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张机•惜殿欢
宸烟词2018-02-21 15:094,675

  (五)九张机•惜殿欢

  秦国宫殿,孤灯暗燃。

  蓝袍藤萝强忍着背部莫名的痛感,轻轻为秦王斟了一碗茶。

  秦王未饮,只掷了笔,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清冷:“午时,那术士为阿房诊治时,说她又中了冰蛊,你知道吧?”

  “嗯。”她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

  “午时之前,她只吃过你喂的药。”他的声音出奇的冷,仿佛利箭,直入藤萝的心脏。

  她颤抖着,打破了茶壶,溅起的碎片割过她的皓腕,渗出淡红色的血。

  “丫头,你太让寡人失望了。”他的声音终于显露出杀气,暗藏在案底的马鞭被顷刻拔出,一鞭一鞭落在藤萝身上,毫不留情。

  藤萝不去争辩,只咬着泛白的唇强忍,额间血汗一滴一滴落下,宛若漏尽的命数。

  与此同时,齐国军营,那流水般的刑具也是一一加诸在她身上,两副身躯,一个魂魄,却都是双倍的疼痛。

  齐国将军要她为他军效力,以蛊击退秦军,她若不依,便叫她生不如死。而秦王要她交出冰蛊的解药,否则,便叫她比阿房痛一千倍,一万倍,亦是生不如死。

  她挣扎,两副身躯不停的挣扎,却都是徒劳。她一次次的昏厥,一次次的疼醒,再分不清这痛楚究竟来自哪里,她只得受着,受着,满身的鲜血,满身的新伤旧痕,却勾不走她的魂魄。

  盐水一寸寸侵蚀她的皮肤,带着蚀骨的烈痛,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秦王的鼻腔,好久好久才让他回过神。

  彼时,台下跪了一个绿衣的女子,她呈上一方竹简,安静的说:“王,齐军部署我已尽数记下,记在这方竹简中,请王过目。”

  “好。”他突然停了鞭笞,眸中燃起一丝悦色。

  丢了鞭子,他展开竹简,没话找话的问道:“可有什么意外?齐国将军可有怀疑?”

  闻言,绿衣女子沉默,抿着唇,良久良久才回话道:“应是没有的,有个黑衣的女子舍身为我断后,恐怕齐国将军现在还以为我真的是他待娶的夫人。”

  “哦?世间有这样的烈女子?她叫什么?”秦王被勾起一丝兴趣,继续追问。

  “她说,她叫藤萝。”

  听他称自己为烈女子,藤萝突然就笑了,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动起僵硬泛白的唇角。可下一刻,她好不容易雀跃的心却又沦入蛮荒地狱。

  而这一切,只因为她听见他说:“藤萝?藤萝,是谁?”那字音是一字一字咬出来的,带着深深的疑惑。

  原来,他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丫头,下去吧,寡人会找人好好照顾你。”秦王一声令下,绿衣女子缓缓退出大殿。

  而藤萝,终于在这一刻绝望的合上那双水净的眸子。

  原来,她从来不是他唯一的丫头,而他,从来都没记住过她。从始至终,都是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冰渊上的承诺,不过是感激,不过是知恩图报。而他甘愿冒着被刺杀的风险留下她,不过是因为君无戏言。

  冷冷的风穿过窗子,酷寒亲吻她干裂的伤口,她终于没了知觉,沉睡在一方黑暗之中。黑暗中,她疯了似的躲逃,却逃不开死在她蛊下的无辜冤魂,逃不开那被剜的千疮百口心,逃不开恶有恶报的命数。

  黑暗中,藤萝也静静的想,若是那日冰渊她未曾遇见他,她或许就不会偷偷将冰蛊丢入阿房体内,就不会随刺客来寻他,更不会九死一生的放魂蛊,更更不会任自己在战场厮杀拼命,却放任他倒在美人怀中。

  可这世间,没有如果,相遇是缘,亦是劫。

  藤萝醒来的时候,仍旧是夜色缠绵的光景。

  黑衣的她伏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中,豆大的泪珠从朦胧的眼中一滴一滴落下,不知是身痛,还是心痛。

  凛策紧紧抱着她,银色铁甲上沾着未干的血迹,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在齐军把她做人质的时候,他是如何丢掉兵器,一步步迎着万箭而上,只为救回或许已经亡命的她。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他终于重新得到了她,她还这样活生生的在他怀中,这就够了。

  “萝儿,别闹了,我们回去,好吗?”良久良久,他终究还是哑着嗓子,说出这句熟悉而陌生的话,藏着深深的疼惜。

  可藤萝仍旧不领情,她只是淡淡的看了凛策一眼,便苦笑着自言自语:“方才,阿房派人来,说放冰蛊的一定不是我,她说若我要害她,当日冰渊,就不会救她们,寡人信了,他刚刚放了我。凛策哥哥,我没事了……”

  言罢,她苦笑着站起身,随手抄起一杯苦酒,灌喉而下,醉言呢喃:“我想守住他的国……守住他的国……”

  再后面的话,凛策没有听清,只看着她一步一颤的渐行渐远,仿佛一阵轻烟消散,再也回不来了。

  齐国已灭,秦国统一,真的计日可待了,她说,她要为他守国,那就帮她好了,反正她已经被自己宠坏了。凛策自嘲的想着,却丝毫没有知错就改的意思,捡起长剑,消失在另一片黑暗中。

  而华灯依旧的秦王殿,水蓝色袍子的藤萝小强般复活,被分配到一处雅致而清冷的别院,了了终生。

  帝王的信任,有则左右侍奉,无便是冷宫一处,眼不见为净。

  藤萝裹紧袍子,冷冷的笑,苍白的手握起一杯微辣的酒,直灌入喉,水净的眸子满是血色,写着若有若无的仇恨。

  她拂袖,摔碎了酒杯,清冷的声音比风更寒:“寡人,我要为你守住你的国家,要你亲眼看看你坐拥的天下,如何形同此杯,支离破碎。既然那方柔情我得不到,那就毁了吧。”

  她的声音毒若利箭,刺穿这彻骨的寒风,却不知边关,有一个人,还在为着她,浴血奋战。

  可除了凛策,也再没有人管这个冷宫中的她,新来的宫女路过,也只以为里面关了个失宠的妃子,丢下饭便离开了。

  如此,七阁书上的一字一句终于实现,她终于是他的妃了,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公元221年,秦王统一天下。

  那日之后,他忙于公事,日日夜夜守着灯盏,批阅没有尽头的奏折,连阿房的寝殿,也极少去。

  就算有嫔妾来正殿邀宠,他也只冷冷叫侍从送出去,连一句官方的安慰都没有。

  阿房的身子日渐衰弱,甚至有时会咳出血,染红一院的芍药,却也换不来秦王一次宠幸。甚至宫中传言,说秦王为她建造的阿房宫,也突然停工了。

  可阿房闻言只是笑笑,独自剪着芍药多生的枝桠,恬淡而静美。

  她以为,日子会这么下去,她以为,终有一日他会来,像以前一样,牵着她的手,带她去看芍药漫山,可她错了,她等到这一院芍药尽谢,也没等来他。

  反而她自己,从此卧床不起。

  可嬴政,仍旧没有过去,伏在烛盏前,挑灯夜战。

  终于有阿房身边的宫女看不下去,冒着被看透的危险跑到秦王面前跪下,一个劲一个劲的磕头,至额头被血色尽染而不休,只求他能去看阿房一眼。

  “你不懂。”秦王兀自叹气,扶起年幼的宫女,拉着她上前,带她看这多如山丘的奏折,面色沉重,“朕宣告统一六国那日,一本奏折中,夹了医好冰蛊的方子,说需九味药,可那方子上,只写了第一味。”

  言罢,他负手而立,望着天际渐渐隐去的半弦月道:“朕下令彻查,无果,以为是愚弄,却不想,不久,又有了第二味,而昨日,在官员上表说阿房宫已成一半的奏折中,又了第三味药的下落,说是在南海,所以朕便撤了阿房宫的工人,派他们下南海寻药。”

  他说着说着,面色低沉,仿佛陷入沉思,而小宫女只是带着哭腔的回话:“所以王这么不分昼夜的批改折子,就是为了尽快找齐药方?”

  “朕也怕阿房挨不到那一天了,今夜,你便命人将这药熬出两份,一份给朕,一份给阿房,若是有意外,朕就陪她一起!”

  再后面的话,秦王没说下去,而小宫女则受宠若惊的捧了药离开,任明月散了漫地清辉。

  正月,腊梅临雪,不知开了几季。

  藤萝依旧裹着水蓝色的袍子,坐在梅下,听雪落,数花蕊。这样的日子,过了多少年了?她已经不记得了,只是今日的雪比往日落的多了些,像是宫中有喜事。

  送膳的宫女说,今日有个美人为秦始皇产下第一子,赐名扶苏。不过这件事,秦始皇轻描淡写就过去了,甚至连那美人都没瞧几眼,而是匆匆敢去一个寒冷的宫殿,牵着一个面露红光的女子,散步在雪中。

  他陪她听雪落,为她采雪梅,甚至兴起舞剑,为博美人一笑。

  而那被秦始皇强行扣留了数年的术士说,阿房的冰蛊,真的快要好了,如秦始皇所料,那奏折中的药是有用的,至今他寻得八味,只差最后一味了。

  眼见大功将成,秦始皇也难免得意忘形,竟招来侍从,说今夜要宴请群臣,名义是喜得贵子,而实际上,却是为了为阿房庆祝。

  因着这样的喜宴,连戍守边关的王将军都被派了回来。

  寒风素雅,一身银甲的凛策,踏着一地碎雪,推开朱红色的大门,拂落肩上雪灰。

  “萝儿……”

  “凛策……哥哥……”她转眸看见他时,一脸的惊讶,声音也连带着哽咽起来。

  他大步上前,生了双茧的手捧起她九年未见的脸,依旧哑着喉咙道:“你,过的好不好……若是不好……”

  “凛策哥哥又想叫我回去了是不是?”她浅笑,眸中却失了往日的纯真,只从梅树下挖出一坛酒,兀自倒了一杯,径自饮下。

  “凛策哥哥,你来的正好,听说阿房姐姐的病要好了,不若你替我送一道折子给寡人,只当贺他添子,贺姐姐的病将好,别说是我给的,免的他不收。”她难得含着娇语与他说话,双手不由分说的将一个折子递到他怀中。

  凛策一如既往的收下,连其中只言片语也不过目,倒是一点不担心她写了逆反的话上去,会害的他断送性命。

  九年未见,他仍旧是这样宠着她的任性。

  “凛策哥哥,今晚以前,把你的白马借给我,好吗?”

  “嗯。”

  简单的一问一答,凛策拂落碎雪离去,他以为,等到下一个九年,或是下下个九年,她就愿意陪自己离开了。

  可他错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场繁华的雪落,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对话。

  夜无故深邃,徒留一席觥筹交错的迷乱歌舞。

  阿房素颜坐在秦始皇身侧,一丝浅笑唇边,是山水般的静美,而秦始皇举着酒樽,与台下群臣一杯杯对饮。

  至于凛策嘛,他不喝酒,只静静看着,在适当的时候,将奏折和大臣们的礼单一起递了上去。

  秦始皇淡淡扫了一眼,玩笑道:“这样好的日子,王爱卿还递军情的折子上来?”

  “不是……不是……是贺词。”凛策语无伦次的争辩道。

  “哦?那朕真要看看,这舞刀弄枪和舞文弄墨,是否有联系?”秦始皇龙颜大悦,抽出凛策的竹简折子,缓缓展开。

  竹简上,一字一句刻的何其之深,仿佛经历了许久的岁月。然而这些,都不及竹简中包着的一个小竹简引秦始皇注意。

  小竹简上,写着最后一味药。

  他突然兴奋的不顾帝王威仪,跳起身子大笑:“王将军,你可真是朕的爱卿,有功之臣!”

  莫名而来的称赞,让凛策一头雾水,他还没反映过来,那御医已是寻出了药,验之无毒。

  于是乎,后面的事顺理成章,秦始皇同往日一样,与阿房共食这最后一味药。

  良药苦口,阿房饮了汤药,沉沉在秦始皇怀中睡去,而秦始皇一面抱着阿房,一面笑着对群臣举杯宣布:“朕要立阿房为后。”

  百官闻言贺喜,唯有凛策愣在原地,喉咙中卡着一句话,说不出,也咽不下。若是阿房为后,那藤萝,该怎么办?

  可秦始皇似乎完全不担心这个问题,他高座着放声大笑,一杯一杯烈酒入喉不休,直到突然涌出鲜血才止。

  彼时,迟来的术士一个飞身上台,诊脉,验药,眉头紧皱:“最后一味药,原是无毒,但与之前八位药一起,便成了至毒。”

  “你说什么?”秦始皇狂性大发,顷刻掀翻了满桌琼浆玉食,以长剑撑地,抱着身子渐渐冰凉的阿房,满目杀气,“说,你来之前,见过什么人?”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狠戾,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一重漫过一重,带着地狱修罗的色彩,令人无端生畏。而他提着的长剑,也一步步逼近凛策命数之上。

  可凛策只是屈了膝,跪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声音不卑不亢:“臣,未曾见过什么人。”

  “好,很好。”此时秦始皇已是大怒,凛冽的长剑毫不留情的刺穿他的胸口,任鲜血横流,随即,转头对左右而言,“查,给朕查!”

继续阅读:(六)惜殿欢·惜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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