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撑着一把黑伞，不住地喘着粗气，瘦弱的身体因为走了好一会儿的路而有些疲惫，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有些厌恶地望了一眼昏黄的太阳，此刻的黄昏，天边一片火烧云，阳光懒洋洋地散发着余热，投射在这片有些荒凉的大地上。
纤弱修长的手指举着伞，在走近门口时，小心翼翼收起来，放在门边，冲着房间里的人笑了笑。
关侑立刻把两条腿从桌子上拿了下来，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因为接下来就是接待顾客的时间了。
“客人来啦。”关侑低喝一声，一把飞刀甩了过去，擦过夜灵的脑袋刺入了沙发里，这可怜的沙发靠背上已经密密麻麻戳满了窟窿，全是拜这位主人所赐。
夜灵飞快抓掉脸上盖着睡觉的报纸，正襟危坐的同时喊了一声：“欢迎光临！”
“请问这是伊甸之东吗？”琉站在门口，遮住了夕阳，逆着光的背影，瘦得像根帅气的竹竿。
夜灵与关侑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当然。”
琉这才有些羞涩地走了进来，在关侑手势的引导下，坐在了书桌对面的椅子上。
夜灵穿着关侑的破T恤，外套也是他的军绿色夹克，长得高就是好，可以穿男装。
夜灵自从个子飙到一米七以后，她就一直在男装部购买M号的男装了，有时候还偷偷穿夜莱的外套，如今剪短了头发，更像一个大男孩了。
“说吧，有什么事儿要我帮忙。”关侑开门见山，当然这个所谓的帮忙可不是无偿的，过去是一张嘴吃饭，如今又多了一个饭桶的衣食住行，钱总是花得特别快。
“我叫琉。”琉有些不安地捏着拳头，不敢直视关侑的眼睛，头垂得低低的，语气也怯怯的。
夜灵看着琉的侧脸，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她站起来，朝着关侑缓缓走过去，眼睛一直盯着琉仔细打量。
关侑一脸鄙视地瞪她，张着嘴无声训道：没见过帅哥啊！
夜灵翻了个大白眼，回瞪道：你以为我是你啊！
她反手指指琉，又指指自己的眼睛，比画着两人才懂的手势：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关侑眉毛扬得一高一低，表示怀疑，在琉抬头的瞬间迅速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用无比专业的语气低沉道：“你继续。”
琉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缓缓眨了眨细长的眼睛，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你信不信世界上有鬼啊？”
关侑一愣，用力点头：“我相信。”
夜灵坐在关侑椅子的扶手上，附和道：“我也信！”
琉大大松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那我就放心了，如果你们都不相信，我就没法讲我的事了。”他身子幼稚地俯向前，“每次我说给别人听，他们都不相信我，后来我也不想说了……”
关侑安慰道：“我明白。”
他往左边缩了缩，好让夜灵靠得舒服些。
琉小声道：“那你们会经常做梦吗？”
夜灵立刻举手：“我经常做，有时候一晚上做好几个梦呢。”
关侑立刻把她的手打了下去：“我偶尔。”
琉紧皱双眉，压低嗓门：“你们相信……梦也会杀人吗？”
关侑认真盯着琉苍白瘦弱的脸，目光烁烁。
夜灵看着关侑，不知如何作答。
“继续说。”关侑按住夜灵的手，阻止了她的回答。
他发现琉一直在提问，他必须阻止这种一问一答的说话方式，因为这样反而会把自己绕进去。他认真盯着琉，试图发现些什么，可是琉那充满了紧张与惶恐的面部表情无懈可击。
琉仿佛感受到了关侑凝重的视线，抬起头来，凄苦一笑：“五年前我爸妈死于一场车祸……”
话还没说完，夜灵立刻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在琉低头的瞬间，移到了关侑面前。
她想起琉是谁了，以前她曾在报纸上见过这张少年的脸，那时他爸妈车祸身亡的消息占据了报刊的头条足足三天，因为琉的家族势力庞大，是基拉城排名第九位的富豪。当时琉不过十四岁，穿着黑色西装参加葬礼，一脸漠然。
关侑看着夜灵递来的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富豪之子，父母之死有疑。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专心等待着琉的故事。
琉咳嗽了两声，声音颤抖：“自从我爸妈去世后，我总是噩梦不断，我们家族更像被厄运缠绕一般，不断有人死亡。谁也不相信我说的话，我的叔叔他们都是在梦里被杀死的。”
天空渐渐昏暗了下来，最后一丝阳光退到了地平线。
“我一直害怕睡觉，因为在梦里总有个看不见的凶手，想要杀死我……”琉惊恐地缩成了一团，“只要我睡着了，他就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追杀我……可我永远看不到他的脸，我只看得到他的腿、他的鞋子，还有那把一直滴着鲜血的刀！”
“凶手穿着什么裤子，什么鞋子？”关侑问道。
“好像是深蓝色的裤子……”
“牛仔裤？”
琉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不是牛仔裤，是一种很有垂感的裤子，深蓝色……宽宽大大的……”
“腿粗吗？”
琉闭着眼回忆了一下，摇摇头。
“腿长吗？”
琉还是摇头。
“穿什么样的鞋子？”
“好像是帆布鞋……黑色的帆布鞋……走起路来悄无声息。我们像是捉迷藏一样，他追我躲……那种感觉，非常真实！”
“他追了你多长时间？”
“五年……从我爸妈去世那天晚上，我就开始梦到他了，只是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他想要杀我。我只是觉得似乎有人在跟着我，每次回头，都恰好有什么东西遮住了他，我只看得到深蓝色的裤子和那双黑色的帆布鞋。”
“你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那个人想要杀死你的？”关侑看着一脸痛苦的琉，追问道。
琉捂着脑袋，呼吸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他离我越来越近了，以前只是遥遥地跟着我，现在他已经开始提着刀子追杀我了！我每次都在梦里拼命跑！拼命跑！我穿过一条条的街，他就在后面一直追！我到处躲！到处藏！有一次他差点儿发现我了——”
琉的双眼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夜灵，她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抓住了关侑的手。
血丝一点点浮上了琉的眼仁，蜘蛛网一样弥漫开来。他的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肩膀，双脚踩在椅子上，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还在瑟瑟发抖。
“我只好躲进了巷子的垃圾桶里，将破纸板盖在头上，蜷缩成一团。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还有……还有血从刀尖滴落的声音……啪！啪！啪！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害怕极了，差点儿就叫出声来！我捂着自己的嘴巴，拼命捂着，然后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敢！我……”
琉的双手不由自主捂住了嘴巴，惊恐地看着虚空，仿佛自己还在梦中的垃圾桶里，而那个看不见的凶手正在一步步靠近！
夜灵想要起身安慰他，被关侑阻止了。
许久许久，琉的双手才缓缓放了下来，眼神从惊恐到疑惑，最后一点点平静了下来，嘴角扯出一抹奇怪的笑容：“他走了……我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于是偷偷从垃圾桶里钻了出来，想要看清楚他是谁。可是他的背影瞬间就消失在了巷子口，只有地上一串湿答答的血迹……”
“然后呢？”比起夜灵的紧张，关侑显得特别平静。
琉天真一笑，露出雪白整洁的牙齿：“然后我就醒了。”
夜灵给琉倒了一杯水，他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他就要找到我了……我有这种感觉，他会杀掉我！”琉放下杯子，求救似的望向了关侑，“帮帮我，我不想死。”
“我明白，你先回去，今夜我们会去你家保护你，你可以放心睡觉了。”关侑的眼神一直打量着琉，说了结束语。
“谢谢你，今晚请务必到。”琉用食指推过来一张支票，数字庞大漂亮。
“OK。”关侑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夜灵起身送琉离开，看着这个孱弱的少年拿起门边的伞，有些吃力的撑开，然后行着缓慢的步子，逐渐消失在了薄薄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