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男人而言，爱情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吗？答案是否定的。
对女人而言，爱情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吗？答案……也是否定的，如果你真的理解爱与人生的关系的话。
看到钟浩然吸毒新闻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天地失色，日月无晖，不久前叫我牵肠挂肚的秦天和林震都成了云烟。
是的，如果你问我在这世界上最爱的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是写作，而不是某个人。我爱写作胜过一切，我想象过自己没有爱情孤老终生，但我从未想过不写作。写作对我而言不是工作，它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原因和渴望，是我活着的最重要理由，是我的本能和一生孜孜以求的终极目标，是我源源不断的动力之源。我因此成为王小妹，在此基础上，我才活着，去爱和被爱。
《没夜》开播日原定下周五。主演之一这时传出负面新闻，播出必定延期；而钟浩然是吸毒，这基本上宣判这部剧的死亡——劣迹演员出演的剧，不可能公开播出。
钟浩然是在北京朝阳区的家中被抓，举报人是赫赫有名的朝阳群众，当场人毒两获，无可抵赖。这几年类似事件时有发生，所以各投资方迅速做出决断：将钟浩然的戏份全部换人重拍。
我接到电话赶到圣天浩海公司开会。几家投资公司的代表、秦天、田明和王伊的经纪人都在。
再次跟秦天见面我十分尴尬，而秦天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在电视剧后期制作全部完成的情况下，换人补拍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要配合秦天和王伊的卡司，这个演员人选不能太弱，而与此同时，名气差不多的演员多不肯降低身份接受“补拍”这样的差事。
李云等人提出了几个备选演员。有两位是这两年来通过网剧爆红的年轻男演员，还有两位是之前演员海选时表现突出的。其中一位是林震。
备选人一个一个被筛除，最后讨论集中在林震和一位当红新人冼睿之间。林震的优势是演技成熟，作品多，积累了一定的电视观众缘，同时在网络视频平台上也有一定的流量；而冼睿出道时间短，目前只有一部大网剧，观众主要是年轻的网络视频观众，对电视观众而言是生脸。大家不断比较两人各自的优势和劣势，迟迟不能定论。
“这个角色戏份很重，跟秦天和王伊对手戏比较多，两位经纪人怎么看？”周董将难题抛给田明和王伊的经纪人。
王伊的经纪人圆滑依旧：“来之前跟伊伊通过气，她说完全配合大家的决定，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田明刚要附和，秦天突然开口：“就冼睿吧。给新人机会。”
会场顿时一片寂静。圈内很多人知道秦天跟林震的过节，不便立即发表意见。
“王老师，你是编剧，对角色定位认识最准确，您的意见是……”周董是老狐狸，将手里的刺猬兜头扔给了我。
几万吨羊驼在心里奔腾而过。我想了想说：“从角色设定和表演经验来看，林震更适合这个角色，但不知道演员是否愿意接受补拍这样的工作；冼睿年轻，不过目前看来演技稳定，可塑性强，可以尝试。”——我并非想把刺猬原路退换，只是不想再跟林震再有交集。再说从我听到的消息来看，林震正在为借壳的事焦头烂额，应该没有心思再接戏。
周董频频点头，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有个提议大家听听好不好：我们做两手准备，林震这边，海选资料都有，唯一的问题是他肯不肯演，我们立刻派人跟他接洽，听听他的意见；冼睿这边，他已经表示愿意出演，我们就安排试镜，看看他的表现。等两边的信息都回来，我们再比较、决定，诸位觉得呢？”
除了我和秦天，所有人如蒙大赦，无不附和。
周董立刻安排李云联系冼睿，然后笑着说：“王老师，跟林震这边谈的时候，希望您抽时间一起过去。”
刚才过去的几万吨羊驼又奔了回来。不难看出，周董心里的目标就是林震，但他不想公然驳秦天的面子，我又被赤果果地当枪使了。
而我只能答应。
离开圣天浩海时，手机收到秦天的微信：有事详谈，B3停车场E096。
田明开车，我和秦天坐在后排座位上。我上车，他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让我们之间留下尽可能大的距离。安全的距离。
“你希望林震出演吗？”他开门见山问道。
“不希望啊。”我也头痛。
“那你就别去跟他谈，你去他肯定答应，如果出演，那我拒绝重拍所有对手戏。”秦天直截了当地说。
前排的田明忧心忡忡，想要插嘴又忍着。
我头大如瓮。重拍的话，我需要跟着调整剧本，投资方的要求是尽可能减少重拍场次、集中拍摄场景，能用替身的用替身，跟秦天和王伊的对手戏尽量缩减，国外取景部分如棚拍无法实现则需另外设计剧情……
“我想他不会答应，他现在很忙……”我随口说。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秦天像是打趣，但神情又很严肃，“总之，请您一定阻止他加入这个项目。他底子也不干净，万一有人借机翻旧账，又要节外生枝……”
“王老师！”田明突然回头打断秦天的话，“秦天的意思是怕再出岔子，还不如用新人——这个圈子怎么说呢，有心人要是想，总能挖出一点花边新闻炒作，没的也能说成有，您说是不是？这次被举报的事也蹊跷，咱们不得不防……”
田明急于撇清秦天，反而让我尴尬。“我明白，我们经不起再出意外了。”我附和道，“不过，我不知道能不能阻止这件事……”
秦天没再说话。
到了一个路口，我从车上下来。秦天关车门前说：“谢谢你。”
我脸腾地红得发烧。真是的！到底这个“谢谢你”是什么万能回复啊！
秦天看着我，愣了愣，又说了一句：“谢谢……”
“你够了！”我恨恨回了他一句，转身奔向地铁口。我当时的姿势应该像逃跑。
“谢谢你。”那天，听我说出“我爱你”后，秦天这样回答。
我脑子短路了几秒钟，然后反应过来：他当我是粉丝表白。那一刻，真觉得空中应该立刻飘起鹅毛大雪——我冤枉啊！“秦天，我爱你！”“秦天，我要嫁给你！”每次看见秦天，秦兽们都这样呼喊应援，他也听惯了；可是，我从来没这样喊过，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对他说！
秦天若无其事地开着车。这时，我的冤屈化为愤慨，我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真的！我爱你，秦天，不是粉丝对偶像，是女人对男人！”
秦天通过车镜看了看我，认真地说：“我知道，真的谢谢你……”他情绪稳定，没有震惊、意外、惊喜、羞涩、尴尬……只是说话的语气多了几分小心。
我又迟钝了片刻才想明白：粉丝中的真爱粉不都是把秦天当成男朋友吗？所以，他也习惯啦……
“我……”我想雄辩地证明我跟真爱粉不同，但搜肠刮肚只觉得词穷。那一刻，我的心情被绝望吞没，又冤枉又百口莫辩的感觉。突然间，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站起来，扑向秦天。我想咬他一口，以此证明我说的是真的。露出牙齿的一刻，我想起了吸血鬼和西方的僵尸，他们都是咬别人一口就会将他们变成同类。
秦天猝不及防，挣扎了几下，踩了急刹车将车在路边停下。
我被甩到了车的另一边，头撞在窗户玻璃上。
秦天白净的脖子上留下紫红色的齿痕，像是某些激情的遗迹。他惊恐地回头看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剧烈的脑部撞击终于让我清醒过来。我捂着头坐在座位上没说话。
“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他用手捂着脖子，扭头望着车门外说。
再次见到林震，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在我周围蔓生，他的脸，声音和感觉全都变得生疏……所谓“恍如隔世”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而我们分开还不到一个月。
主聊是李云，我偶尔说明一下角色的相关情况。林震认真聆听，理性分析，与李云有进有退地讨论着，两人公事公办，气氛融洽。
出乎我的意料，林震初步同意出演这个角色。“我相信编剧的实力，”他笑着看着我，目光充满深情，“也相信所有人的付出。”
李云非常开心：“那么，我们立刻转达您的意思，等老板确定。”
看着两人愉快的笑脸，我心想：秦天那边怎么办？他说过，如果是林震，他拒绝重拍对手戏——可是男一男二本来就有不少对手戏啊！
“你真的有时间演戏？”我问。
李云走后，我们在附近另找了一个咖啡馆坐下。
“补拍花时间少，拍完就能播出，这对我来说是难得的机会啊。”林震理智地说完这番话，抬头看着我，换了一副神情，“你最近过得好吗？”
我不敢与他对视。他关心的目光会让我的出走难以为继。
“我还好。”我随口应付着，不敢再引起话题。这一个月里，他找过我，也给我打过电话，发过微信，我统统没有理会。我讨厌拖泥带水的分手过程，要分就彻底，我已经体验过迟迟不分手的痛苦，也不相信分手了还可以做朋友。
“公司的事进展得不太顺利，勉强推不动，索性再等等……那么，拍戏的机会我就不想放弃了。收入和名气是一方面，还有一些收获是不能直接计算的……不过，你是不是觉得为难？”
他公司上市的事听说已经搁置了。那天跟情姐和牛莉莉见面的时候，情姐告诉我的。那也是我第一次详细知道林震公司的事。按照情姐的说法，他是在铤而走险，用“空手套白狼”的方法上市；但以现在的资本市场情形看，这很难走得通。
“其实也没什么。”我表面若无其事，心想李云他们千万要说服秦天才行，我可不想改剧本改到吐血。
“他们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我就决定接了。因为编剧是你……”林震低头说。
心不由动了一下，也痛了一下。我抬头看着他，想起情姐那天说的话：“你说你们分手了，我才敢跟你说——你早点离开他是好事，这个人不简单，做事业路子野还好说，男女关系上也有点乱……我也是刚听说的，你知道他结过婚吗？跟一个法国女人……”
“为了移民？”牛莉莉问。
“有可能，不过后来他没移……”情姐说。
她们的话题围绕移民去了，而我在原地揪心：他竟然结过婚？这么大的事怎么从来没提过呢？就算已经离婚，了解得干干净净，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吧？
如果是我，我肯定会坦白，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原本就脆弱，隐瞒到对方发现，形同欺骗。林震跟我不同，按照他以前的说法，过去的事他不愿重提，告诉我于事无补同时还会引起矛盾，所以，何必说呢？我尝试用他的思路来分析：如果已经离婚且两不相干，所以他的确有理由不告诉我……可是，我不是不好奇的女人啊！
“他为了角色不惜任何代价，你明白吗？”我想起情姐的话。
“是潜规则吗？”我问。
“对，而且很过分……”情姐神色诡异。
“投资人或者导演是男的？”我问。
“你……脑洞也太大了……”情姐无语地看着我，“是女的，但是他那时候才二十岁出头，而那个女的都五十了，而且据说是冲着结婚去的……不过后来没合作成，也就没结婚。”
我无意间阻止的，是这件事吗？
妈妈吃完从北京带回去的药之后没有来复诊，她照那个方子在家乡的药方又抓了药，吃了两周。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妈妈并非我想象的那样视死如归、淡定从容。我连续打电话给她，让她快来复诊，但是她一直推脱。
然后，我接到小学同学珍珍的电话，她说在当地一家保健品推销点看见过我妈妈。那家保健品公司推销抗癌神药，言之凿凿列举癌症晚期患者服药后康复的奇迹，但当地媒体曝光其药品都是购买现成保健品再更换包装高价转售。
我不想扑灭妈妈的希望之火，但她不能因此停药。所以，我打电话告诉她尽快来复诊，其他的补品和药也可以同时吃着。
不料，妈妈说，药不能乱吃，她要暂停其他治疗方案，先吃一段时间神药。我说万一效果不好呢？妈妈自信地说接待她的销售员小沈学医出身，说有的患者吃了半年癌细胞全都消失了，所以她也决定先吃半年看看效果。小沈说，小沈说，小沈说……妈妈一直引用着那个人的话。
我听出她的迫切和甘愿。对不能陪在妈妈身边的我来说，这是一种刺激
“妈，您相信我吗？我是您的女儿。如果相信我，就尽快来北京复诊，就算您不想吃药都没关系，我们听听医生怎么说。我也许很快就要忙起来了，您快点过来。”我在电话里恳求她。
妈妈笑着说：“你忙你的，我的事你就别担心了。我还能自己照顾自己。”
我突然忍不住喊起来：“自己照顾自己？你要是好好照顾自己，会得这么严重的病？！已经病了，就该好好治疗啊！我花了多少时间问了多少人才找到一个好医生，您为什么不相信？医生开的药你不吃，去相信街头骗子的药，您到底怎么想的？我不在你身边你就马虎拖拉，到时候病加重了还不是我的事？！”
妈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怒气冲冲地说：“我病了，死了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别跟着瞎操心！”
仿佛一个巨大的气泡被一下戳破，我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声音，心想，我和妈妈其实不像大多数母女那样亲密和融洽，我们彼此关心但无法好好相处。我的关心常常演变成斥责和抱怨，她不忍拖累但听上去像乱发脾气的老小孩。
我独自去了一趟医生那里，医生说如果病人不来复诊，上次的药方可以再吃一两个月，但那时必须复诊查看病情进展。
我就在那里抓了药，快递到妈妈家。
两天后，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大喊大叫：“你为什么要给我买那么多药？你问我意见了就给我买？你知道药多难吃吗？我宁可死也不吃，就这样！”
那时，我刚走到圣天浩海公司楼下，接着电话，我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停下脚步。铺天盖地的失落感将我淹没，是比爱情和事业受挫更严重深刻的打击，它来自至真至纯的血缘关系……
微信传来，李云问我到哪里了。
我匆匆回复了一句，急忙赶路。
林震确定出演男二，而秦天确定拒绝补拍，周董紧急开会，研究说服秦天的办法。所有中远景都用替身，然后我们观看了所有男一男二对手戏的近景场次。有一种技术手法叫“抠图”，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们可以用这个方法来解决；但是，考虑到视听品质以及作品的影响，最好不要走这一步。他们提出让我改相关剧情，我如实告知，有的可以改掉，有的决不能省。来来回回讨论了一天，大家一筹莫展。
“秦天拒绝补拍，这个符合合同约定吗？”我突然问。
所有人愣了，李云说：“虽然从合同上说不过去，可是他是巨星……”
“可是，只要他答应，编导演和后期都可以省很多时间和精力啊！”我说。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可是没有人想要打破“行规”。
“能不能说服秦天补拍呢？”我知道自己就像不通世故的愣头青，但我豁出去了。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周董说：“王老师，你愿意去尝试一次吗？”
“好。”我回答得爽快，但脸色阴郁。人生真的需要很多演技吗？那些不用演技的人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