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首播两集后的评分攀升到了4分。
请不要惊讶，我们的电视剧开播前的评分是3分。这是一个神奇的评分机制，即盲评——不看作品内容、全凭自己的喜好和想象力给一部作品打分。《没夜》编剧不出名且过往作品都是低分，主演是流量小生秦天和流量小花王伊，就有网友留言：就冲这几个演员，我也不会看。但是，发誓不看的同时，他/她打了一星，然后又说，可惜没有0星。之后的负面新闻让分数一路走低。
综上所述，尽管现状惨淡，但评分大幅上升33.33％对我们主创来说是巨大的鼓励。
早上起床，沉寂多日的《没夜》小群活跃起来。大家都捡好处说，比如收视率同时段第五，网络点击量轻松突破一亿，微博话题和热搜居前……大家也夸我写得好，秦天和王伊演得好。我和王伊立刻表示了谦虚和开心，但秦天一直没有回应。
啊，这个家伙……
北京暂时没事，我打算回家住一段时间。
临行前，我和情姐去看牛莉莉。牛莉莉儿子满月的时候，我在山里，情姐出差国外，都没出席。这次算是补偿。牛莉莉在她家附近定了一家餐厅，我和情姐带着各种母婴礼物前往。
小家伙取名牛天，随母姓，随秦天名。
“他们家闹翻了吧？”情姐关心中难掩八卦。
“我管他们呢！”牛莉莉满不在乎，“我的孩子我生我养，让他们参与抚养已经闪烁尽我的人性光辉，还想怎样？”
“不过孩子没爸有点可怜……”情姐语重心长。
“换你，已经野出去的男人你还要吗？”牛莉莉语气认真起来。
“怎么说呢？大部分男人要先是丈夫后是父亲，如果他们爱老婆，对孩子也就像一个父亲；如果他们不爱老婆，那肯定不会爱她的孩子。不过也有极少数男人，或者是原始落后重视传宗接代的，或者是进化得最好的那些，他们不管跟老婆过得怎么样，对孩子都会很好。这样的男人，丈夫不要了，给孩子要个父亲。”情姐说。
“我遇到的是原始人。”牛莉莉立刻接话，“我有心给孩子要个父亲，但是得防人性骚扰。”
两个人哈哈大笑。
旁边的婴儿车里，熟睡的宝宝一脸宁静。我看着他，心情复杂。“孩子啊，一出场就这么戏剧性，你可怎么办啊？”
一听我说“戏”，她们的话题立刻转到《没夜》上。电视剧播出后，粉丝纷纷认为这个角色适合秦天，在网络上对剧和秦天的表演进行了过火的赞美。情姐和牛莉莉悬了将近一年的心终于落了地。
牛莉莉说着话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兴奋地说：“你知道现在评分是多少了？”
“希望最后能超过7.5，现在……5？”我说。
“5.9！”牛莉莉兴奋不已——在秦天的作品中，这个分数在中间，属于不好不坏，“而且好评明显多了！”
我尴尬但只能故作镇静。贵圈是一个要SHOW的行业，所有人的劳动成果最后要经亿万观众品评，承受力得强大。
“不知道秦天满不满意？”牛莉莉随口说。
“应该不满意。”我在心里回答，“我给他的期望太高了，但我其实没那么好。”
情姐和牛莉莉说起即将到来的粉圈大事，我们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节日——秦天的生日会。还有两个月时间，但秦天公司还没有消息。她们担心他今年不想玩了。
“去年听说也是公司劝他才开的，他有点……怎么说呢，对很多事好像没兴趣，不像别人家的爱豆，有各种活动。”牛莉莉说。
“也许是因为抑郁症？”情姐说着看了我一眼。
“也许还是因为作品不满意。”实话只能由我来说，“他很在意这些。我还是能力有限……”
“不不不……”情姐忙安慰我，“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毕竟这次秦天演得比以前好多了……”
“是啊，很多路人也说看到了他的演技。”牛莉莉帮腔。
可是，无论议论如何，最后作为评判指标的只有收视率啊。
“可惜我们不能买收视率，也不用水军。”牛莉莉扼腕叹息。
是啊，别人可以，秦天不行。人红是非多。其实很多未播先热的影视作品都刷数据，以便引起观众关注和讨论，最终目的是拉动票房和收视率。那些观众看完喊着要“退票”的电影和“边看边骂”的电视剧，往往是这种操作。
那天晚上，看完最新的两集，我给秦天发去微信：你真的演得很好，是我写剧本时设想的样子。不过，我还是要说对不起，我还不是优秀编剧。
过了一会儿，秦天发来回复：我也刚看完。我很高兴他们评论的时候不再说我的脸，而是说角色。
我立刻打开网络上的讨论区。的确，不是秦天粉丝的网友在讨论角色和剧情，有人提到秦天说“他没有想象的那么差”、“还不错”……啊，还有，现在的评分上升到了6.3！
秦天又发了一条微信：这是我第一部播出的时候敢跟着看的作品。我很满意。谢谢你。
泪水夺眶而出。开播以来的紧张不安一下子消散，一个暖气团将我包裹，在那个冬天的夜里。
把妈妈的第三个锅烧坏后，我们的母女关系降到了冰点。妈妈一共有三个锅，至此，我们已经没有锅做饭了。
“你一个人生活可怎么办？”妈妈看着我，比我看她的目光更焦虑，“你千万别用燃气了，万一中毒或者爆炸怎么办？不，你最好连饭也不要做，你去外面吃或者叫外卖吧！对对对，电锅你也别用，反正都会烧坏，电起火也很可怕……”
“妈，没那么严重！最近写东西写得太投入，就有点迷糊。”我辩解。但是，我知道我的健忘症越来越严重了。工作上的事记得牢靠一些，但其他的，无论最近发生的事还是很久以前的记忆，都在渐渐遗忘。
我默默收拾残局，准备出去买锅。
“你就跟林震，不行吗？”妈妈说着说着眼睛红了，“你有个伴，我就算走了也安心啊！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简直生活不能自理！”
“妈，您别再说他了。”我说，“再说，那样也不公平。这些生活琐事最磨人，正常男人都忍不了一辈子，如果我们在一起了又分开，我更受刺激。”
妈妈皱着眉头替我想办法。“那你就只能找人照顾了……可是保姆又没那么好找，你又是一个人，万一碰上坏心眼的……唉，你还是要找个伴儿啊，不管是三十岁还是四十岁，你一定要结婚啊……对了，你一直喜欢的那个明星，叫……秦天是吧？”
我无语地看着妈妈：“是啊，怎么了？”
妈妈回过神来：“没什么。”
我穿上外套出门去。妈妈在背后嘀咕：“净喜欢些没用的，人家都不知道你是谁……”
我去超市买了锅，顺路带了两瓶红酒回家。
晚上，我和妈妈一起看《没夜》。现在，剧已经播到下半，评分升到了6.9。这是一个跟家人一起看不会尴尬的故事。我倒了一杯红酒，不时喝一口。妈妈看着，不时发一句评论，比如“你在写你自己”，“这是那年那件事吧”，“啊，这是说谁呢，小心她找你”……
两集播完，我打算去书房写字了。妈妈将我手中的酒杯接过来，将里面的酒一口气喝光，然后笑着说：“你对这个秦天，是爱啊。不是爱偶像，也不是当成高不可攀的男人，而是当成有可能恋爱的男人。”
“是啊。”我无所顾忌地回答。后来，我分析自己当时的心理，结论让人扎心：我对妈妈如此坦诚，是因为我感到她命不久矣。在内心深处，我总认为将要离开人世的人是半神，他们的领悟力感受力超乎常人，所以，面对他们，我不想说谎，因为说谎会被他们识破。
妈妈没想到我会如此轻易地承认，她想了想说：“如果真的喜欢，就去追吧。不管结果怎么样，至少以后不后悔。”
“我认真想过这件事，妈妈。”我又倒了一杯红酒，“我不适合结婚，也不适合生活，所以，我只是跟他精神恋爱……”说到这里，我停下来，担心妈妈无法理解。
“柏拉图式爱情……”妈妈接过红酒，思索着说。
我对妈妈刮目相看，后来想想，妈妈年轻那会儿正是我国文化艺术繁荣时期，她们那代人比我们受的熏陶好太多。
妈妈叹了口气，说：“真正的爱，无论是要结婚生孩子的，还是精神恋爱，我这辈子都没遇到。但是我听说过，真爱是叫人生生死死都想在一起，生死都看透了，病也就不是个事儿了。”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爸爸和罗阿姨。没错，爸爸对妈妈很差劲，但是他跟罗阿姨是真爱——他遇到她的时候，她年过四十，离异，有孩子，但是他把她当成宝；现在，她病了，他就一心一意帮她寻医问药，毫无怨言，唯恐考虑不周。
在家乡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最终，《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评分锁定7.5，收视率同时段第二，口碑翻红。秦天等几位年轻演员均得到好评。一切跟我最初的想象差不多，只是心情已与最初不同，兴奋、激动、快乐、幸福中有无法言说的沉重。曾认真想过大结局播出的日子要在微博和朋友圈发一篇长文，抒发创作感想，但现在，真的一个字也写不出。心有万言无从寄，这就是成长吧。
随着电视剧的播出，有慕名而来的公司找我聊项目，有小说改编，有日剧和韩剧改编。我告诉他们我暂时不在北京，所以初步的交流都用电话和视频，最后，事情往往不了了之。有的因为我的稿酬，有的是他们原本也不着急。
情姐和牛莉莉在我们的小群里交流活跃。她们在积极筹备秦天的生日会，看到她们讨论过海报和各种应援物的制作印刷，还有收到哪些品牌的礼品赞助。我呢，还是像往年一样，参加公益团的活动。今年的主题是抑郁症，计划中有面向写字楼的抑郁症知识和自查表派发，讲座、心理咨询义诊，等等。
就像我说的，电视剧的反响对秦天影响很大。在一次电视访谈中，我看到过他，当时他笑得那么轻松、自信和幸福。他的心绪全在脸上，我想他最近过得挺好。
牛莉莉还告诉我，一些之前流失的粉丝又回来了，还有很多新粉加入。为此，她特地送了一斤燕窝送我。
在那次道谢之后，我和秦天再也没有在微信上联系过。我还像以前那样每天看他的行程动态和微博更新，就像电视剧的合作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一样。经常有八卦新闻说他又接了什么新电影和电视剧，但是官方微博没公布，便是假。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了他的电话。他听上去十分开心：“王老师，你在哪儿？”
我说我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
“我在市电视台录节目，晚上一起吃饭？”
我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现在在我的家乡。
“我们去海边吧？”我不假思索地说。
他迟疑了片刻，说：“好啊，那节目结束后我去找你。”
然后，他告诉我节目的名字。那是家乡最火的一档电视节目，直播。
晚上，我独自坐在电视前看节目。临近新年，妈妈聚会扎堆，每天都到十点左右才回来。这些聚会有老同学聚会，有老同事聚会，还有病友聚会。有一次她回家后心情特别好。她告诉我，她遇到了中学时代开始暗恋他的男同学。我理解她，有人爱的感觉那么美好。
节目开始了。秦天一亮相，观众席一片欢呼。主持人夸张地赞美了他的帅气长相和大长腿。秦天笑着回应：“谢谢。感谢我的外在条件让我有机会从事这份工作，不过，我很清楚，我不会一直年轻，我需要寻找更长久、可持续的路。”主持人回顾了秦天出道十年的演艺履历，询问他的心路历程，期间有泪有笑。他的一切，我如数家珍，但是无论说多少遍，我的泪水永远足量供应。
他们谈到了《没夜》。秦天对着镜头说：“我要特别感谢编剧王小妹老师。王老师，您在看节目吗？真的非常感谢您用心血和才华塑造的这个人物，他让我重新认识到自己的可能性。在遇到这个故事之前，我甚至已经放弃了出演电视剧。但是，您给了我信心。不知道您的新作进行得怎么样了？说好了，一定给我留一个角色，无论是不是主演，能够跟您合作，都是我的荣幸。”
他就像坐在我面前说这番话。我看着电视里的他，泪如雨下。
晚上十点多，田明开车来接我了。车里放着快乐的音乐，秦天笑容满面。
冬天夜里的海边，海风刺骨，人迹罕至。我和秦天沿着海边的栈道散步。
“啊，真是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啊……”秦天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和大海说。
“真是应景。”我表扬他。
很快，我们就冻得瑟瑟发抖了。我坚持给他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声音抖得不行。
“哈哈，你这样子就像你第一次去我办公室的时候！”他突然说。
啊，他还记得，这件事在我脑海中就像是几年前那么久远了。
“我明天还要参加一个节目拍摄，明天也见面吧？”他说。
“好啊。”我颤抖着说。
海风实在太冷，过了一会儿，我说：“我们回车上暖和吧，别感冒了。”
秦天举着手机说：“好，你先回去，我拍两张照片。”
我便一路撒欢儿跑回车里。
田明正在闭目养神，看上去十分疲惫。看见我上来，便回头跟我打招呼，同时瞥了瞥车外。秦天还没回来。
“他拍夜景，马上到。”我说。
田明点头，想了想，从副驾驶座前的储物箱里摸出什么东西，递给我。“王老师，这个是您的吧？”
我一看，是一条项链，我的。“是。”我心虚地低下头。
田明轻轻叹了口气。我接过项链，放进口袋。这是开播那天我遗落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