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誓如莲·云酒梦
宸烟词2018-02-28 09:587,158

  千影一愣,旋即唇角含笑,半献殷勤半调笑地斟了壶清茶:“姑娘慧心,你家王上,当真幸运。”

  “先生此言差矣,能遇见王上,是妙戈的幸运。”她亦勾唇浅笑,眸里有千影似懂非懂的柔情。

  他也不在这种问题上与妙戈多做纠缠,却因这几句话,和妙戈结下了缘分。

  那之后,妙戈便常来七阁喝茶。能来七阁的,通常都是和七阁有缘的人。之前的银狐与苗疆姑娘除外,他们一个知晓天地的秘密,一个掌握着阴阳的蛊术,皆是用了作弊的法子得知七阁所在。唯有妙戈,才能真真正正算是一个心怀执念的有缘人。

  她大概,才能算七阁第一笔正正经经的生意,故而千影待她,分外有心。

  妙戈来时,千影总是做贼心虚地燃上一支紫柰香,半骗半哄着白九年上凤凰榻歇着。妙戈会同千影讲她与王上的故事,而这些故事汇成执念,顺着紫柰幽香,一点点嵌入了白九年的梦。

  那晚,千影方燃上紫柰香,白九年芊芊玉手便扣了上来。

  “你这香,该不会有问题吧?”

  千影公子笑了笑,点香的动作却没有停:“九年你这可就是冤枉了我,这紫柰香可是千金难求啊。”

  “紫柰香?”她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传说紫柰香有安神奇效,还有个唯美的传说,不过早就失传了,想不到千影公子本事这样大,竟能弄到这样的东西,该不会,是假货吧?”

  千影闻言不怒反笑,只掐灭一寸烟灰,静观星火跌落,仿佛陨灭了什么。

  “怎么,生气啦?”九年戳了戳千影公子的肩。

  “这香,是我一个故人的。除了七阁,这世上还有诸多替人实现愿望的地方,而我啊,似乎总是和这样的地方有缘。”千影笑了笑,又道,“怎样,九年姑娘,有兴趣听个睡前故事吗?”

  “若是和千影公子你有关,我自然愿意。”

  “这么说,九年心中是惦念着我的?”千影喜上眉头,呼吸顺着紫柰香缭绕在九年耳骨。

  “千影公子误会了,本阁主多了解了解你,是怕哪日你溜了,我且没处寻你,到时,这七阁里诸多杂事,又该谁来做呢?”九年挑眉,撑着脑袋,摆出了细细听说书的模样。

  “故事,得从南翊何绿蚁的故事说起……”

  南翊来寻绿蚁的时候,已是三更未央的天。窗外风雪弄人,他披着长袄,拂去重重梅影,叩开了绿蚁家的小酒馆。

  一室酒香袭人暖。绿蚁一身碧色衣裙,鬓角斜斜插着一只朱钗,懒懒地迎了出来。

  “南先生又来喝酒吗?”她微微一笑,几分倾城。南翊是绿蚁家的常客,每月初九,他都会坐在月阁雅座,点一壶酒,一醉便是一日。他曾说过,他是在等一个人,一个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今天才初五,南先生这个月来早了。”

  绿蚁一面说,一面细心扫了扫月阁桌上的残雪,暖了一壶茶。南翊笑着落座,准备拾起茶碗的瞬间却突然扣住了绿蚁的手腕,她重心不稳,持壶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悉数落在了他手背,灼出几缕猩红,可南翊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仍然在笑:“是来早了,烦请老板娘为我点一支紫柰香,容我醉到初九。”

  音未落,绿蚁掌中的茶壶却顷刻成了一地碎瓷。他说他要紫柰香,那个传说中可引人入梦,成人心愿的紫柰香。可一个制香人,一生只能制三支紫柰香。而绿蚁,是方圆千里之内最好的制香人。

  “公子要的可是禁香啊。”绿蚁有些犹豫,而南翊仿佛明白她的心思,浅笑着从怀中取出了一颗夜明珠,这下她更犹豫了,“我剩得也不多了。”

  南翊闻言还是笑,却把浑身上下值钱的东西都摊在了桌上。青钱白璧,黄金珠玉,一时迷乱人眼。这一次,绿蚁没再推辞。

  “只要一支就好,我只想,再见阿酒一面。”他叩响了环佩,勾唇一笑,朗朗如日月华光。

   

  紫柰香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你在最深的梦境里,实现最不可思议的心愿。绿蚁折身去点香的时候,南翊兀自斟了半碗朝露酒,头一回说起了他和阿酒姑娘的故事。

  南翊第一次遇见云酒,是在云水楼的酒庄里。那时还是盛夏,日光微斜,斑驳着一树阑珊,映到云酒身上,那样娇俏可爱。南翊长居深宫,整日里看着的的都是那些雍容华贵的宠妾与贵气逼人的公主,不常有机会见到这样干净的姑娘。

  那时,他听见旁桌的客人在唤她阿酒。那时南翊就在想,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能以酒为名的姑娘,该是多动人?

  他那时也是五陵年少,又是第一次出宫,心神不由随着她裙摆摇曳了起来,最初的悸动在心底生了根,南翊握着折扇,一身白衣翩翩,登时拦下了云酒的路。

  “不知在下可否有幸,尝一尝阿酒姑娘亲酿的酒?”他作了一个好看的揖,清俊眉眼登时映入云酒眸中,像是泼墨山水里走出的人,风采俊逸。

  “公子定是第一次来云水楼。”她掩面轻笑,眸光流转,霎是好看,“云水楼的客人都知道,云酒是不会酿酒的——”她一滞,唇角露出得意的神采,“因为云酒就是云水楼最好的一坛酒。”

  南翊微微一愣,再回神时,佳人已踏着酒香远去。南翊望着她的背影清浅一笑,忽而有些怨恨上苍,怨自己还没来得及风流,便遇见了云酒,却又恨自己,怎么错过了这些年,才遇上她。

   

  那之后,南翊每个月的初九都会来云水楼。他和所有来云水楼的客人一样,来云酒的酒庄,不为喝酒。可他又和所有人不一样,旁人皆是冲着云酒的奇香而来,而南翊,是冲着云酒来的。

  他喜欢坐在偏阁里看云酒捧着一坛坛酒,燃着一寸寸香,她的身影往来反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他的灵魂上,教他移不开目光。

  那夜暮色已深,云水楼的客人多半打道回府,只有南翊还在。他饮尽碗中最后一滴酒水时,恰看见云酒掐断了最后半支紫柰香,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那客人还在抱怨,说云水楼的紫柰香往日都是一支一支的卖,如今却要半支半支的结算,好生麻烦。云酒听了也不吭声,只是专注地将香灰扫尽了酒酿。

  “听说紫柰香能引人入梦,在最深的梦境里,实现最不可思议的愿望。”他微微一笑,皓月当空,“阿酒姑娘替许多人实现了愿望,那阿酒自己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就是能让南公子的心愿成真。”她温柔一笑,埋着头细细捡着香灰,未曾看见南翊眸里陡生的华光,“阿酒姑娘知道我的心愿?”

  “南公子想带我回府,是也不是?”她嗔笑,在南翊一片惊愕的目光中弹指香灰,“安城有哪家姑娘没听过少年辅相南翊的故事?你来的第一天,我便认出了你……所以我在你的酒里下了些紫柰香,引你入我的梦,梦里我的愿望是想去辅相府,公子喝了我的紫柰香,这自然也就成了公子的心愿。”

  她分明是算计了他,玲珑诡计的心思这样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反教南翊恼不起来。须臾,他叩了叩白玉扇,没有问云酒为什么想去辅相府,只是道:“我可以带你回去,但是阿酒姑娘,辅相府是是非之地,你真的清楚,如果你跟我走了,将面临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她的回答温柔而坚定。

  “你若来了辅相府,便会和我这个奸臣牵扯上关系,那时你将背负天下骂名,受万夫唾弃。全天下的人都恨不得你死,他们的诅咒,他们派来的刺客,会让你的每一日都犹如活在刀口上,即便身侧布满了机关,也不敢笃定,自己是否能活过今夜。”

  “我知道。”她又重复了一遍,抬眉对上他璨璨华光,微微一笑,天地失色。

   

  月阁的梅影落了几重,南翊从回忆里醒来,看着绿蚁寻到火石,将将要点那紫柰引。

  “我约莫便是那会喜欢上阿酒的。”他轻声笑,又斟了半盏朝露酒。

  “公子并不是真的喜欢云酒姑娘,我也是制香师,我明白云酒姑娘的心思,她向紫柰香许愿想去辅相府,然后你喝了她的紫柰香,自然会为她心动,想带她回府……可是,那只是错觉而已。”绿蚁一面说着,一面不忘将火石靠近紫柰香。

  熟悉的香气顿时拂过鼻息,南翊轻声一呵,坚定道:“是喜欢的。紫柰香再玄妙,也不过是一纸虚幻,镜花水月,而我喜欢她,那感觉真真切切,清清楚楚,便是世上最好的香,也左右不了。”

  音落,绿蚁点香的手忽而一抖,洒了一指香灰,她有些心疼的皱了皱眉,无心听南翊后面的故事,可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南翊少年成名,是安城百年生得最好的辅相。可是他的故事,却及不上他三分俊俏。坊间传闻,说少年辅相南翊手握重权,行事毒辣,朝野上下,不少忠良惨死他手腕,亦有无数金银,每日招摇得入了辅相府。

  而云酒之所以想去辅相府,只是看上了辅相府内琳琅的珠玉。紫柰香千金难求,而她云水楼的存货,已经不多了。她也知道全天下想入辅相府杀南翊的能人异士多如牛毛,辅相府是个是非之地,可她不得不刀口舐蜜。

  那的确是天下最利的刃口。南翊带云酒回辅相府的那一日,他的马车便是撵着刺客的尸体过去的。

  不过这些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南翊都不甚在乎,他现在唯一在乎的,是云酒来辅相府的第一日,他便开始丢东西了。先是南国进贡的玲珑白玉瓷,再是北疆呈上的金镶玉,后来连南翊随身佩戴的环佩都不见了。

  南翊不怒反笑,只觉得云酒是好手段,竟连他本人都猜不透她是何时动的手,只知道隔日一醒,环佩便不见了。

  那环佩倒也不值钱,却是南翊祖上传的信物,他匆匆遣了小厮去追,可日过晌午小厮回来的时候却一身是血,只说了一句云酒姑娘被劫了,便晕了过去。

  七个字,却犹如白日惊雷,忽地劈在他心头。

   

  南翊赶到吴山贼窝的时候,贼人的尸体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他身有十八影卫,他派了十八人,早他一刻剿了贼窝。待他到的时候,云酒正一身碧罗裙坐在血泊中,颤抖着肩头,满脸泪痕。

  他提着长剑,白衣卓华地踏过一地血色,匆匆将她拥入怀间:“没事了,有我在。”他温声安慰,抱着她厮杀出了贼窝。

  那是南翊第一次杀人。他的确做过许多恶事,但许多事,他只要筹谋就可以,他身边有整个辅相府,有世间最忠心的十八影卫,许多事,根本不劳他动手。可是这一次,他就是忍不住。那是连他都不忍伤害,疼在心头的姑娘,他们怎么就敢动她?又怎么配动她?

  云酒扯了扯他的衣袖,一双澄澈的眸子里满是恐惧:“南翊,你怎么会来?我害怕……”

  那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颤抖着双肩,泪流满面。他反手将长剑刺入贼人心脉,而后将她掌心攥着的环佩穿了绳股,戴在她脖上安慰道:“别怕,这个送你,这是南家祖传的信物,可佑人安宁,长欢无忧。”

  她点点头,如同受惊的雏鸟,缩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当晚,辅相十八影卫血洗吴山,七十二贼寇,无一人生还。那伙强盗恶事倒也没少做,奸淫掳掠,辅相杀了他们本也是为民除害,奈何这辅相在民间的声望还不及他们,这事传到了坊间,竟成了辅相与贼寇分赃不均,先下手为强,端了贼窝。

   

  云酒是在买紫柰香时听见这传闻的,她愤愤与那人理论,又匆匆赶了回去,想南翊使些手腕断了这些不实的谣言,可那时他不在府上,只有老管家一人扫着秋叶。

  云酒上前去问,却听见老管家恭恭敬敬道:“夫人,吴山贼寇的事闹得太大了,惊动了圣上,老爷进宫解释去了。”

  她喏喏应了一声,却突然攥住了老管家的肩,有些莫名:“你刚才唤我,夫人?”

  “夫人还想瞒老朽?我在辅相家做了十五年了,老爷连环佩都送给夫人了,想必是好事将近了。”云酒闻言又是一愣,攥着脖颈上玲珑剔透的环佩纳闷道,“这不是佑人平安的信物吗?”

  “这是南家定情的信物。”他白衣卓华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云酒一惊,回身却与他撞了个满怀。

  云酒有些心虚,垂下头,面上却爬起几缕绯红:“我来辅相府,只是想讨些金银,我买不起紫柰香了。”

  “我可以赠你天下紫柰。”他微微一笑,看着云酒面露难色,温声道,“阿酒姑娘不必为难,我不会要你嫁给我的,但阿酒姑娘若希望我为你做什么,无论是什么,告诉我,我都会替你做。”

  云酒想了想,好看的眸光微微流转:“你拿些银子做些善事吧,不然坊间的那些传闻,太难听了。”

  诸如此类的事,云酒果然洋洋洒洒说了许多,南翊一一应了下来,直到最后,她听见云酒说:“还有,以后……叫我阿酒吧。”

  它微微一怔,旋即喜上眉梢。

   

  南翊不知道那会云酒心里是不是有他,但他知道,云酒是从那会同他玩起了紫柰香的游戏的。他真的为云酒买回了天下所有的紫柰香,她每一晚都会燃一支紫柰,引南翊入梦。

  梦里或盛世山河,或金戈铁马,他与她在梦里看遍了尘世美景,亦体味了所有腥风血雨下的温柔。云酒总喜欢在梦里将自己置身险地,然后等着南翊来英雄救美。

  她喜欢看南翊执着长剑,一许白衣翩翩,踏碎山河烟火向她走来,这样的梦,她仿佛梦上千百次也不会觉得腻。

  那晚,南翊不记得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云酒伏在他膝头醉得更浓。他揽过她额间碎发,一道利刃忽然就冰冰凉凉地贴上她脊骨。

  云酒心上一凉,仿佛仍能望见南翊眉间温柔。

  “你杀了她?”绿蚁有些错愕,执着香的手有些颤抖。半晌,她听见南翊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姑娘也是制香师,紫柰香要以心上人的心头血为引,而传说,制香师的心头血,能使梦里的愿望,成为现实。”但这只是传说而已,世上的制香师本就不多,就算有幸两个制香师相爱,也不会有哪一个,舍得将心上人变为自己的祭品。

  因为爱,所以不忍伤害。这个传说,本身就是一个死局。

  那一瞬间,绿蚁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朝着南翊眨了眨眼:“你也是制香师?”他没吭声,算是默认,可绿蚁却一拂长袖,道,“你既然能狠下心杀自己的心上人,现在又佯作什么深情去梦里见她?”

  “因为我,后悔了。”他脸色忽地苍白,很是难看,“传说是假的,我制成了紫柰香,许了愿,却没有成真……我苦心经营筹划了那么久,我连自己的心都算计了,让自己喜欢上了阿酒,为的就是那传说中的一支紫柰香,可传说是假的,我没有得到紫柰香,也失去了她,不值得……”

  他说的事实话,也是人之常情。当牺牲与所得不成正比,是人都会后悔的。可尽管如此,那最后三个字,仍旧如同利刃,狠狠剜过绿蚁的心。不值得,原来云酒的生与死,在他眼里是可以这样轻易衡量的。

  “传说,也未必是假的。”绿蚁忽而一笑,袖间的匕首忽而就抵上了他背心,冰冰凉凉,缠缠绵绵,“也许,你是在云酒的梦里杀得云酒,自然作不得数。”

   

  这变故生得突然,可南翊竟是没有半分错愕惊慌,他没去看背后的匕首是否足以一击致命,只淡淡笑道:“绿蚁姑娘,怎么还不点紫柰香?”

  “叫我阿酒。”她微微一笑,鬓上的朱钗忽然就落了下来,长发如瀑,霎时好看,“我也不用点什么紫柰香,因为你已经在我梦中了。”

  从南翊初五踏进酒馆的那一刻起,绿蚁,或者说是云酒就已经点燃了紫柰香,引他入了梦。这些话,云酒没有解释,但她知道南翊是明白的。

  “你果然……还活着。”他轻声一呵,指尖弹过香灰,“你还活着,便证明我杀你的时候是在梦中,而非现实。真好,我没有亲手杀了你。”

  他尤有庆幸,措不及防背心一冷,那剜骨的匕首便刺了进来,丝毫不留情。

  “虽然传说是假的,可是我的愿望还是实现了,你还活着,真好。”他痴痴一笑,身子却突然向后抵去,生生迎上了匕首的锋芒。那时,他嘴角噙着笑,仿佛感觉不到噬心的疼,只低低唤了一声阿酒,绝望的,无力的。南翊还记得,他上一次这么唤云酒的名字时,是在他一匕首刺过云酒心脉时,那时他后悔了,向染着云酒心头血的紫柰香许愿,他想要云酒活过来,可那时,他的愿望不曾实现。

  云酒心上莫名一慌,大滴大滴的泪却突然砸了下来,正好落在她掌心,滚烫得,仿佛一刹那就埋葬了所有的情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口口声声说着喜欢的人是他,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说取她性命的也是他。

  她应当是恨他的,可是……当年在云水楼上带她回府的是他,杀进贼营救她水火的也是他,亲手将南家信物挂在她脖颈的还是他。他分明待她那样好,怎么就舍得为了一支紫柰香杀她,他怎么就下得去手……

  云酒颤抖着手打碎了酒庄的酒坛,而后她将燃着了火星的火石扔进了一坛朝露酒,便再没有然后了。

  那时,月阁梅影重重,她一袭绿影踏过风雪,走出了梦境。

   

  南翊醒来的时候,天已大明。日光斜斜,将斑驳的疏影映在他身上。他摸了摸背脊,光洁无伤,又看了看周遭,哪里有什么酒馆,他分明还是在辅相府的琉璃榻上的,而榻边,落了一地紫柰香香灰。

  南翊叹了口气,一招手,梁上十八影卫尽数落了地。

  “是你们把我从酒馆抬回来的?”

  影卫齐刷刷地点头。

  “你们看到阿酒了吗?”

  影卫又齐刷刷地点头。

  “她还活着,真好。”他轻声一笑,又道,“你们奉皇命杀了我后,替我同阿酒说一声对不起吧。”

  终于有一个影卫按捺不住,刷地跪在了地上,而后十七个影卫也齐齐跪下。

  “辅相大人并没有对不起云酒姑娘。”说话的影卫祖上也是制香人,他知道南翊与云酒的故事,也知道南翊并没有杀云酒,他只是设下了一个梦,云酒以为南翊在她的梦里,殊不知,那一晚,真正的梦中人是她自己。

  南翊没有杀云酒,却设下梦让云酒以为他在她的梦里杀了她。醒来的云酒落荒而逃,易容成了月阁的绿蚁。南翊知道她在伺机报复,便欣然前往,故技重施,设下了梦,让她在梦里,刺杀了他,了却这一桩恩怨。恩仇已歇,情愫既断,他的云酒,才会了无牵挂地离开。

  如果可以,南翊宁可死在云酒刀下。只是……想要传说中紫柰香的人从来就不是他,而是当今帝王。这些年,他为棋子,暗中替帝王做了不少事。正是那些事,让他背负了一世骂名。

  帝王曾许诺,待到山清河晏,天下太平,他会为南翊正名。可是南翊他,等不到那一天了。十八影卫都记得,那一日,辅相跪在金銮殿上,只求一死。他说他不要流芳百世,只要圣上愿舍了传说中的紫柰香,留云酒一命,他宁愿以奸臣的身份死在圣上刃下,受尽春秋唾弃,为万世所不齿,只为成就帝王一世英名,护她余生安好。

  只是待到紫柰香尽,这世上又会有谁记得,曾经的辅相大人,喜欢云水楼的姑娘是喜欢到了骨子里的。如南翊所说过的那般,这紫柰香再玄妙,也不过是一纸虚幻,镜花水月,而他喜欢阿酒,那感觉真真切切,清清楚楚,便是世上最好的香,也左右不了。

继续阅读:(三)云酒梦·梦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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