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就像那个‘的’字，到处都有它，可是它毫无意义！你就是这种人，没滋没味，多了不显多少了不显少，就是个‘无’！要不怎么连你爸你妈都不要你呢！”
——“的”不是没有意义。
“对了，你还觉得自己特有才吧？哼，告诉你吧，你写的东西就跟你一样，温吞水，没滋没味！你当自己写得特高雅？这年头谁还看你写的这些东西？你穿越过来的？你以为自己吃糠咽菜半年几个月一分钱收入没有，最后写出一部传世之作？告诉你，别做梦了！有才华有实力有运气的人早出来了，出不来的就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没才华没实力没运气吧！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我才没那么傲慢，我的文字也许不够好，但绝对不烂！
“你好好看看你自己，你也算个女人？！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唯一起伏靠胸罩……A-CUP啊！”
——这个太过分了，我是货真价实的A CUP！！！
“我早就受不了你了！你既然有你的追求，那就自己去追，别拖累我！你不适合恋爱，更不适合结婚，不，你不适合生活！你就是活在梦里的人，不切实际的梦……”
——也许是梦，但不是不切实际……
周尘暴跳如雷。我默默听着，没说话，只在心里一一反驳他。
——这是三年前我和他的分手现场。
他发泄完，拖着行李冲出门去。用力甩上的门震得墙壁摇晃。
我保持着开始的姿势又坐了半天，才起身将防盗门锁上，将他留下的琐碎之物一一丢进垃圾桶。心像被剁碎，泪水纵横流淌，但脑子还有空杂念闪现，比如“至少他对文字如此敏感是受我影响”，“我的充电宝没被他带走吧”。
也许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保护，也许这是我精神障碍严重的症状。
“你是说你爱上别人了？”坐在那家红酒餐厅里，林震疑惑地看着我，眼神里写着：我不信。
“不是新爱上一个人，是‘确认’了对那个人的感情是爱。”
“‘那个人’是秦天？”林震敏锐地听出了我的心事，与此同时，身体顿时放松下来。
我默默低头。
林震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你爱他啊，你一直爱他也没关系。”
“不是粉丝对偶像的爱，是女人对男人平等的爱。”我纠正他的说法，“我以为我只是他的粉丝，对他只是喜欢，盲目的卑微的不求被发现的爱；但是，现在我知道，我是真的爱他，明确的平等的爱。”
“可是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林震看我的神情，像师长劝说迷途的孩子。
“为什么不可能？”
“难道你想过跟他恋爱、结婚？”
“没有。”我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你知道，我有病，我不能跟他在一起。”
“所以，你想怎么办？”听到我的回答，林震似乎多了一份说服我的把握，语气更平缓耐心，就像高明的师长，不是将结论直接告诉你，而是循循善诱让孩子自己发现问题所在。
“虽然不能跟他在一起，但既然我爱他，就不能跟你在一起。”我讨厌被人当成孩子，讨厌被人拯救，所以那一刻，我目光冷酷。
林震敏感地觉察到他引起了我的反感和抵触，所以暂时没有说话。他给我和他的杯子里都倒满酒。我们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深深的愧疚渐渐在心里升起。我低头说：“我不想骗你，所以……我们还是分开吧。我不是灰姑娘，不是小可爱，我不能一直接受你的关心和爱而不给你一样的关心和爱，我常常感到愧疚和不安，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我不计较，不，我也没觉得你不关心我，不爱我……”林震的声音微微颤抖。
“也许这正是我们的问题所在——我们之间的感情，也许不是爱。如果是，我就不会对一切受之有愧，而你也不会毫不要求回应……”
“如果不是爱，那是什么？”林震有些激动，“我们熟悉得就像一个人，我们不需要说话就知道对方心事，难道这不是最好的爱？”
“我们是难得的知己，林震，如果我们那么心灵相通，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对吧？”我说，“你感激我，所以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可是，我不能安心接受这一切，否则就是自私，就是利用……”
“请你随便自私和利用！”林震不禁提高了嗓门。他真的受到了刺激。
我惊慌不安起来。我常常把人气得失去理智，周尘也是，秦天也是，林震也是……我不想这样，我想平静友好地跟林震分手。
林震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说：“你一直问我为什么爱你，我不想告诉你，因为我不愿回忆那些事……是因为你我才没有变成更坏的人，才有今天的我！你觉得我对你是感恩，不是爱，可是爱本来就有感恩的一部分，对吧？感恩世界上有这样的人，感恩自己恰好遇到这个人，感恩自己可以与这个人在一起！为什么你认为这不是爱？”
“爱，从长久来看，也是量入为出的，没有人可以一味付出不求回报。爱应该激动、嫉妒、计较。我们永远一片祥和，像老灵魂久别重逢，但又不是毫无保留。你想给我最好的结果，而我想参与可能不怎么好的过程，因为只有这样，我才真正进入你的人生，否则我只是点状出现在你生命中的配角甲乙丙丁而已……”
“我不愿你去看到我疲惫不堪、惊慌失措甚至肮脏的时候，那些只要我一个人经历就够了，难道这么做错了？”林震痛苦地看着我。
“你没错，没有什么事是错的，如果找的人是对的……”他的目光让我难受，但我把持着，不让自己心软，“如果是对的那个人，你不会想要独自承受这一切，而是任何事任何感受都可以坦然分担和分享，那才是伴侣啊！”
当我说话的时候，林震频频摇着头。他无法接受，不，是无法理解我的想法。是的，如果换做另一个人，也许会享受和感激林震的做法，因为这是大男人的担当，但是，在我这里就成了问题。
“你太理想化、太单纯了，”林震喃喃说，“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有很多事瞒着你？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都告诉你——我不告诉你，只是觉得告诉你也没有意义，反而让你跟着担心。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是我自己都想忘记的……”
“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所有这些事都只是具体表现，就像人生了病的症状；问题在于我感受到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爱，这才是根源，是病根……”我纠正他的说法。
林震依旧频频摇头。
我知道，我已经跟他分手，而他还不肯接受。
就像三年前的我。
网约车在牛莉莉家小区门口停下，我看着楼号寻找她家所在的楼座。到了那座楼下，我远远看到一个人走在前面。
“情姐——”我大喊一声。
情姐没听见。
我又喊了一嗓子。她还是毫无反应。
“秦天——”我急中生智。
情姐应声回头，一看是我，立刻眉开眼笑，招手叫我过去。
——这是招呼粉丝的秘诀：若叫我不应，请以偶像的名字呼唤我。
我们按了牛莉莉家门铃，一个带口音的女人应门，我们进了楼。
牛莉莉孕体渐渐沉重，这次聚会我们就约在了她家。情姐带了许多补品，我带了新生儿包，我一直更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开门的是一个化了大妆的中年女人，牛莉莉新请的保姆。她跟我们简单聊了几句，就对牛莉莉说：“那你们玩，我出去了，四点我买好菜回来做晚饭。”
牛莉莉点头：“你也跟姐妹们好好玩。”
保姆关门出去了。
“反正没老公，所以我就找了家政公司最漂亮的一个。”牛莉莉双手托着肚子，有些不舒服地在椅子上坐下。怀孕后期女人没那么舒服了，走路要身体整个摆动，腿开始浮肿，夜里会抽筋、睡眠困难。牛莉莉便请了这个有月嫂经验的保姆。
“你爸妈还不知道？”我问。
牛莉莉叹了口气：“知道了。”然后，她撩起衣袖给我们看。她的胳膊上有几处淤青和抓痕。“他们给我挠的……”牛莉莉说着，掉下眼泪。
“他们肯定无法理解，”情姐急忙抽了几张纸给她，“你别在意了，这个时候一激动容易早产，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牛莉莉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真没想到我坚持到现在，最难听的话是自己亲爹亲妈说的……”
“你别多愁善感了，以你这脾气，你的同事、客户、竞争对手肯定骂你骂得更狠，只是你没听到！”
牛莉莉顿时破涕而笑。情姐也笑：“难得小妹说话这么合适！”
聊天的主题还是秦天，那天说的是他和王伊的分手过程。因为两人恋情曝光不久，之后秦天又爆出抑郁症新闻，所以两人分手的消息发布得格外谨慎。分手是王伊提出的，但是，为了保护她，分手的消息先由秦天发布——这样做可以避免王伊被质疑薄情寡义，因为她不久前还表示要陪伴秦天治愈抑郁。
对于他们的分手，我们表现得都很平静。因为从开始就不看好他们，这个结果只是印证了我们的预判。对王伊，我们也不怨恨，因为私下里我们都知道她对秦天是真心，只不过她承受不了不确定的未来。
“秦天要等一个真正配得上他的女人。”牛莉莉说。
我心虚地红了脸。当然，我打死也不会告诉她们我对秦天做过什么……
“秦天好像受了不小打击，本来就抑郁，得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情姐说。
牛莉莉随手刷新了一下秦天的微博，小声嘀咕：“怎么还没更新？今天该更新了啊……”
“你怎么知道？”我好奇。最近秦天很少更新微博，他的动态还停滞在一周前。
“我观察过了，他每五天发一次微博，逢节日可能增加一条，遇周末延后两日。”牛莉莉说，“看上去应该是公司给他下了任务。”
“啊，是这样！”我立刻打开他的微博，从更新日期来看，正是牛莉莉总结的规律。这让我对她肃然起敬
“保佑他快点恢复，秦兽们都快疯了。”情姐笑抽了。
门铃响起，情姐和我急忙去开门。一家火锅餐厅的外卖服务员提着两个餐包站在门口——是情姐叫的火锅外卖。我们立刻开门迎他进门，正要关门时，一对老人从电梯门出来，不由分说地推了一把服务员，冲进门来。
外卖服务员反应快，迅速将餐包放在地上，他自己扶着餐桌才没扑倒在地。
我和情姐茫然站在门口。情姐反应得快，大喊一声：“是牛爸牛妈……”
屋子里，牛莉莉脸色苍白地站在桌子边上。
外卖小哥看出这里即将发生不测，便自说自话地开始履行他的服务内容：“你们好，我是**火锅的外卖员成成，工号180312。很高兴由我来为你们提供就餐服务，好，现在，请各位先离开餐桌周围……”
牛莉莉配合地走向客厅的沙发。她的爸爸妈妈立刻跟了过去。情姐一把拉着我跟上前去，她站在牛莉莉身边，我被甩到了牛爸牛妈身边。
“你还不打算去医院？没爹的孩子你留着干什么？你还要不要脸？”牛爸爸冲着牛莉莉大喊。
“你婆婆那里我也去了，不知道你跟她怎么说的，冲着我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你说，这孩子的爸到底是谁？！要不是李为的，你立刻把那人给我找出来！不然今天你就跟我去引产！”
我和情姐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劝，情姐默默伸手护着牛莉莉的肚子。
牛莉莉一声不吭，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喂，110吗？有人闯进我家闹事，请你们立刻过来救我，地址是……”
这个空档，我听到外卖服务员在一边将火锅和食材取出，一边在对着空气介绍：“虾滑要多煮一会儿才能熟透，但是也不要煮的时间太长，老了就不好吃了，也不要一次下太多……”
牛爸牛妈气得向牛莉莉扑去。情姐急忙挡在她前面：“两位，都是自己孩子，别这样！有话好好说！莉莉身体不好，引产伤的也是她自己的身体啊！”
牛爸气得大喊：“你又想让我们拘留是吧？好啊！我就把孩子给你打掉，要死大家一起死！”他说着捞起沙发上的毛绒玩偶和布艺靠垫，不由分说向牛莉莉扔过去。
“我也不想活了……有这样的女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牛妈妈嚎啕大哭。
牛莉莉默默哭着。
“好，火就请你们要吃的时候自行打开了。祝各位用餐愉快！清单上有我的联系电话，有什么问题请给我电话。那我先告辞了。”外卖服务员说完，有礼貌地出门离开了。
“都别再说了！”我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
屋子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冷冷地看着牛爸牛妈：“你们也配当她的爸妈？是真想看着她死在你们面前吗？还是想逼着她照着你们的想法做？你们是她的父母，可是别把她当成你们的胳膊腿随便指挥！她难道想这样生孩子这样当妈？！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她坚持到现在多么不容易？别人说三道四就算了，你们是亲爹亲妈，这么对她不觉得过分吗？好了，这是她的家，今天是我们聚会的日子，我们可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出什么事！你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不然警察来了还得拘留你们！”
牛莉莉哭着补充说：“这次就不是五天，我跟他们要求拘留你们十五天！”
牛爸梗着脖子喊：“你算什么人，这是我们家务事，你管得着吗？！”
“家务事？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像一家人吗？要是把她气出个三长两短，一样判你们大刑！话我们都说到了，是现在走还是等警察来了押着你们走，你们自己选择！”情姐也看不下去了。
牛爸牛妈还僵持着不肯走。我立刻走到入户门，按了一下墙上的物业服务按钮：“喂，物业吗？我是五号楼一单元2502，有人闯进家里，请派几个保安过来……”
牛爸和牛妈一听，顿时向我冲过来。
他们正要撕扯我，一个水果盘飞了过来，擦着牛爸的头摔在墙上，摔了个粉碎。
牛爸牛妈吓得脸都红了。
牛莉莉扶着肚子走过来，脸色涨得紫红：“都给我滚出去！这是我的家！你们不要我，正好，我也不要你们了！”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物业保安到了楼下。
牛爸牛妈还在坚持，情姐过来，打开门，将他们生生推了出去。
屋子里一片凌乱。牛莉莉大口吐着气，轻轻摸着肚子说：“宝宝别害怕，妈妈刚才生气了，妈妈错了……”
我和情姐忍不住抱着她哭了一场。
“好了好了，哭一会儿就得了，哭得太多孩子以后是爱哭鬼……”情姐适时擦干眼泪，有意缓和气氛。
牛莉莉看上去很虚弱。
我急忙扶她坐下：“来，饿了吧？孩子也该饿了。”
牛莉莉拿起一块切片萝卜吃：“是啊，刚才就在踹我！加上生气，我现在都快饿晕了……”
情姐立刻开火，给牛莉莉倒了一杯牛奶：“来，先安抚宝宝一下……这孩子啊，将来肯定也是个暴脾气，胎教太好了，就跟我当年一样……我们就这命，孩子也是这命，没办法……”
“啊，这么说的话，你这孩子将来也是个追星族……”我随口乱扯。
“追星好啊！”情姐说，“你们知道吧，现在孩子多少早恋的？我就不怕！为什么？我女儿喜欢王俊凯，一般男孩都被比成渣渣……”
“啊，秦天更新了！”我立刻举起手机。
“真的真的？”牛莉莉立刻刷新手机，刚才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我和情姐默默对视，都松了一口气。好在我们有秦天，省了我们多少口舌！
不过，那天真不是什么好日子。
我和情姐一直等保姆回来才从牛莉莉家离开。
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接到一条网络新闻推送：当红艺人钟浩然家中吸毒被抓，原定开播电视剧或受牵连。
钟浩然是电视剧《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的男二号！WT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