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田明在我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不仅有豆浆、粥、鸡蛋、馅饼，妈妈还煮了虾肉馄饨，做了几个拿手小凉菜。
挨了一夜冻的秦天和感冒未愈的田明吃相喜人。妈妈看着，笑逐颜开：“很久没这么有成就感了。”
我亦步亦趋跟在妈妈身后，帮忙端菜端饭。我担心她想多了，当着秦天和田明的面让我难堪。不过，事实上想多的是我。妈妈从头到尾什么都没问，对秦天和田明十分礼貌周到。一个早上家里和谐得让人不习惯。
早饭后，田明吃了感冒药，在沙发上昏睡，妈妈、秦天和我一起聊天。
妈妈盯着秦天看了半天，幽幽叹气说：“同样是怀胎十月，结果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秦天得体地笑一笑，即表达了得到赞美的开心，又肯定了妈妈的幽默感，同时又对妈妈对自己“结果”过谦表示了不同意见。
“你长得这么好，女演员压力得多大！”妈妈又说。
这句话妈妈每次看《没夜》的时候都念叨，当时我也极度赞成，但现在，我得拦着她继续说下去。“妈……”我急忙将水杯递到她嘴边。
“我是说他长得美，比女孩还漂亮！”妈妈到底是说出来了，还顺便指了指我，“不是跟她这样的比，她是女汉子。”
秦天脸红了，没有辩驳。秦天既然是“漫画里走出的男孩”，长相当然有柔美的一面，早期在国外化妆比较浓，所以，粉圈一致认为他拥有“超越性别的美”。不过，回国后他因此颇受非议，尽管他之后很少化妆，但那些早期的照片还是常常被翻出来嘲笑。“比女人还美”对他来说是负面评价。
“妈，你们那个时代的眼光跟我们不一样！我们喜欢可爱的，萌萌的，像少年一样单纯的男人。”我替妈妈找补。
妈妈对我说的不以为然，她探起身子，歪头看秦天的耳朵，啧啧不已：“还打了耳洞，一个，两个……唉，男人家打什么耳洞啊？”
秦天脸上真的挂不住了。
“妈！您别说了！”我把妈妈拉回座位，抱歉地看着秦天。
“那时候发炎没？”妈妈推开我。
妈妈的关注点让秦天意外，回答的时候眼神无意地飘向我，似乎在说：“你的脑洞原来是随了妈妈。”
“发了，很严重，”他回答道，尴尬的神色渐渐消散，“有一个现在还经常不舒服。”
“说是十八就去国外了？”妈妈叹了口气，“就是小妹上大学的年纪……”
秦天点头。
“小妹他们考上大学就解放了，整整玩了四年。你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听说吃什么，穿什么，打耳洞，对，还有整容，都由不得自己……”妈妈的话让我听得惊讶，她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秦天苦笑：“是啊，因为签了合同。”
“你成功了，当然有他们的功劳，不过……唱歌跳舞没什么，在孩子身上动刀算怎么回事？！切了割了以后想补都补不回来！”
“那时候年纪小，老师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就算有疑问也不敢随便问，更不会说‘不’。手术上，我只动了一点点，所以还好……”秦天彻底放松下来，语气是平时聊天的感觉。
我八卦地观察他的脸，猜测动了哪里。我们每年都要就这个话题跟其他家粉丝撕，我们已经整理出一套秦天自百日照以来的各时期照片，雄辩地证明他从生下来就是现在这个模样。
秦天迎视我的目光里透着一丝心寒，心理活动的画外音应该是：我看的没错，你就是颜狗！
“你爸妈得多心疼啊！”妈妈喃喃自语。
“是啊……”秦天敷衍地应答，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少年丧母，父亲似乎已经失去联系，这些是他不愿提起的。
“你要不补个觉？一晚上冻得够呛，别感冒了。”我起身准备进书房。
妈妈点头，看秦天如同自家孩子：“你去睡一会儿吧，中午我做好吃的。”
推开书房门的时候，我听到沙发那里吱嘎吱嘎响了几声，是田明在翻身。
直觉告诉我，刚才他根本没睡，而是在竖着耳朵听我们说话。这次的事是超出他处理经验的，不追星不关注贵圈的妈妈以朴实、热情、说一不二的待客之道将秦天和他带回了家。“都到家门口了不去家里吃顿饭，你让阿姨心里怎么过得去？麻烦什么不麻烦！知道你们忙，忙就不吃饭了？家里有网络不会耽误你们上网工作玩游戏，你们还担心什么？我又不会跟记者乱说什么……”妈妈在码头上拉着秦天不放手，田明眼看着周围人往这边看过来，立刻答应。
我回味刚才妈妈的话，对秦天没有什么不妥；倒是我自己，老觉得哪里不对——自家女儿与男子夜不归宿，当妈的是不是应该生气？妈妈连一个字都不提，这是对我人品太放心了，还是已经对我不抱希望？
“你知道秦天的代言费现在是多少？”半夜一点，牛莉莉给我发来八卦微信。几乎每天这个钟点她都要起床给孩子喂奶，喂完奶暂时失眠，她就找我聊天。大多数时候，我这个时间还没睡。
我回了一个问号。牛莉莉发来一长串数字。我数了数位数，倒吸一口凉气。
“最近少跟情姐说话，她很郁闷……因为请秦天代言的事被公司否决了。”牛莉莉说。
“因为贵？”我回。
“贵是一方面，情姐说市场部的人担心她是非理性追星。哈哈哈……”
“她其实超理性……”情姐看上去不像人们印象中的女强人，但她绝非我和牛莉莉这类感性驱动的女人。
“是啊。公司决议说，要完成至少前两个季度的销售额数据收集，然后进行大数据分析，再提起复议……”
“WTF！男董事长就没这些事！”我忍不住爆粗。不是因为秦天少了一个代言，而是因为情姐不该受到这种质疑。情姐公司上市后的发展重点是融合AI的消费电子产品，比如智能扫地机器人，声控影院系统，空气质量、水质监测等家居安全自动监测设备……这些产品的目标客户是年轻人，请秦天代言是不错的选择。但秦天粉丝团长的身份成了掣肘，她不得不“证明”自己的决策是在商言商，而非荷尔蒙驱使。
“是啊，不过，秦天最近好事连连啊，等他强大起来，不怕品牌不抢着要！”牛莉莉说，然后她给我发了一张她自己做的秦天年度大事记，她准备过一会儿发布到微博和贴吧。
我认真地一条条阅读，满满的回忆杀。尤其是《没夜》播出后，秦天接连接下一个国外奢侈品大牌、一个汽车品牌、一个手机品牌的广告代言。同时，他树立了积极正面的个人形象，担任几个公益项目的形象大使。他的微博粉丝人数三个月内增长1000万……
“原先动摇的和脱粉的人回来了很多。”牛莉莉说，“秦夫人说，现在找他出演的电视剧和电影剧本多得可以用来发电了。”
“你能不能别老拿剧本说事？不是垃圾回收就是烧了发电……”我很不满。
“失敬失敬，大编剧。”牛莉莉发来可爱的表情，“听说秦天可能会接一部大制作电影，跟好莱坞合作的，合作演员有***、**、***、**……”
一听就是叫人不放心的演员阵容，不过，还是希望他接，因为导演、编剧的过往履历金光闪闪，也就是说，他们是有能力创作出一部好作品的，假如……他们在剧本上花费了足够多心思的话。
我回复了一个鼓掌的图标。过了很久，牛莉莉没回复。我去洗脸刷牙准备睡觉了，这时，牛莉莉发了一张额头淤青的照片，她写：太惨了，我看着手机睡着了，结果手机砸脸上了……
叫人哭笑不得的现场。牛莉莉现在在家学习心理学，产假结束后，她打算换一份工作，方向可能是心理咨询，她还打算创立自己的自媒体，这样她就有时间照顾孩子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话虽然前半句不适合她，但后半句当真是她的写照。这个看上去十足妖孽的女子，其实那么勇敢能干又可爱。
“你儿子小名叫‘兕’怎么样？”我逗她。
“不要欺负我没文化，这字念什么？”
“sì，上古传说中像牛的瑞兽。唐太宗曾经给他心爱的小女儿取这个当乳名，有点像‘狗子’、‘铁蛋’这类歪名，孩子好养活。”
“啊，听着不错……不过，看上面那个‘凹’字有点在意，是不是不太好？”
“‘凹’就是妈妈的脸经常被手机砸，砸出了坑……”我一脸坏笑。
牛莉莉火冒三丈，随后又转怒为喜，说：就这么定了。
在一年中，我最需要钱的时候是过年前。但是，接连几个约稿不了了之，我自己的创作完成日遥遥无期，暂时我看不到任何产生收入的可能性。但与此同时，我和妈妈的日常支出如流水。妈妈开始吃一种全自费的进口药，平时的治疗和进补也花费不小，这部分我小心地不让妈妈看到收费单。妈妈只是看我们日常生活的账单就以叫苦连天。我的应对方法是夸大我的工作成绩，告诉她有一个剧本项目即将签约，到时候我又会得到一笔不错的稿酬。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陌生人的电话，自我介绍是一家影视公司，问我是否有档期改编我三年前卖出的那部小说。
啊，那部命运多舛的作品，现在已经转手卖给了第三方影视公司。我立刻回答可以，事实上，我十分后悔当年没有坚持由自己担任改编编剧。
“那您方便明天到公司，咱们先聊聊吗？”对方问。
家乡到北京最早一班高铁早晨6点出发，中午到达。“我们约下午两点？”我说。
“好，那明天下午见，王老师。”对方客气地回答。
第二天，我准时到达那家公司。聊天的过程十分愉快，但是，我听出他们对历史剧和古装剧未来走向的担心。“虽然是古装言情故事，但是其中涉及的历史人物、事件和当时的吃穿用度、政经社会情况都经过认真考据，不是架空、戏说或恶搞，没有宫斗、腹黑，三观端正，我看好它的前景。”
策划总监和制片人对视一眼，制片人开口说：“其实故事我们交给平台看了，他们都很喜欢这个故事。不过，现在有一个现实问题，想问一下您的意见……”
我心一沉，心想，不会又是那个条件吧……
“就是，您也知道，平台现在很看重演员卡司，我们知道您跟秦天前面的合作非常好，所以，如果请您改编这部作品，您能不能邀请秦天出演男一？当然，我们出面谈也可以，不过，您肯定知道，秦天那边对作品挑选十分严格，听说他最近都要求看全本剧本……这对我们很为难，因为剧本创作需要时间……如果您出面，他答应的机会就大，一旦答应了您就正常开始剧本创作，我们同步筹备建组、预售，这样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制片人一口气将他们的思路全都说出来了。
我感到悲凉。我是花了半天时间空间位移了五六百公里赶来的啊！结果，最重要的还是秦天出演。
“其实，实话实说，小说中的男一不适合秦天。”我说。
“那可以改啊，从小说到剧本，本来就要做调整，又是您亲自执笔，那不是很容易吗？”制片人说。
他的话触痛了我的心。这部小说之所以搁置到今天，就是因为前一家公司试图对其进行颠覆式修改，将原本基于真实历史背景的武侠故事改成架空风格的大女主言情故事。如此以来，我花费心血塑造的人物、设计的故事情节几乎全部作废，改编编剧相当于在写一个全新的故事。任何故事要编圆满都需要时间打磨，但现在的公司最舍不得花的时间就在剧本创作阶段，当时他们想要在半年内完成全部剧本。结果，剧本在大纲阶段修改了17稿仍不满意，之后又更换新的编剧团队……最终，项目陷于停滞。
“恕我直言，您可以告诉我你们购买这部小说的原因是什么吗？”我努力让内心的不平静不泄露到脸上。
“它很扎实，也比较独特，改编的基础很好，如果运作好的话，成品将有别于现在市场上的古装剧……不瞒您说，我们期待它能成为现象级年度超级网剧。”
一种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第一家购买它的影视公司也是这么说的。
“我可以去跟秦天谈谈，但是，从小说作者和编剧角度，我真心觉得他可能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另一方面，秦天对剧本的挑选很严格，据说他拒绝了所有大女主剧本，他对自己适合什么不适合什么很清楚，所以，也许他不会答应出演，就算我们改了剧本，就算我和他合作过……”
返程买了晚上九点出发的火车票。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我回了一趟北京的家，挑了一些书和衣服带回去，然后就设了闹钟，开始补觉。
刚睡下一会儿，手机开始嗡嗡作响。是情姐和牛莉莉得知我回来，问我有没有时间见面。我告诉她们时间来不及，等春节回来后再约。然后，她们告诉我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秦天三年前担任主演的电影《拉斯维加斯之恋》将于情人节档期上映。
这部电影是秦天片约最多时期的作品之一，粉丝们寄予厚望，但是，影片杀青后却突然没了消息，影片雪藏三年。有可靠的消息称影片拍摄过程中导演与编剧矛盾激烈，导演不顾编剧抗议，启用新编剧对原剧本进行大幅度修改，并鼓励秦天等年轻演员自由发挥，最后，成片几经剪辑，但仍无法通过投资方和专业机构的评估及格线。
为秦天着想，我们宁愿这部电影永远不要上映。但现在秦天再度表现抢眼，他们竟打算趁机借东风。他们才不管这部作品对秦天会有什么影响！
在心慌意乱中，我等到了设定的闹钟响起，然后，我拖着行李箱启程。
“听说《拉恋》即将上映，你要参加路演吗？”几番犹豫，我还是控制不住我自己，给秦天发了一条微信。
秦天简单回了一个“嗯”。
“路演要去我家乡吗？”我顾左右而言他。
“还不知道呢……如果去，我联系你。想念馄饨。”他听上去心情没那么糟糕。
“你担心吗？”
“训练有素，不会事先担心，但准备好了承受后果。”文字后面，他发了一个苦笑的表情。
没错，很多事无可避免，所以担心毫无益处，倒是做好心理建设等待接受更有价值。但……想象那情景就替他捏一把汗！烂片不是一个人促成的，但是，秦天总是是顶缸的那一个。
“是我的‘黑天鹅’，我习惯了。”他说。
十七世纪之前的欧洲人认为天鹅都是白色的，直到有人在澳大利亚发现了黑天鹅。这一事件对欧洲人造成巨大的心理冲击，他们意识到自己长久意外坚信的事实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改写了。秦天的经验是每当他顺风顺水时，一定会爆发意外事件，让他前功尽弃，从头再来。
在变得更强大之前，事情常常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