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末班地铁。
车厢里，扶手在冰冷的空气中摇晃，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厢里，只有零零散散十来个人，好多车厢里空无一人。
关侑饶有兴趣地看着地铁里的免费报纸，夜灵早已消失在了上面，所有的新闻新鲜度再长不过几天，就会被铺天盖地的新信息淹没，此刻的她早已褪去了女孩的姿态，与通缉令上那个长发飘飘的人相差了太多。
“干吗不骑机车啊？”进城后，关侑就把座驾丢到了维修部，和夜灵乘坐地铁去琉的豪宅。
“小银偶尔也要休息好不好！也要加加油按按摩喷喷漆什么的，你以为就人知道穿衣吃饭啊？”关侑总爱用鄙视的眼神看夜灵，而且那眼神贱得很想让人一脚踹上去，帅哥耍贱也是很欠揍的。
小银是关侑爱车的名字，跟着他闯荡江湖好几年，好歹混了个名字。
“琉干吗天黑还要打伞啊？”这个问题，夜灵憋了很久了。
“一会儿你直接问他啊。”关侑正盯着报纸广告页上的比基尼美女流口水，随口敷衍着。
“为什么我一直觉得琉怪怪的，虽然说不上哪里奇怪，就是……唔，心里感觉很不舒服，好像他身上有种让我害怕的东西存在着。”夜灵一把抢过报纸，揉成一团，遥遥丢到了垃圾桶里。
看不成美女的关侑只好百无聊赖地双手抱着后脑勺，望向远处——
一截截的车厢，那么长，长得望不到尽头一般，灯光明亮地照射着，稀稀拉拉的乘客都无精打采地垂着头，佝偻着身子，随着车厢摇晃的节奏而微微晃动。
夜灵顺着关侑的目光看过去：“怎么啦？看见美女啦？”话刚说完，她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些乘客为什么动作姿态都一样？！
“关侑……不对劲啊……地铁走了这么久，根本就没有报过站名，也没有停过，我记得那个瘦子在我上车时，还坐得远远的，现在怎么离我们只有三节车厢的距离了！而且那个长头发的女人，她好像离得更远，现在竟然也和瘦子坐在一起了。”夜灵顿时觉得头顶的空气凉飕飕的。
她咽了一口唾沫，默默向关侑凑了过去，压低声音，“他们在一点点地靠近我们，问题是，这地铁不知道要开到什么地方去啊，老板！”
关侑撇撇嘴，表示认同。
“看来……嗯，今天晚上又要活动活动筋骨了！”
夜灵哭丧着脸，缓缓摇头。拜托，她对这种活动筋骨的游戏一点都没有兴趣好不好！
关侑突然转过头来，皱着眉，语气十分不满：“怎么跟了我这么久了，还动不动就大惊小怪，以后你出去说跟着我混过，别人都不会信。赶紧的，伸伸胳膊晃晃脑袋，估计两分钟左右，游戏就要开始了。”
“游戏？！好吧。”夜灵无力垂头，关侑果然是个变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夜灵坐立不安，双手死死捏着腰间的两把银色小刀，随时准备行动。
关侑跷着二郎腿，仰坐着，吹着口哨，十分惬意地盯着车顶上的灯光，右手手指头摆出了一个三的造型。
三！
二！
一！
手刚握成拳头状，灯光就开始吱吱作响，一明一暗，而那些乘客已经无声无息地移到了隔壁车厢，一个个垂着头，缓缓站起来，朝着两人走了过来。
“老板，我们被包围了！”夜灵苦恼地抽出小刀，看着镇定自若的关侑，只见他惬意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压根就不存在的灰尘，咔咔活动了几下手指头，同时还摇头晃脑做起了体操活动筋骨。
“关——侑！”夜灵一胳膊肘杵了过去，“他们过来啦！”
关老板此刻正在认真地压腿，嘴里还喊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然后扭腰，左边三下，右边三下，节奏分毫不乱。
大约十来个人，摇摇晃晃从左右两边走了过来，依旧垂着头，佝偻着身子，只是双手开始缓缓抬了起来，灯光闪烁下，依稀看得到惨白的手臂上腐烂的肌肉和尖锐的指甲。
“是丧尸，别浪费力气，直接爆头！”关侑的结束动作是一个超贱的握拳展现肱二头肌的姿势，然后立刻恢复正常，和夜灵背靠背站着，叮嘱了一句。
“没枪，爆个大头鬼！”夜灵手肘用力撞了一下关侑的背，恨恨道，“跟着你就没什么好事。”
她一脚踢开了扑上来的第一只丧尸。
“一个通缉犯，还是我的助理，你说这样的话，不怕被炒鱿鱼？！”关侑痛得缩了缩，转身，拽住夜灵的胳膊，一用力，就把她甩了起来。
夜灵硬邦邦的靴子，直接把一只丧尸的脑袋踢掉了，丧尸立刻像被按了死亡开关，撞在窗户上，软绵绵滑了下去。
灯光闪烁，一明一暗，两人动作协调，你来我往，攻击着扑上来的丧尸。
明明之前看只有几个，还有一些倒下去的家伙，可是为什么扛了这么久，那些丧尸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夜灵抓住扶手，往上一跃，双脚并用，踢开了两只，一个帅气姿势落地，却听到关侑一声惨叫：“混蛋！你踩着我的脚了！”
“对不起！老板！”夜灵道歉的声音扯得很长，可一点诚意都没有，气得关侑哇哇叫。
“别被他们围住了，找个空隙，钻出去，跑——”眼见着这些呆头呆脑一脸扭曲的丧尸越来越多，关侑也觉得头大了，区区几个，他才不会放在眼里，可是“尸海战术”还是有被撕成碎片的风险。
“啊——哈！”关侑双手抓着直立的扶手，整个身子在半空中旋了一个圈，踢开了好几个，然后迅速抓着夜灵的手，“快跑！”
两人一路惨叫着往前跑，沿途还不忘冲着有门的地方狂踹，可是门丝毫没有动静，而地铁正朝着黑暗的隧道疾驰，后面的丧尸们嗷嗷叫着，爪子一只比一只伸得长，争先恐后地追着。
“怎么办？我们会被吃掉吗？”夜灵抡着胳膊一路狂奔，和关侑一前一后，铆足了劲儿地比赛着谁跑得更快。
诡异的是，车厢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跑道，他们穿过了一节又一节，没有看到任何出口，而丧尸追得更加欢快了。偶尔回头望，看见的都是密密麻麻骇人的尸体，还有远处密匝匝的尸头。
“废话，不然他们在追着我们练长跑啊！”关侑跑得气喘吁吁，看着夜灵这个家伙竟然能和他跑得不相上下，“你是不是女生啊，竟然还能跑在我前面！”
夜灵回头怒目而视：“这种逃命的时候，我怕你把助理丢在后面当人盾，能不拼命吗！”她从小就被夜莱当男孩养的，跆拳道、跑酷、散打和射击，样样通。
“Shit！”关侑咬着牙，猛地加速，被这个男人婆超过真是太丢脸了！
“嘎吱——”跑了好一会儿，关侑猛地刹车，夜灵整个人撞到了他的背上，一个反弹，差点儿直接摔倒在地。
“不对啊！我们跑了多久？”关侑往后望，那些丧尸早不见踪影了。这个速度这个时间，三十辆地铁也跑到尽头了啊！
“我怎么知道！”夜灵叉着腰喘着粗气，不放心地摸了摸鼻子，还好没有流鼻血。
“不对劲……”关侑撑着墙，看着前面空荡荡的车厢，在一明一暗的灯光下，似乎有一团黑雾呈旋涡状在空气中旋转着。
他转身往后看，几乎每个车厢的衔接处，都有一团旋涡状的黑雾，而他们一直慌着跑，再加上灯光昏暗，根本就没有发现旋涡。
怪不得……像没有尽头一样！
“鬼都知道不对劲！”夜灵索性坐了下来，太累了。
“我们分开走！你走左边，我走右边。不要跑，慢慢走，看看能不能找到出口。”关侑盯着那些旋涡，伸出食指探了进去，旋涡立刻吞没了他的食指。
“你干吗？！”夜灵下意识拉住他。
“似乎有人在给我们设局，我们分头行动。”他挣开夜灵的手，一头钻进了旋涡中，“看到什么都不要怕，因为……”
关侑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旋涡吞没了。
夜灵呆呆站在原地，不敢相信关侑就这样把她丢下了，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回来。
夜灵咬咬嘴唇，转身往左边走去，空落落的心里，莫名的悲伤涌了上来。
她闭着眼穿过旋涡，走进了另一节车厢，一切没有什么不同，还是冰冷的座椅，整齐划一的扶手，两旁透射着自己影子的玻璃窗。
地铁在飞驰，她明显感觉得到那越来越快的速度，她被困在一条不知名的黑色隧道里，也许，地铁是驶向地狱也说不定。
绝望的情绪把她死死拽住，步伐也越来越缓慢，眼里的泪水都快要涌出来了。
为什么要在这个该死的地方！
为什么爸爸要死掉！
为什么跟着这个好色又混蛋还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总是像使唤丫头一样称呼自己为男人婆的家伙！
为什么……好像自己都不是自己了！
这是冰冷的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
绝望像那团黑雾，旋涡越转越大，把她紧紧笼罩。
悲伤如看不见的蛛丝，一点点冲着她喷射，撒网，纠缠，死死裹住，成为一个情绪崩溃的茧。
夜灵惊慌失措地站在黑雾中，左右旋转，眼泪从眼眶中涌了出来，泪流满面，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爸爸……”
最无助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想起父亲。他会笑眯眯地摸着她的小脑袋，蹲下来，与她面对面望着彼此，笃定地点着头：“别怕，爸爸在。”
车窗镜子里，仿佛有一扇门，门的外面，是父亲在喊她。
“夜灵！”
夜灵嘟囔了一句，掀开被子，伸了个懒腰，从小床上蹦下来，穿着小拖鞋打开房门，揉着眼睛表示还未睡够。
“怎么又睡着了，爸爸要出门办事，你在家乖乖的，不要乱跑啊！”
“嗯！”她乖乖点点头，目送夜莱离开后，立刻咚咚咚跑回了卧室。
“姐姐，出来玩吧。”夜灵把所有的娃娃从床上抱了下来，堆在镜子前面，然后轻轻拍了拍镜子，小声喊道。
镜子里的小女孩也冲她轻轻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天真可爱的表情。
小女孩围着大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小靴子穿在脚上，剪着童花头，和夜灵玩游戏。
夜灵眨眨眼，女孩也眨眨眼。
夜灵嘟嘟嘴，女孩也嘟嘟嘴。
夜灵膝盖受伤了，她卷起裤子，露出一块结了痂的小伤口，女孩也有小伤口。
夜灵冲着镜子呵气，女孩也冲着镜子呵气，两根小小的食指在模糊的镜面上画圆圈。
“玩过家家吧！你是妈妈，我也是妈妈，这些都是我们的宝宝。”夜灵冲着镜子里的女孩，挥手。
“先喂他们吃饭吧。”
“来，张嘴。”
“姐姐，要吃糖吗？”
“嗯。”
“爸爸给我买了牛奶糖！我分你一半。”
“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
“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
夜灵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不可思议地看着车窗上发生的这一幕，那是自己吗？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姐姐……姐姐是谁？！
夜灵捂着脑袋，好像小时候真的很喜欢和镜子里的自己玩游戏，可是为什么这样看着年幼的自己，心里竟然觉得毛骨悚然。
旋涡里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般，是在做梦吗？
她摇了摇晕晕的脑袋，闭着眼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那些画面被她整个冲碎了，像尘埃一样，一点点消失在了旋涡中。
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高大熟悉的背影立在那里，夜灵猛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哭出声来：“爸爸！你到哪里去了！”
背影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任何体温。
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流到了夜灵的指缝间。
她一点点把手缩了回来，手上全是鲜血！
“啊！”夜灵尖叫一声，冲到背影前，赫然看到夜莱空荡荡的胸口，里面什么也没有，透过那个窟窿，依稀望得到对面的车厢。而血，正从窟窿里潺潺往外流。
“爸——”她惊慌失措，想要用手堵住胸口的伤，却徒劳无功，血还是飞快地往下流，湿透了她的整个手臂。
夜莱整具身体都被血水湿透了，血像河流一样蔓延开来，淹没了夜灵的脚背。
“爸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去找医生！我去找医生！”夜灵痛哭流涕，想要拉着夜莱的手离开，可是夜莱的身体凝固在地上，纹丝不动。
他双眼紧闭着，没有一丝生气，而脸色因为血液的流失而愈加惨白。
“救命啊……有人吗……有人吗……救救我爸爸……”夜灵跪在地上，抱着父亲的腿，泣不成声。
“救救我爸爸……”
“救救我爸爸……”
空荡荡的车厢里回荡着她声嘶力竭的呼喊，可是没有人回应，天地间，仿佛只有她抱着毫无知觉的父亲，再也没有了别的可能。
鬼使神差的，夜灵的目光变得呆滞起来，她突然把食指探入了血泊中，指尖立刻裹上了一层猩红的鲜血。
她缓缓站起来，在窗户上一笔一画用力地写着什么，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快醒醒！喂！”
“着火啦！快跑啊——”
夜灵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正好撞上关侑的鼻子，两人痛得龇牙咧嘴。
“你还真是哪里都能睡哦！”关侑没好气说道。
“啊？”夜灵环顾了一下四周，竟然还是在伊甸之东，自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难道一切都是一场梦？！根本就没有什么地铁，没有什么丧尸，也没有血泊中的父亲！
她猛地拍了拍胸口：“太好了，吓死我了，我以为出不来了。”
“你再睡下去，会真的出不来！”关侑嘲讽道。
“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都做梦了，这个是真的！如果一直醒不过来，就会被困在梦里，要么被杀死，要么被累死！这个梦魇还真是厉害啊。”关侑揉了揉鼻子，刚才好像有吻到她了，可是看她那一脸呆滞的模样，唔……应该没有发现吧。
他瞄了瞄夜灵，那家伙还是一脸迷茫，只好解释道：“梦魇跟着琉来了这里。”他指指地下，“让我们做了一场可怕的梦，梦魇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让人根本感觉不到是在做梦，以为是真实发生过一样，非常合情合理。比如，我们要去琉的家里，进城后，我去修了小银，我们俩坐上了末班地铁。如果不是那些旋涡，我都以为是真的！”
“如果我们真的被丧尸吃掉了怎么办？”夜灵想起那些密匝匝的丧尸，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关侑看着头发睡得东翘西翘的夜灵，笑出声来：“那就真的被吃掉了啊！如果我们在梦里死掉了，那么真实的身体也会死掉。比如，我们在梦里被丧尸吃了，血管被咬断了，那么血管就会真的断掉。如果我们在梦里被淹死了，死了的尸体就会像真的被淹死的人那样。”关侑做了个溺水鬼的造型。
“诸如此类，在梦里怎么死的，现实生活里的尸体就会同样死去。因为身体的反应，都来源于大脑。国外曾经做过实验，告诉实验者会用高温灼烧他的手臂，其实只是一把普通的勺子，但是勺子触到皮肤的瞬间，实验者的手臂上呈现出了灼伤的痕迹。”
“我明白了。大脑告诉身体，你死掉了，那么身体就真的完蛋了。”夜灵恍然大悟。
“没错。”
“也就是说，琉的亲人，真的是被梦魇杀死的！可是警察却什么也查不出来，所以就算琉知道真相，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对吧？你要别人怎么相信梦……可以把人杀死呢？”夜灵总算理出了一点头绪。
“完全正确！”
“可是为什么梦魇不直接杀死琉，而要长时间地折磨他呢？”
关侑耸耸肩，目前他也不是很清楚。可是心里仿佛有一丝亮光，只需要再确定一些消息，他就能理出头绪来。
突然，门被猛地推开了，气喘吁吁的琉摇摇晃晃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绝望的神情。
“他……来了……”
话音刚落，整个人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几乎同时，一团黑雾席卷了整个屋子！
关侑和夜灵惊愕地望着对方，还未来得及交换任何表情，就沉沉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