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惑王心·九宸乱
南国十二月,朝歌城,重霜无雪。
她便是在这日进城的,仍旧是一袭红衣,不改媚惑娇容。
进城第一日,朝歌将城内各种花果酿的酒尝了个遍,酸甜苦辣,大大满足了她的味觉需求。
当然,这么做的代价就是,自午时她便沉沉睡了过去,且大有一眠不醒之势。
好心的书生小心翼翼将美人移上茶楼,招呼伙计为她斟茶醒酒。朦胧中,朝歌闻见书生身上淡淡竹香,似曾相识。
一时兴起,朝歌竟暗自喃喃:“不知竹叶酿酒是什么滋味?”
这一语,气的书生丢了几枚玲珑小贝便离开了。
竹乃君子象征,可到了朝歌眼里,哪管你是圣人小卒,都抵不过一樽醉,来得蛊惑狐心。
朝歌醉醉醺醺的倚在茶楼栏边,悠悠听着茶客们交换着漫天的小道消息。
那么多纷繁错杂的消息中,神志不清的朝歌,却硬是记住了与子辛相关的那条,他们说:王在三日回宫后便染了风寒,还带回一个名唤夜弦的女子,荣宠万千。
当即,朝歌唇角半开的纤媚笑便散了去,玲珑身姿顷刻难寻。
她一个消失不要紧,茶客们见惯了奇门异数,倒不大惊小怪,可怜那终究放心不下她的书生折回时,只寻得一盏茶凉。
朝歌宫城,夜静无痕。
正殿之上,百盏明烛幽幽燃着。子辛坐在这明烛间,有意无意的翻着奏折。彼时的他,也仍旧是一袍黑衣,只是多了金丝银线织成的游龙伏在他的肩臂,多了袖口繁复的纹路,多了帝王该有的威严,多了眸中更深的寂寞孤独。
“王,子时了,不如奴去请夜弦娘娘伺候王?”近侍的奴一脸谄媚的问着。
“甚好。”子辛食指微微叩响桌台,片刻后,当奴正要迈出正殿时,他又低吟接了一句,“如此,那孤还是独自批奏折的好。”
看吧,帝王就是帝王,连出尔反尔都这么理直气壮。只是可怜了谄媚的奴,在君威难测中收回了悬在空中的前蹄。
老实说,这样的事最近他遇的不少,王总是在决意找夜弦之后,又突然反悔。
“虽然她与朝歌有几分相似,却总感觉差了些什么。”子辛自言自语的说着,一双手按着奏折边墨绿色酒樽,双眸空洞的望着窗外阴云。
“朝歌是上天派来媚惑大王的,岂是庸脂俗粉能比的?”一声满是自信的笑语不期而至,百盏明烛霎那忽明忽暗。
奴惊的大呼有刺客,然后无辜的被子辛一脚踹了出去。
当整个正殿只剩下子辛的时候,当满殿烛火挣扎着灭尽的时候,那一抹红色终于与他记忆中的画影重叠无痕。
朝歌衣袂翩翩,细长白玉的指甲合上子辛欣喜若狂的眉眼,夺过他掌中墨绿酒樽,一饮而尽。
“朝歌有近三十六个时辰未恪尽媚惑君王的职守,这杯酒,就当是自罚的了。”
音未尽落,子辛已将她拥入怀中,不容她多说。
朝歌嗅着他胸口脖颈淡淡的脂粉和帝王之气,十指缓缓探进子辛有力跳动着的心脉,嫣然一笑:“王,可有想我?”
“孤为何要想你?孤怎么知道你不是别的部落派来刺杀孤的?”他挑眉而问,却无半分怒气。
闻言朝歌也不惊恐,笑着将双手贴上他的双肩,脚尖微微踮起,贝齿轻咬他的耳垂,声音柔若无骨:“刺杀?这等俗物也能困得住我?王,朝歌没有身份,也没有任务。”
“有也无妨。无论他们给你什么,孤都十倍百倍的给你,你留下来陪孤。”他用的是陈述句,不是问句,霸道而自信。
“陪王?王这身上都沾了脂粉气,可见是不缺美人的。”她一字一句说着,随即做出要抽身而退的样子。
子辛紧紧扣住她的手腕,挑眉:“怎么,美人若不是想留下,又何苦回来?”
“只是回来吊吊王的胃口而已。”朝歌巧笑,身影几乎退到门沿。
子辛见留不住,倒也难得潇洒一回松开了手,倚在朱红色的柱上,吻着她随风而起的青丝:“朝歌这么急的走?孤见你身上满是酒香,不如先留一夜,孤为你设宴,让你尝尝什么是人间佳酿。”
看在美酒的面子上,朝歌留了下来。
朝歌原本的计划,真的是只留一夜。可计划永远是赶不上变化快的。
那一场场觥筹交错,一杯杯酒盏清欢,一段段莺歌燕舞中,朝歌终于知道他的寂寞源于何处。
且看那台下妆容艳丽的一个个女子,心分明不在此处。纵是在的,也分分刻刻谋划算计着。忠心耿耿的大臣们,大半夜被从被窝里拽出来明显情绪也不大好,连敷衍奉承都显得苍白无力。至于台上那些舞娘就更不必说了,步伐有清丽,那逢迎态度便有多随意。
如此盛宴,子辛想要的是欢愉,得来的却不过这般光景。而这样的宴会,一年内怕是常有的。
朝歌想着,白皙的手举起满满一杯墨绿酒樽,贴在子辛唇上。
子辛也未正眼看那酒一眼,眸光直直盯着朝歌,机械般吞掉了酒水。
“王,喝的这么急,不怕朝歌下毒吗?”朝歌细细在子辛耳边低语,随即扶起已有头晕目眩之感的子辛,对着台下艳景说道:“王醉了,要去歇着了。”
言罢,她不顾周遭一道道嫉妒凌厉的眼光,扶着子辛上了高高的楼阶。恍然中,她听见身后有温润的男音道:“姑娘长的与我兄弟画中的女子很像。”
闻言,朝歌停了半晌,便又继续前行了。她停的那样小心翼翼,好似扶不动子辛,稍作歇息的模样。从始至终,连头都未曾回一下。
她清楚的很,那人说的,必是自己几日前勾引又离开的小书生,那个将醉了的自己扶去茶楼的痴情种。想到这,朝歌不禁感慨自己眼光实在是不错,随眼看上的,竟也是这样的好货色。只是,这痴情若是用错了对象,便只能是可惜了。
若是没有那把铜木剑,朝歌想她还是会离开他,无关风月,无关情愫,不过是时间问题。
毕竟那些注定会喜欢上的人,一眼足矣。他不会和那书生在一起的,这一点,在朝歌第一次见那书生时,心里便是明白的。
而这边,朝歌俯在子辛耳边,娇媚的声音入骨:“王,我要的东西,只与你一个人说,王可要记住了。”她故作神秘,生生停了半拍才接道:“我要与王共垂青史,永世相陪。这东西,王你敢不敢给我?”
七阁,无月无星。
白九年倚在千影的肩上,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倒是千影看着宣纸上一行一行的字,眸中也渐渐染了不知名的情愫,若墨在宣纸上散开一般,涌着无尽涟漪。
见白九年这副神态,千影无奈的一摇竹刃扇,一来挡去自己眸中情愫,二来让这淡淡凉风扫去白九年的困意。
“白九年你瞧,狐狸看来是没把我们当人看呢。你瞧她说的,什么叫她想要的东西只和子辛说过,那我们俩怎么算?”
“狐狸都叫你哥了,你当然是她的同宗,狐狸是算不得人的。”白九年懒懒的说着,换了个姿势,让自己枕的更舒服些。
见此,千影也只是笑笑,配合着动了动肩膀,配合她角度的调整。
“白九年,她也唤你妹妹来着,那我们是不是同宗?顺便不知好歹问句,同样是狐狸,为什么你和她的差距就那么大呢?一个妖娆媚惑,怎的另一个连冷艳都学不来?”
“是啊。你说你和子辛都是眸间风流,怎么偏偏一个是君王,另一个却只能是个这世界一抓一大把的公子呢?”白九年不甘示弱的接话。
千影不理她,摇了折扇继续看后面的故事,顺带用细若蚊足的声音狡辩:“说不准我上辈子也是个君王。”
这样微弱的声音,也没能逃过白九年的耳朵。她垂下身子,单手勾起他耳畔的青丝,贴进他的耳骨说道:“若你上辈子是君王,那我就是太后,还是垂帘听政,手握大权,专克帝王的那一种。”
明明是不留情面斗嘴的话,可这样暧昧的姿势,却让千影俨然有了一种白九年被狐狸精附体的错觉。
“是吗?原来九年这么想和本公子有关系,连上辈子都不放过?”千影一面继续调侃,一面按下她一双欲歇斯底里的小爪子,“太后娘娘,好好看看这故事成吗?”
白九年闻言也未答什么,只是一双清亮的眸子狠狠剜了千影一眼后,继续懒懒的接着方才读到地方下去。
再后面,是子辛醒来后的事了。
彼时,子辛发现自己正躺在龙床上。
窗外依旧是阴云滚滚,可耳边恍如隔世的声音,却不禁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睡经年了。
整个寝宫内没有一个侍奴,昏暗的宫殿内,只燃了一根红烛。
子辛艰辛的支起自己不太舒服的身子,斜靠在床栏边,正想发挥下王之威严大吼一声奴都跑哪去了时,一人影翩翩而入。
待他看清这一袭人影时,那预备说出的话立即卡在喉咙间,慢慢滑回了肚子里。
眼前佳人,自然还是朝歌,只是形态上稍有不同。
今夜的朝歌,是刚出浴的模样,青丝若水缠腰,肩上随手披了几件薄纱,仅此而已。
烛火微弱,以至子辛看不出她脸上悲喜,却也能分辨出她现在想要做什么。
渐渐的,那袭人影更近了,近到子辛触手可及的地方,却也是在这可望可即的地方,朝歌驻足,樱唇轻启:“王,你敢不敢?”
她一面说着,纤细的十指作势要解开身上最后的衣襟。
“哈哈……”子辛仰天长笑,一把将朝歌打横抱起,“孤有何不敢?”
音落,烛火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