，我一边听着它一边想着你，才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糟糕，我才可以安心睡一会儿。”
“你怎么都没有跟我说？”
“那天在商场的时候，我想跟你说的，可是你说，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
我鼻子一酸，眼泪涌上了眼眶。
“十年前是你开始的，当时，你明明是喜欢我的，是吗？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心意的时候，你却结束了，而我却开始了十年的漫长的等待。傅焕生，你要对我负责。”
一滴泪从七哥的眼眶中滑出，顺着鼻翼滴到了我的手背。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七哥。”
在眼泪更加汹涌之前，我得离开这儿。
我掀开被子，没有穿鞋就跑出了房间。
出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见七哥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个人在昏黄的房间里坐着，孤独的剪影投在墙壁上，在我懦弱的逃开之后，依然一动不动。
就像十年来，不知疲倦的等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