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藤萝梦·雪满疆
七阁无风，复归静谧。
白九年半躺在凤凰朱羽榻上，一脸埋怨的看着千影：“本阁主刚才深思熟虑了一下，苗疆姑娘的事，全得赖你。但本阁主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你，罚你今夜做膳食给我吧。”
“没问题。”千影答应的爽快，绕到屏风后面不知做什么去了。
对着他半隐半露的身影，白九年不着痕迹的调笑质问：“千影公子，你说这藤萝也不是什么狐狸精，怎么人家一勾搭，你便和她躲到屏风后面了去？”
千影沉默，夜明珠的光黯黯无色，气氛莫名尴尬了起来。
想来千影不愿多说什么，白九年也乖乖闭了嘴，直至他从屏风后走出，手上攥着一串乳白色东西在白九年眼前晃啊晃，她才不得继续启朱唇：“你要做什么……”
白九年万份惊恐的看着千影脸上愈发阴森的笑和他手中黏稠的乳白色，谁料这千影竟一脸邪魅道：“我这不是乖乖认罚，要为白九年你做晚膳嘛！正好看蛊虫的尸体还有些没处理，便准备清蒸了做给你吃。”
“……”白九年闻言一个哆嗦，从凤凰朱羽榻上滚了下来，变脸笑道：“其实不用麻烦了，千影公子你看今夜的风向，是不是不太适合下厨？”
“嗯，今夜是西北风。”千影默契的接话，唇齿间会心一笑，摇了折扇作回翩翩君子。
而白九年则是很没淑女形象的爬回了榻上，翻着七阁书，看着无聊的桥段，竟沉沉睡了过去。
待她醒时，脖颈处生生多了一颗青水色的宝珠吊坠，微沉，是可遇不可求的摩尼宝珠，而她皓腕之上，也莫名多了一根系着七彩珠玉的红绳。
而她身侧，千影望着这展开的七阁书，愁眉紧锁。
“怎么了？”白九年垂问。
“那苗疆女逃婚了，估计是不满意，恐还要来找你。”
“不是说这个！”白九年提高声调，顺带将皓腕在千影眼前晃了晃，又指了指锁骨间的摩尼宝珠。
“没什么，只是看白九年你连个护身的都没有，邪气又那么重，便借你戴戴，驱驱你的邪气。”
“我觉得我身边最大的邪气就是你。”白九年低声嘀咕，又投以疑惑的大眼睛说，“那这七彩珠怎么回事？我看着怎么那么像苗疆女的发饰？”
“真是不识货，这可不是什么七彩珠玉，是萤石，夜明璧中常含有这个元素，有夜可萤光之用，却不知为何有人非要将它伪装成七彩珠玉的样子，系在苗疆女发间。”
“肯定是凛策送的，苗疆女不是怕黑吗？真是的，人家一番苦心，被你抢了去。”白九年嘟囔着，作势要摘了这串红绳。
“早知你不喜欢，我便不陪她去屏风后，不趁机取这宝贝了。”
他语气里满是后悔，却藏了几许轻巧的温柔。
听他这么说，白九年一时竟也怔了，呆若木鸡的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才回过神，笑称：“原来千影公子涉万蛊之险，是为了替我弄这萤石？好吧，本阁主很感动，但是那苗疆女的东西一看就是邪物，我们还是烧了吧！”
这是白九年想了良久才想出的一句既不使自己太失面子，又不算白费了千影一番心意的答话。音落后，她带着征询意见的眸光死死盯着千影，千影却二话没说，燃了火，抢了萤石便扔了进去，果断利落。
细致的温柔，在火中无情消逝，只顷刻，连灰都寻不见了。
“不喜欢就烧了，还能取暖。”
可七阁四季如春，不似疆塞雪纷纷，风寒骨，用不着焚琴取暖。
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眼前只余一团窜起的火焰，没人注意到七阁书上晕开的一行又一行的字。
正月月好，苗疆藤萝褪下额上繁饰，裹着水蓝色的袍子逃了。
这夜，正是她的新婚夜，而娶她的，是有着古铜色肤色的少年——凛策。
那夜七阁上，他记下了藤萝说与白九年的话。当夜，一归苗疆，他便闭关修炼，当真射了天狼，使百鬼折服，在整个苗疆声誉大振，权利双收。
他做到了这一切，无论那些虚无的东西他是不是他想要的，只能能换来藤萝一嫁，那都是万分值得的。
可偏偏就是新婚夜，她逃了，留了他送的头饰和一方书信：凛策哥哥，藤萝舍不得哥哥，却更爱这肆意天地。
连一句对不起的歉语都没有，是他宠出来的任性。
当夜，吉时过，一双新人双双无痕。
凛策翻身上马，一骑绝尘，循着雪上唯一一排马蹄印，扬鞭北上。
风月无情，他远远看见一袭水蓝色策马月下，肆意若云，绕着上弦月，只一眼，便叫他一生难忘。
于是他拉了马缰，隐匿在雪色中，任她远去。
暗夜，有风凌然。
藤萝也不知策马跑了多远，才在一片漫天大雪中驻足下马，大口呼吸着寒冷而自由的空气。
天地雪色，映衬着藤萝满脸笑意更是灿烂。
她握紧掌间萤石，接着流火之光，步步踏入冰渊深处。
苗疆传说，冰渊深处，养着一只世间无双的蛊虫，练蛊术的人若是得到它，便天下再无敌手。
而这冰蛊，也是藤萝此行的目的。
她像是想通了什么，与其嫁这世间无双的男子，祈求他给自己金银名利，还不如自己做那最那世间无双的人，想要什么便都有了。
可这冰蛊并不是好得的，藤萝这一路踏冰踩雪，不知踢到了多少森森白骨，也不知被第几个冻僵的人绊倒。
“哎哟……”她失声尖叫，不满的爬起身子，拍拍身上的冰屑，喃喃道，“没有本是就不要来冰渊嘛，反倒阻了别人的路。”
“丫头……”低弱而悠长的声音猛的传来，惊的藤萝一个踉跄，又跌了下去，压在了方才绊了她一跤的“尸体”上。
“丫头……”又是那么声音，幽幽从藤萝身下传出，她闻声匆忙站起身，将冰上这一冻僵未死的躯体翻了过来。
雪拂落在他发间，夹杂着无尽的死亡气息，而他墨色的衣襟早凝上不少冰块，纵是那墨色长眉，苍白唇间，也是被冰屑侵蚀的模糊了视线。
男子艰难的抬眉，抱紧怀中一袭素白，唇齿微动，他说，丫头，救寡人。
于是，藤萝顺理成章的救了他，把他拖进了不远处的山洞，从腰上取出火折子，燃着了一方希翼。
彼时，藤萝才发现，那男子怀中，竟还抱着一个黑发如瀑的女子，她脸色苍白若雪，却有着说不出的美丽和坚韧。
明明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可她的神色竟平静无波，甚至在感受到火光的温热时，睁开墨色的瞳孔，对着藤萝露出善意的微笑。
“丫头，谢谢你。”墨衣男子似乎恢复了一丝生机，将墨色长袍脱下，盖在素白青衫的女子身上，又道，“丫头，告诉寡人，怎么离开这？”
“没事，你们休息会，反正我闲的很，可以带你们出去，冰渊外面我还有匹马，你们可以骑着它离开。”藤萝似被女子善意温柔的笑打动，难得好心的提议。
可那墨衣男子似是不领情，垂下身子，抱起女子，用一种藤萝不理解的声调淡淡道：“寡人的女人，不需劳烦别人，寡人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凭什么坐拥天下？”
他的语气是那样淡，但听在藤萝耳里却带着她闻所未闻的霸气。那是苗疆的男子所没有的，让藤萝移不开炽热的目光。
“不过丫头，还是谢谢你。有朝一日，你若有难事，便来秦国找寡人，这天下金银，宝器，无论你要什么，寡人都给你。”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藤萝被他说的心生向往，竟不自觉愣愣接话。
“只要丫头你想要，寡人什么都给你。”他勾唇而笑，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让人忍不住信服他所说的。
音落，藤萝笑了，用炭灰在布料上画了一张简易的地图，递给墨衣男子，又留下了不少木炭，才落荒而逃。
她生怕再多呆一秒，自己就再也走不了了。好像一个天性爱玩的孩子，看到了心爱的玩具，却求之不得。
藤萝离开后，很快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冰蛊和四周淡漠的血迹，她当下也没多想，随意念了几句蛊术，便轻而易举的抓住了传说中的冰蛊。
这之后，藤萝带着冰蛊，情不自禁的“路过”山洞。
如她所想，那儿已是空空如也，寒风泠泠了，她叹了口气，顺着一地时隐时现的血色，徒步走了很远，直到那抹墨色再张扬的闯入她水净的眸子，那最初的念头，顷刻间如春生的杂草，迅速蔓延攀升，无法遏制。
这漫天雪色间，藤萝看见男子从一堆火间取出烧红的碳，狠狠握在掌间。即使是隔的那样远，藤萝却仿佛感觉自己听见火舌亲吻肌肤的滋滋声，扰的她心神错乱。
下一刻，男子将温热的手贴上女子冰冷彻骨的脸颊脖颈，满是柔情的抚过她余息尚存的躯体，既然起身，熄了火，步履艰难的抱起女子，继续移动着。
他们走走跌跌，也不知酿跄着走了多远，又坐下燃火，重复方才的动作。
而藤萝像着了魔般，丢了装冰蛊的盒子，一路小心翼翼的跟着，直到亲眼看墨衣男子抱着那女人上了马，才停了步子，用一双水净而炽热的眸子，目送他们远去。
“闹够了？我们回去吧……”一袭黑衣刹那裹住了藤萝水蓝色的袍子，带着特殊的温热感。
那是属于凛策的温度，温而不热，拥有让人安心的力量，却始终点不起藤萝心底的激情。
“凛策哥哥？”藤萝转身，恍若初醒般握上他古铜肤色的手，指着远去的身影，用着随意而不容拒绝的语调说，“我要跟他走。”
音落，她翻身上马，长鞭一扬，再不见了踪影。像一个固执任性的孩子，不停的选择心爱的玩具，不停的拥有，又不停的遗弃曾经心爱的玩具，追寻下一个。
而现在，那墨色的男子便是她心中的新宠。
凛策远远看着，却不阻拦，只蹲下身，捡起一地破碎的碳，用腰间火折引燃，握在掌间，直至妖红色的火焰熄灭，他才微微仰起头，看向藤萝离开的路，哑着嗓子自言自语：“你怎么敢断定他为她做的，我便不能为你做？”
只可惜，这样的事，这样的话，藤萝不曾看见，也不曾听见。
七阁，大劫又至。
原本，千影公子已把所有蛊虫丢进海棠花里，权当是给它做肥料了。
谁知这日，那原来死的连骨头渣子都寻不见的蛊虫，却顷刻间活了过来，白色蠕动大军再一次冲向七阁。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千影竹刃扇上挥下舞，而白九年举着摩尼宝珠左蹦右跳，在这两人应备不足的情况下，一炷香后，百万蛊虫竟如烟散去，消逝的干干净净。
霎时，七阁两人呆若木鸡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这一定是摩尼宝珠的功劳。”白九年一脸认真的神情。
“估计是蛊虫怕了本公子的竹刃扇。”千影翩翩落地，一摇折扇道。
后来，两人毫无悬念的吵了起来，再后来，两人达成妥协，默契的认为可能是蛊虫回光返照，神经错乱了。
“千影，我觉得，我们很有必要，把你衣服扒了。”白九年继续一脸认真的神情。
闻言千影沉默了一刻，悠悠道：“早知道白九年你贪恋本公子美色，但不必这么直接的，你可以先把夜明珠熄了，然后让我喝点茶，然后……”
话未说完，白九年那边已冷嘲热讽道：“公子你也自我感觉太良好了，本阁主不过是想着那苗疆女说在你背上刻了蛊术，我好看着学了点，以后培养支蛊虫大军守着，免的我御驾亲征。”
“嗯，这个好说。”千影合了折扇，食指扣在案上，轻声道，“三百个金叶子，看一次。看在我们多年朋友的份上，给你凑个整，就五百金叶吧。”
还不待白九年大骂他奸商，千影突然变了神色，一脸沉重低吟：“不好，七阁书被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