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和尚的袈裟一般是红色预警旅游高跟鞋黑色妈妈爸爸我的手机号码10108996剧本自己狗血鸡汤馄饨够了煮熟鸡蛋剥鸡蛋的样子。是啊呜呜 i just want you傻瓜笑死人了……默默等回复。enough时间氨基酸噶看 ”
悦默默看着一条微信。这是一张WORD文档的电脑页面截屏，我发给她的，当然也是我写的。
“现在回忆一下，你记得自己当时想表达什么吗？”悦问。
我对当时的情形已经毫无记忆，但我是“自知”的患者，我会推论。“我有随手写感受或故事灵感的习惯，所以这些可能是当时我想记录下来供写作参考的，但是，我不记得我到底想写什么了。我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我心里想着一个意思，而手里敲出来的是完全无关的另一个意思，只是没有这么多字。开始我以为是输入法错误引起的，但是后来发现不是某个字、词错误，而是从头到尾都不一样——就像我同时有两个想法，一个一闪而过，另一个指挥了我的手。”
悦沉默着。
“我一直预防自己在写字上发生混乱……”泪水瞬间奔泻而下，我泣不成声，“如果写字也出现问题，那我就真的废了……”
悦默默等我哭完一程。“‘预防’，”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当你全副精力‘预防’什么事的时候，事情一定会发生。”
“但是，不‘预防’也不代表不会发生，对吗？”我语气执着起来。
悦点头，语气坚定地回答：“只不过，你可以避免发生之前的焦虑，如果它真的发生的话；而没有这个焦虑的前奏，也许事情可以避免……”
我的思维力惊醒过来，迅速从执拗的巨坑撤回。到目前为止，我是自知而积极治疗的病人，我从未想过放弃自己或自杀，我希望自己能保持基本正常，可以平安度过这一生，并且可以继续写作这件事。
我慢慢思考悦的话，这时的我理解力和思考力下降很多，要避免单向思维，细细想明白各个方面，然后才能做出判断。“你的意思是：首先，我在写作上虽然已经出现了不太好的苗头，但是，我可以控制……不不，控制不是好词儿，应该说平衡，我可以平衡自己让情况不进一步恶化；其次，我不能过度想这件事，尤其是从负面考虑，因为这会成为‘心理暗示’，让情况变得更糟；还有，我要让自己尽可能平静轻松，避免焦虑……”就像刚学会说话的孩子，我认真地、逻辑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特别强调了“首先”、“其次”、“还有”、“虽然……但是”、“因为”等体现顺序和逻辑的词语。我想让悦相信我现在还能进行“正常”的交流。
悦脸色如常，但一丝惶恐在眼中刹那闪过。尽管是一闪而过，我还是看到了。——她说过，我是来找她的人里面最理智和坚强的一个，不是故作坚强，是真正接纳自己病情并想要疗愈。但她的眼神似乎是宣告，她已经看到我的理性世界正在崩塌。
她敏感地觉察到我的心理变化，原本打算结束的对话继续了下去：“你可能看出来了，我对你有点担心。没错，这段时间，你的情况是变糟了。但是，你和我必须一起面对，改善这种趋势……还有，残酷点儿说，就算我对你有了不好的预判，你也不能被我影响……”她想说的应该更多，但她突然改变主意，没有全部说出来。
她一定觉察到，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明白。身体是我的，心是我的，你代替不了我。所以，我不能放弃。”我补充完她没说出的话。
“小妹……”悦突然落泪。
而我没有再落一滴泪。我不能就这样疯了，就这样再也写不了字！我在心里呼唤着自己。我不想放弃我自己。
走出悦的办公室，在院子里等候的妈妈好奇地观察我们的脸色。悦总是一脸平和，我看上去跟进去的时候一样。我准备告辞，妈妈突然说：“医生，能跟我简单说几句吗？”她说着，想拉悦进屋里。
悦笑着说：“阿姨，小妹比您想象得坚强得多，您有什么话当着她的面问就可以。”
妈妈对她的意见充满疑虑，但是看我们俩都站着不动，她只好让步。
“小妹变成这样，是不是因为写作？”妈妈问。
“写作会让一些人过于情绪化，诱导抑郁症发生；但是，也有相反的情况，即它可以帮助一些人疏解内心情感和压力，代替缺失的家人和朋友的作用。小妹是后一种情况。”
“是因为我们家庭生活不幸福吗？”妈妈开始哭。
“抑郁症的病因至今没有定论，医学研究上的结论是，精神疾病部分原因是因为大脑化学物质不平衡，同时或许存在遗传易感性，至于其他成长和经历的作用，目前还无定论——不是说遭遇不幸就一定会抑郁，也不是说各方面都很好就不会抑郁。”
妈妈这点应该听得明白，因为她知道崔永元得过抑郁症，有一年春节晚会的小品还拿这个开玩笑。
“您放心，小妹治疗的意愿很坚定，药物配合心理调整还有健身计划，相信可以改善。”悦安慰妈妈。
那天下午，我就去家附近的瑜伽馆办了年卡。我在运动上既没有天赋又没有毅力，动作不剧烈的瑜伽比较适合我。练习的最后一个体式是婴儿式，即身体折为三叠，双臂放在身体两侧。我趴着入睡了。等老师将灯光调亮，宣布练习结束时，我才醒来。
意外地接到林震的电话，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不出所料，是妈妈给他打的电话。不用问，妈妈一定将我的情况都告诉了他。我突然有种感觉，就是妈妈似乎打算强买强卖把我交给一个男人，并且一旦“售出”即不退不换；跟我有关的男人她只认识林震和秦天，比较而言，林震自然更现实。
林震前来，只是出于道义。上次网络大电影试映那天，我们已经真正告别了。
“你应该无法放弃写作吧？不像我，好像什么都可以放弃。”林震问。
我苦笑点头：“如果让我选择写作和男人，我选写作。”
“如果那个男人是秦天呢？”林震脱口而出。
隐约记得，我拒绝他表白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问过。
跟从前一样，我认真地思考着，犹豫着，就像这个艰难的决定已经摆在面前。
林震笑着低下头：“你当我开了一个不好笑的玩笑好了。你想不想去旅行一段时间？”
“过段时间要去，暂时不想出去——状态不好的话，我不敢到处乱走，我怕我会突然记不起家在哪儿。”
林震揪心地看着我。
“你最近怎么样？”我转换话题。
林震说他计划在新三板上市，这是一个更适合他的选择，也更容易达成。“我其实一直在演‘林震’，但是现在我真正退到幕后了，我不再‘演’了，我就是我自己。”
我为他高兴。
“我还是要谢谢你——你一直是我的运气，直到现在。”他说。
——那天在他会所的露台告别的时候，我说：“你不要为这件事太纠结了，毕竟你在最后一刻停手了，秦天……万幸没有出事。否则，你杀了他，也毁了你自己。最终救你的，是你自己——就算我真的对你有什么精神上的引导，但关键时候是你自己选择了‘停’。”
“有一天人们或许会说我演得不好，但没人能说我没演过。”
有一天凌晨，半梦半醒之间，我突然想起秦天说过的这句话。我想起来当时那种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这句话的原话是“人们或许能说我唱不来，但没人能说我没有唱”，出自美国富有争议的女歌手弗洛伦斯•福斯特•詹金斯（Florence Foster Jenkins，1868-1944）。简单来说，这位歌手——或者说是歌剧爱好者——以演唱时跑调著称。她的嗓音条件是不完美的女中音，但她以极大的自信挑战难度极高的古典歌剧经典里的高难度唱段。在长达32年之久的演唱生涯中，她努力学习演唱技巧，在住所、私人俱乐部和利兹。卡尔顿酒店的舞厅多次举办演唱会，不过观众大多是她认识的人。去世前，她租下卡内基音乐厅举行公演，3000张演出票抢售一空，另有2000多名观众在门外守候。如今来看，是强大的财力和真诚的热爱支撑着她的音乐追梦之旅，但她的表现与专业无关，她甚至是一个笑话。据说她身边的人有意对她隐瞒了媒体的恶评，至于现场观众的狂笑，她认为是出于“嫉妒”。
据此改编的电影《跑调天后Florence Foster Jenkins》由著名影星梅丽尔•斯特里普和休•格兰特主演。
秦天应该看过这部电影。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将自己当成了弗洛伦斯•福斯特•詹金斯，只不过，他不像她那样拥有偏执的自信。因为今天没人能够阻挡信息的传播，他看得到所有媒体和观众评论，他清楚地知道观众们的笑声意味着什么……
——那么，他知道人们将他当成一个笑话。
想到这些，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是如此。我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那么可笑，毫无意义，不，是我这个人可笑，没有意义。我突然想起金钟铉，想起大约一年前的那个梦……
我立刻去秦天的微博和官微查看。
质问媒体事件发生后，秦天从公众视线中彻底消失了，他不再参加电影的路演，公司和他的微博也都陷入寂静。当然，媒体的“旧闻”炒作不断，各线艺人捆绑水文层出。
我很想找人倾诉我的不安，不过，现在是凌晨四点……我只好等待天亮再说。
牛莉莉和情姐现在都自顾不暇——牛莉莉在跟婆婆和前夫抢夺孩子的抚养权，从法律上，牛莉莉胜算在握，不过她清楚婆婆的真正目的是让她和前夫复婚，这让她恼怒不已；情姐正在筹备公司上市后第一次产品发布会，她要在这次发布会上正式宣布秦天为其品牌代言人，她说过，这是她的“复仇”。
无法入睡，我索性去翻秦天以前发的微博，从他还没回国的时期看起。
突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按照时间顺序一篇篇打开微博，但随即就有微博消失了。我已经在服抗抑郁药，我相信我的理性没有丧失，视觉没有问题……但这是怎么回事？
我起床打开电脑，盯着屏幕。秦天微博发的不多，十年只发了1000多条。我眼睁睁看着它们一条一条消失，我刚才看过的都已经不见了！
我突然反应过来，是秦天，他正在删除自己的微博……他的回忆！
我立刻给秦天打去电话，电话不出所料地没人接听。我想了想，给秦天发去微信：我怀孕了，你说怎么办？
之后，我继续不听地拨他的电话号码。
不知道拨到第几次，电话终于接通。秦天有些慵懒地问：“你好，有事吗？”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应该没看微信——那是我的伎俩，编剧的悬念设置技巧，目的在于令观众震惊、好奇、产生追看欲望。
“你想看凌晨四点钟的北京吗？”我没话找话。
秦天沉默不语。
“去吗？”我追问。怕他出意外，怕他抽时间看微信。
“好。”他终于回答。
我立刻穿好衣服冲出家门——当然首先是删除了那条微信。
“啊，原来这个时间就有这么多人在路上了啊。”坐在秦天的车上，从东往西行进在长安街上，我感慨不已。早晨四点多的北京，天空没有想象得那么暗，周围没有想象中人那么少。
“我经常这个时间收工。”秦天觉得我大惊小怪。
“我又开始吃药了。”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口说。
秦天有些意外，但想了想，没说什么。
车一路开到西山。秦天将车停下，然后严肃地看着我问：“你的微信是什么意思？”
我如遭雷劈。我撤回了啊，难道他在那之前看过了？
“啊，我发错了……”我立刻说。在发那条短信的时候，我就设想了几种不同提问及其答案。
“那就只能是林震的了？”秦天语气笃定，似乎对我充分了解。
那一刻，我对自己男女关系过于单一感到十分遗憾。
“真的是他的？”他一脸怀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记得《没夜》首播那天，在你家楼下，我们……”他迟疑地，充满不确定地回忆着。
“那天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那么激动，强吻你……”我羞愧难当。
秦天默默看着我，眼神渐渐肖似心理医生。“可是，我记得是我……我应该没记错……”
我努力回忆着，但是记忆对现在的我来说都像蒙了一层水雾，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我记得我们亲吻过，却记不清是谁主动。从推论来看，我主动的可能性更大。
“我当时很紧张……”秦天像在进行严谨的案件推理，神色严肃，“就想应该做点什么事克服紧张……亲吻之后，我们还发生过什么吗？比如……导致你怀孕的事？”
我急忙摆手：“绝对没有！绝对没有！有的话我怎么可能忘？好吧，跟你说实话，那条微信是我故意发的，因为如果我发‘你好’之类的微信，你肯定不会理我……”
秦天开始还将信将疑，不过后来似乎信了，他随即局促不安起来。“那次的事，真是抱歉……我好像太坏了，再怎么紧张也不应该对你做这样的事……”
“啊，不要再说了……就当没发生吧。”尴尬的气氛让我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我总是会转移话题，“啊，你看天色突然亮了一些。”
“那么，你联系我到底为什么？”秦天看了一眼天色，继续问。
“你记得《盗梦空间》吧？”我说。
“我很喜欢的电影，怎么了？”他答。
“每个盗梦者都会担心自己分不清梦和现实，所以他们都有一个totem（图腾），用来提示自己身处现实还是梦境。”我说。
“嗯。男主角的是一个陀螺，在梦境中一直旋转，在现实中它会倒下。”
“我的病加重了，我在努力调整自己，想度过这个痛苦的时期……你可以做我的陀螺吗？”我说，“作为回报，我也做你的陀螺。”
也许我的意图表现得太明显了，秦天听完，笑了起来。“其实，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放心吧？”
“你为什么删微博呢？”我没有设计好足够多的台词，从这里往下进入即兴发挥阶段——本色的言语乏味的阶段。
“因为觉得没意思啊。以为是可以跟大家交流，但是，谁需要交流呢？所有人都是看自己喜欢看的，相信自己相信的，利用想要利用的，其余的都无所谓，无理性，不公正……艺人大概就是提线木偶……这真的很没意思。”
“但是，你的粉丝们在跟你交流……”
“你们真的喜欢我吗？是喜欢我这个人吗？当我没有按照你们的想法去做，你们是不是跟那些人一样，想控制我，或者抛弃我？”秦天看着我，目光透出一丝苍凉。
“大多数人是真的喜欢你，不论你做什么。”我肯定地回答，“删除那些记录，其实是删除你的记忆啊……”
“记忆很重要吗？记忆对照现实，是不是觉得现实更可悲可笑呢？”
“你说说自己可笑吗？因为有的人不理解你，不信任你？”
“不是我一个人可笑，是所有人。我，这个圈子，媒体，网民……为我点赞的和恶毒骂我的可能是同一个人，大家的观点到底是什么？还是根本就没有观点？我问自己这十年来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吗？我没有，但是，我被赞过多少次，被黑过多少次？就算是为了名利付出相应的代价，我也够了。我不想再给谁当玩具了……”
那天晚上，我接到田明的电话，秦天失踪了。手机关机，没带证件和钱包，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都已找过，没有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