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苗疆戏·藤萝梦
七阁,静谧若水。
自从做完了银狐狸的生意,白九年就与凤凰朱羽榻缠绵了足足三日。
千影也不管她,执着碧色荷叶边的茶杯,一杯一杯饮尽淡酒,时不时望望白九年乖巧而安静的睡颜,默默陷入冗长的神思。
“你走吧,告诉你的主人,我一切安好……”朱羽榻上,白九年合着眸子,不知是悲是喜的喃喃着。
白九年这一声梦呓,成功拉回了千影神游了十万八千里的思绪,他摇摇头,起身,绕过木雕花的屏风,以合上的竹刃扇挑起碧色珠帘与那淡紫色床纱,忧色的眸子疼惜的看了白九年一眼。
随即,他从月白色的衣袖中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珠子,轻轻放在白九年枕边,而后,他又折了身子回去,燃了火折。静静点了一株紫柰香。
才熄了火折子,转身,便对上白九年幽深的眸子,倒也不失情韵。
彼时,她发丝凌乱,黑色面纱不知是染了泪水还是汗珠,无故渲深了颜色,竟更显伤色。
白九年皓腕微抬,幽深的眸子撇了一眼千影身后的紫柰香,又一脸不解的拾起枕边如玉剔透的珠子,低声道:“此珠光净,不为尘垢所染,细看又若以青物裹之投水,水色即青,不正是可遇不可求的佛家七宝之一的摩尼宝珠,俗称无根白水晶!真想不到,这样珍贵的物,都能被你弄来?”
闻言千影保持沉默,饮着清茗听她话锋一转:“但是,千影公子你一边点着紫柰香助我安眠,又一边拿这珠子咒我失眠,啧啧,你是何居心啊?”
“你就不能想我点好?”千影挑眉,摇开折扇解释:“摩尼宝珠置于床榻,虽有书记载恐有人失眠之效,但其最大的作用还是辟邪,祛除负性能量。本公子看你梦魇缠身,才舍了宝物相助,白九年你倒好,反倒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闻言,白九年饱含怀疑的眸光把千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握紧宝珠,浅笑跃下床,将宝珠奉于千影掌心,浅笑道:“好吧,当我误读了你的心意,拿这宝珠赔罪总可以吧?”
拿他借的宝珠反赠他赔罪?当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了,不过这种事千影也见怪不怪了,收了宝珠,一手揽过她额间碎发,风流一笑道:“我原以为狐狸精之后再无美人,不想白九年一笑也是倾国倾城。”
他像是习惯了她悲喜难辨的模样,今日她这一笑,千影倒像是不适应了,一双手勾过她的三千青丝,心中无故欢喜。
白九年未躲开,任他温柔的蹂躏她额前的碎发,不依不饶的回敬:“千影,你终于说了一句实话。顺便提一下,如果你真是吕洞宾,那我一定是白牡丹,可以三次调戏你。”
“本公子记得是吕洞宾三戏白牡丹。”千影带着嘲讽她无知的意思轻笑。
“那这只能证明公子你看的戏本太过古老,年代久远,你该更新换代了好吗?”
“在我更新换代之前,白九年你是不是应该去整理下你的尊容,免的来了客人砸了招牌。”
“哪会那么巧……”
尾音未落,沉寂的青铜锁有了反应,而镂空雕花的木门外也是一阵珠玉碰撞的脆响。
“乌鸦嘴!”白九年愤愤骂了一句,一个闪身不见了,只幽幽留下一句千影公子,麻烦你先去接客咯。
千影没答应,却已是摇着折扇推开了木门。
青铜锁落地,奏出沉重的音色,与门外女子发上各种珠玉相撞的清脆一起一伏,倒有了琴瑟和鸣的感觉。
“姑娘是苗疆人?”千影看着女子发上各式吊系着的珠玉,温声轻问,伪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假象。
天真的姑娘轻而易举被蒙骗了,一步一跳的入了七阁,笑着说:“公子怎么知道我是苗疆人?我叫藤萝,好看的公子你叫什么?”
“千影。”他温声笑,斟了茶递予她,继续温声道,“只有苗疆人,才有这样纯净的眸子。”
一句话,惹的藤萝脸上笑容更灿烂了,她大大方方受了这赞誉,舒心的喝了半盏茶。
彼时,白九年正梳好了妆容,才到木雕花屏风后,便听见这一男一女的对话,无奈腹诽:要说正饮茶这姑娘,一头珠饰叮叮当当,又是典型的苗疆服饰,想他千影一双眸子又不是摆设,怎么会看不出来?可他若是诚实的这么说了,苗疆姑娘估计是无感的,可现在某公子这么一讲,无疑是给姑娘心中留了好印象,还轻而易举博得姑娘一笑,果然说话也是门艺术!
屏住气息,白九年灵巧的绕过屏风,用静无波澜的声音道:“苗疆的姑娘,你想要什么?”
藤萝循声望去,只见一月白色衣服的女子面覆黑纱,虽本是清冷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种亲近和似曾相识的味道。
于是,藤萝大大绽开笑脸道:“漂亮的姑娘,你怎么也知道我从苗疆来?”
闻言,白九年幽深的眸子一转,答道:“七阁可不是谁都能来的,除了那些个妖,执念深的游魂和天命所归之人,便只有苗疆会蛊术的人能来。”
“漂亮姑娘,你想不想学蛊术?”藤萝坐直身子,一双写满纯真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白九年。
白九年闻声惊然,她虽不似千影游遍半个江山,却也算饱读诗书,书中但凡提之蛊术,都言其为邪术,且非一族人不传,这丫头倒好,竟想拿这做交易,她也不知是赚是亏?念及此,白九年默然不语。
藤萝见她默不作声,一时也心慌了,生怕她不答应,便扯着白衣翩翩的千影绕到屏风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吵闹。
白九年本想走近瞧瞧,却被屏风附近莫名多了的无数乳白色小虫拦住了去路。顷刻间,它们光明正大的占领了七阁,逼的白九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出屋子,狠狠关上了木门。
木门方掩,这玉纸雕弄的窗户也不能幸免的被白虫安了家。
这下,白九年只得无望的看着屋内一阵阵白浪,默默思考她搬家的日子是不是要到了。
而此时,身处蛊虫深渊的千影,正一面费力的从袖中掏出摩尼宝珠,一面默默忍受背部针锥的痛苦,一下一下,一波一波,犹万千蛊虫昼夜不休的啃噬。
“本公子以为,苗疆姑娘都是纯净天性的。”他咬牙,佯作一贯调戏的模样,艰难挪动僵硬的身子。
“那是自然。”藤萝专心在千影背上做工作的同时,也不忘认真承受恭维。
“那善良的美人现下做什么呢?不如姑娘停了手,我也还是会保持我对姑娘完美的看法的。另外……”千影吞了口口水,右手指尖已触到摩尼宝珠,心才安了三分。
“另外,七阁的东西,藤萝你要是看上了哪个?和本公子说,本公子一定赠你,不用麻烦这些虫子左蹿右爬的。”
“好看的公子,别急,马上就好了……”藤萝欢悦的说着,一双水净的眸子一眨一眨,煞是可爱。她仍旧认真着自己的工作,以至没注意到千影袖间散出的淡淡白光,正威慑着无数蛊虫的命数。
“不必好了……”千影话锋一转,右手握紧摩尼宝珠,原本僵硬的身子顷刻恢复了灵动,左手竹刃扇顺势摇开,一排排银色利刃浑若天成的安在扇端,而扇面上竹丝所绘成的画也像是活了过来。
千影左足一点,腾身而跃,银色利刃顺势割落了藤萝的一缕缠着七彩珠玉的青丝,是削发如泥速度和锐利。
藤萝一惊,手中的金针也悄然滑落。下一瞬,她只见千影腾空而起,在七阁左飞右荡,而他所到之处,皆是亡了一地蛊虫。
千影握紧竹刃扇,迎着排山倒海的蛊虫而上,那宝扇一摇一合间,蛊虫便如漫天飞雨,溅着血色齐齐而下。而扇面的竹丝,则随扇之展合,成了一根配合良好的利鞭,它一起一落,也抽落甩开了不少蛊虫。
七阁内,正上演千影大战百万蛊虫的大戏。而七阁外,却是英雄救美暧昧小剧场。
七阁外,白九年秉着好奇心害死猫的原则,稍稍推开了一点木门,想看看里面的情况。
可谁知,木门只是开了一个小缝,百万蛊虫大师便以惊涛骇浪之势涌了出来,惊的白九年拔腿就逃,也不管东南西北的和风进行着友谊赛。
兵乓——意外不期而至。
白九年一门心思只顾忌身后的蛊虫大军是否追上,全然不顾身前一个提着一盏灯笼的大活人。
于是乎,在清幽夜色下,在一簇妖娆海棠边,一个月牙白衣,黑纱面的女子同一位古铜肤色的提烛少年邂逅了——他们俩结结实实的一齐跌入了花堆,拂落了一地沁香。
“对不起……快跑。”白九年匆忙站起身,还来不及拂落灰尘,便又匆忙的逃了,身后少年则哑着嗓子追问:“白衣的少女,可曾看见一位苗族少女经过此处?”
出于礼貌,白九年打算回眸浅笑应答,却在回首之际,看见了历史性的一幕:百万蛊虫大师,绕过提烛少年,继续追赶月白身影。
“这蛊虫一定都是公的!所以对同性没兴趣!”白九年愤愤骂了一句,却也意识到这男子应是有对付蛊虫的法子,随即便抄小道回了海棠花畔,轻足一跃,落在提烛少年结实的怀中。
“苗疆姑娘在本阁主的七阁里,不过那目前被蛊虫霸占了,我估计我是不能请她出来见你,而我观英雄是能武之面相,应该能对付蛊虫,还烦劳英雄救小女子夺回鹊巢,赶走蛊虫鸠!英雄大恩大德,小女子永生难忘。”
白九年说的楚楚可怜,一双水目玲珑剔透,美的足以惊鸿,尤是她左一句能武面相的胡诌,右一句英雄英雄的叫着,血气方干的男儿的虚荣心算是满足到极致点,他当即在白九年的指路下,踏着一波波白浪,归了七阁门口。
门前仍旧是白光点点,蛊虫簇拥,只见少年振臂一挥,那些个门外蛊虫皆乖乖散了去。
白九年看的目瞪口呆,竟忘了从少年怀中跳下,而少年也不好意思将一个姑娘直接扔开,只得清清嗓子,出声却还是沙哑:“没想到中原姑娘比苗家女子还要热情如火。”
一句话点的白九年如梦初醒,她忙不迭里的从少年怀中跳下,眸光偷偷撇过少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和挠头害羞的模样,一时竟控制不住面颊绯云幽幽飘过。
“阁主大人,能抽点你调情的空过来帮帮我杀蛊虫吗?”七阁内,伏在两扇屏风端的千影愤然而语。
“这些蛊虫是公的,不会对你有兴趣的。”白九年漫不经心的回话。
千影听白九年这样说,气的牙痒痒,竹刃扇一摇,扇面竹丝如鞭挥动,卷起地上一只蛊虫便朝白九年的方向扔去。
可奈何白九年和提灯少年太近,蛊虫还外碰到她半根发丝,已是化为一滩血水散去。
“萝儿,别闹了。”少年提起灯烛,迈入七阁,寻着苗疆女的方位。
“凛策哥哥……”藤萝望见冷火便扑了过来,一脸笑嘻嘻,全然不知七阁此刻被她弄的多狼狈不堪。
“抱歉……”凛策抬头看了看半伏在房梁的千影,又看了看门外的白九年,一脸抱歉而羞涩的笑意,“萝儿不懂事,打扰两位了。”
“才没有呢!”藤萝扳过凛策的脸,一双水净的眸子炯炯有神,语笑嫣然道,“凛策哥哥可是冤枉我了,我是来找七阁姑娘帮忙的,才不是捣乱的……”
藤萝说着,踏到小步伐蹦到白九年身前,笑容灿烂:“姑娘,我听阿爹说,虚无的幻境中有一位神秘的姑娘,她拥有替人写结局的本事,我想叫她为我写个结局,能让我嫁给我们苗族的大英雄,要是那种能射杀天狼,让百鬼膜拜的英雄。”
藤萝认真刻画着这么一个伟大的,有貌,有才,有钱,有地位的大英雄,却独独忘了爱这一个字。
藤萝说的认真,可白九年听的却是心肝颤颤,就刚才她一句不是捣乱便让七阁成了这模样,若哪日真来捣乱,她还不得被生吞活剥了?正想着,藤萝又灿烂的笑道:“漂亮的姑娘,你今日是一定要帮我的,我已把我学过的最好的蛊术刻在了好看的公子的背上,这酬金已经付了,漂亮的姑娘你可不能赖账,否则我就告诉全苗疆的人,说七阁是个黑店。”她煞有其事的说着,那一双水净的眸子又是反复流转着。
白九年见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强买强卖到这个地步,她就是奸商也没辙了!何况她向来恪守买卖原则,再何况她实在不想全苗疆的人秉承“正义”,带着一车蛊虫把七阁拆了当柴火用。
顾客就是上帝,不好惹的顾客更是上帝的上帝,白九年无奈扯出一个笑脸迎上,从袖间取出银针,点水般落在藤萝纤细的指上,引着鲜血入轻魂墨,随即又摸出戏宸笔,大笔一挥,在七阁书写下一串玲珑字:正月月好,苗疆藤萝嫁于族内英雄,羡煞全族女子。
墨未尽,藤萝抢过戏宸笔,在白九年写好的字后面打了一个小括号,里面写着:英雄,要能上射天狼,下领百鬼,金银无数,大权在握。
白九年冷艳瞧着,冷不丁打了一个啰嗦,猛然想起传说中的暗夜修罗和她对英雄的形容还真是所差无几。
不过这种话,她最多只能腹诽。见藤萝笑的灿烂无比,知她是满意了,忙抢回戏宸笔,卷了七阁书进了七阁,而凛策也携着藤萝远远的离开了。
“凛策哥哥你真好,知道我怕黑,特意采了琉璃灯来找我。”藤萝笑声肆意而说,步伐声渐行渐远。
而凛策一面与藤萝絮叨,一面回首望向白九年,报以感激的目光。
“瞧,那识相的家伙好像在感谢白九年美人你对这苗家女任性的纵容。”千影鬼魅般出声冷嘲。
“我哪是纵容,我是怕了她……”白九年愤愤,却也莞尔回了凛策,轻轻合上了雕花的木门。
“天真无邪,心狠手辣。”千影摇摇头,对着藤萝渐去的背影,默默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