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妍在万锦门前等了不到两分钟，就有司机开了公司的车过来。
刚想上车，一辆鱼子酱色捷豹停在她身前，摇下的车窗后露出林芳华的面容：“曦妍，要去哪儿？”
“嗯，我感冒了，林……林部长让我回去休息。”
林芳华笑笑：“熠华还是那样，对女人就是体贴周到。上我车吧，我送你回去。”
见顾曦妍还在迟疑，林芳华向一边的司机交待：“你上去吧，我送她。”
顾曦妍拉开车门，坐到林芳华身边。
“塞格雅娜是吗？”林芳华问。
“是的，芳总。”
“叫我芳姐，小时候你都是这样叫我的。”
顾曦妍动了动嘴唇，却没叫出来。
“你现在的情况，我是说那些症状，有缓解了吗？”林芳华边开车边问。
顾曦妍的心里升起一丝感激，她说“症状”而不是“病”。一个细小的差别，表现出来的，却是对方的修养和善意。
“好一些了，可是晚上还是不敢睡，也还是，怕高。”
“慢慢来，会好的。”林芳华说，然后停顿了一下，再度开口，“曦妍，尼泊尔项目内奸的事儿，你们那边查得怎么样了？有线索没有？”
“嗯，应该是有一些发现了。”顾曦妍含糊地说。
“你们是不是怀疑陈可儿？”林芳华直截了当地问。
顾曦妍没说话。
“曦妍，尼泊尔项目是在我手上出事的，我比谁都急着要抓出内奸，所以，如果有发现，告诉我好吗？”
顾曦妍低下头，依旧没有说话。
“如果是陈秘书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她是我秘书，必须由我亲自抓出来，这样才能给所有人有个交待，否则我会很被动。虽然表面上看我这个集团总裁很风光，但是暗地里有很多人等着抓我的把柄好把我从这个位置上赶下去，在这件事上我不能落人口实，所以曦妍，请你一定要帮我。”林芳华的声音里现出从未有过的暗哑。
那样一个坚强冷傲的人，却这样低声下气地求着自己。顾曦妍的心里升起几分动容。
“而且我不会让你白帮我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初是谁通知我父亲去孤儿院接你的吗？也一直在找当初和你父亲关系密切的人。我父亲因为顾叔叔的死太过伤心，把过去的老照片信件都烧掉了，但我这里恰巧还有几张他们上学时期以及公司刚刚成立时的旧照，还有两份当时的文件。如果你肯帮我，我会把这些都交给你。”
林芳华拿出一个文件袋，用右手递给顾曦妍。
顾曦妍没有接，只是绞着双手，双目紧盯着那文件袋。
“你不用有顾虑，由我找出内奸和由熠华找出来是一样的。熠华对万锦根本没有兴趣儿，他说过做好手上的事就会离开，而对我来说，亲手抓出内奸却非常重要……”
顾曦妍伸出手，指尖颤颤地接过那文件袋。
—— ——
林芳华回到自己办公室，反锁房门，从老板台下隐秘处拿出一个小物件。
是一个小型录音设施。
按下按钮，里面传出一男一女的声音。
男人说：“可儿，再等等，我们需要机会。你在她身边随时留意着，只要万锦出现问题，我就会乘机把股份赎回来，那样我就可以离开她了。可儿，你一定要帮我，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林芳华的脸色随着那一男一女的对话越来越沉，直至那些喘息声、娇吟声传来，林芳华啪地关了录音器。
打开老板台下格一个带锁的抽屉，林芳华将那录音器扔进去。
抽屉里是厚厚的一摞照片，最上面一张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拥吻的特写。
那场景正是梦娜拍摄的凤梧山庄。
照片的角度极好，清晰地照出了两个人的侧脸，女人是陈可儿，男人是林芳华的丈夫——唐智轩。
林芳华目视前方，整张面孔像是戴了一个冷而硬的面具。
慢慢地，有一丝诡异的笑意在她的唇边浮现，只是那笑同样极为僵硬。
抓过手机，林芳华拨通电话：“帛君吗？帮我安排下和松田的张陌见个面，我要送笔钱给他……嗯，是时候和她算算总账了，这一回我不仅要让她当不成我秘书，还要让她身败名裂，再也没脸见人！”
阴冷入骨的声音，在空荡的总裁办公室里回荡。
—— ——
回到家顾曦妍先将文件袋藏入房间，神色如常地吃了晚饭，才回到房间反锁了房门，坐在桌边打开手中的文件袋。
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两封信件。
照片是不同时期的，两张是青涩的学生时代，四个男生站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两边的两个人顾曦妍不认识，中间两人却是再熟悉不过。浓眉深目双目炯炯的是万锦如今的董事长林万年，另一个清瘦文雅有着乌黑眼眸的是顾曦妍的父亲，林远汐。
另外两张照片是在一间小办室门前拍的，上面依旧还是那个四个人，但与前一张相比却是成熟了些许，略为褪去了青涩。
四人穿着统一的黑色西装，在现在看来款式老旧，但在二十年前应该是十分庄重高档的打扮了。其中林万年志得意满地负手而立，双目炯炯直视镜头；顾远汐一手拥着林万年的肩膀，笑得温润静雅；另外两个男子分别搭着林万年和顾远汐的肩膀，并且都用另一只手比了个代表胜利的“V”字。
几人身后的墙上有一块崭新的铜牌，上面写着“万锦商贸公司”。顾曦妍听父亲讲过，万锦当初是由四个人组建的，但懂事后的顾曦妍却只见过林万年一人，其它两人那时已经退出万锦。
这就是和父亲一起创业的“万锦四元老”么？今日资产数百亿的万锦集团当初就是由这样一间小小的办公室起步的？从他们的带着憧憬的笑容和透着坚毅的目光中，顾曦妍仿佛能想到当年他们付出的努力与走过的艰辛。
所以后来父亲才那样重视与林董事长之间的情谊吧，视他如亲兄长般维护尊重，事事唯他马首是瞻。
林万年对父亲也是一样么？那时自己与父亲被绑架时，绑匪曾带父亲到室外秘谈，顾曦妍隐隐听到他们提到林万年。那些绑匪是要干什么呢？以父亲为要挟向林董事长要赎金？
董事长答应了么？父亲当晚带自己逃走以至遭遇不测，到底是因为林万年不肯出赎金还是父亲不想林万年因他蒙受损失？林万年后来对自己的照顾，到底是因为兄弟情深，还是因为当年拒绝了绑匪的要求而对父亲心情愧疚？……
收回思绪，顾曦妍打开手边的另一张纸，那是一份打印好公司简介——二十年前的“万锦商务公司”。成立于一九九零年，创始人：林万年、赵友朋、顾远汐、范勇；一九九八年，成立股份制公司，林万年占股百分之三十、赵友朋占股百分之三十、顾远汐、范勇各占股百分之二十；二零零一年，林万年收购赵友朋全部股份，赵友朋退出公司经营；次年，范勇退出，股权由林万年收购……
“也就是说，当初一起成立公司的四个人里只有父亲留在了万锦，其它两人都退出了，而且是在万锦发展势头正劲的那几年。为什么会这样？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另外两个人的股份都由林万年接手，四个元老里只余父亲，那么，会不会是林万年因为要得到父亲的股份未果，而后雇佣了一些人，用了那样的手段？”
想了想，顾曦妍摇摇头。以父亲的性格和对林万年的感情，只要林万年提出要求，父亲一定会将股份交出来。
那么，又会不会是另外两个人因为退出公司后心有不甘，找机会报复？可如果是那样，他们更应该找上的是林万年而不应该是自己的父亲啊……
他们四人一起创业、在大学时关系就应该很好，那么会不会是这两人中的一个在父亲过世后暗中帮了自己，通知林董事长将自己接回，而那个人又因为离开万锦时和林万年闹过不快，所以不方便出面？
这样解释起来好像比较符合逻辑。
拿起一张照片，顾曦妍认真看过去，赵友朋、范勇，到底是哪一个呢？他的人现在又在哪儿？会不会知道一些当年父亲被绑架的内幕？
顾曦妍用手指轻抚着照片上父亲的脸：“爸爸，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出真相？找到和当初那件事有关联的人……”
就在此时，放在桌上的手机闪了闪。顾曦妍抓过手机，上面显示有来电，号码却是“未知”。
顾曦妍有些急切地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你……最近还好吗？”
顾曦妍在电话这边点了点头，仿佛他可以看到一般，然后轻声说：“还好。”
“你去万锦工作了？”男子问。
“是。”顾曦妍简短地答，并不奇怪这个“他”如何知道自己的现状。自十年前离开孤儿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接到“他”的电话，“他”交待顾曦妍接受林董事长的照顾、接手父亲的股份、告诉顾曦妍安心、告戒顾曦妍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没吐露过他的身份、来历、与顾曦妍的关系，顾曦妍也不问，她有种感觉，这个人对她没有恶意，是真心的关照与亲近。而且虽然看不到他的人，顾曦妍却有一种感觉，“他”就在自己身边，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男子的声音再度传来：“是林万年要你去的？”
“是。”顾曦妍再答。
电话那边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很短，若有若无到令顾曦妍不能确认：“他总是自以为聪明，怀疑一切又想控制一切。如果你不喜欢可以直接告诉他，你不想去公司工作，不用有任何顾虑，按着你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地去做。”
“可是……”顾曦妍停顿了一下，“可是我什么都没做过，每年又拿那么一大笔分红，好像不太好……而且林董事长这些年一直照顾我，打理父亲留下的股份，我想，我也应该尽一点儿绵力，更不应该让他不高兴。”
“他高不高兴与你无关！”男人的声线略为抬高，带了一丝严厉，“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不是靠的谁的施舍。至于林万年，你不用考虑他的想法，他就算再不高兴，也不敢亏待你，更不敢少你一分钱。”
“为什么？”顾曦妍问。
“因为你父亲是顾远汐，作为他的女儿，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男子说。
顾曦妍想了想，终于提出心里的疑问：“你，和我父亲是朋友？”
电话那边有一刻的沉寂，之后男子开口道：“是的，最好的朋友，比亲兄弟还要好。”
“你……姓赵？或者是姓范？”顾曦妍进一步试探着说。
这一回她确切地听到电话那边的男人笑了一声：“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代你父亲守护着你。有我在，你放心。”
电话那边传来忙音，他和每次来电一样按断了电话，没结束语，没有说再见。
顾曦妍盯着电话发了一会呆，她不怀疑这个人所说的，他的确一直在守护她。十年里她有过几次危险，迷路、甚至有一次遇到拐卖人口的坏人，而在危急时分总有素不相识的人忽然出现，帮了她。
顾曦妍怀疑那并不是巧合，是真的有一个人正在暗处守护着她。
只是他的来电没有号码显示，让金昊哲帮忙去查来电归属地也查不到，而且他声音总会变，时而年老时而年轻……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守护好友的女儿那样单纯吗？要什么样的情谊才能让一个人守着故友遗孤十年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