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妞中勿扰!别乱跑,后果自负。”
夜灵醒来时,发现一张便利贴贴在自己的手腕上,是关侑潦草的字迹。
这个死色狼!
她气得撕下便利贴,幻想是关侑那张贱兮兮的帅脸,三两下撕成了碎片,在地上又用力踩了几下才算解恨。
天还未亮,隐隐的光给地平线绣上了银边,孤寂的天空上,一颗明亮的星星高高挂在上面,有风,阴阴的冷。
她打开门,坐在石阶上无聊地丢石头。
伊甸之东周围没什么人烟,位于囚岛的最东边。她也不知道囚岛有多大,只知道这里很危险。
关侑叮嘱过她许多次,不准一个人到处跑,活动范围不准超过伊甸之东方圆一百米。可是这个啰唆的贱老板,现在竟然把她丢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独自去偷欢,真是混蛋,一点都不关心员工的人身安全!
伊甸之东周围有三座废弃的大风车,大大的扇叶千疮百孔,像三朵庞大的花朵兀自开放在这片荒野上。大风来时,它们懒散地转一转,像三个灰色的大旋涡,力量足够把人绞成肉末。
小石头滴溜溜滚了好远,被一只旧旧的牛皮靴踩在了脚底下。
夜灵裹着毯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啊了一声,继而一脸失落:“好久不见了。”
焰把小石头骨碌碌踢回来,一屁股坐在夜灵身边,笑眯眯说道:“看你无聊得很嘛,我陪你玩会儿。”
“好啊。”在这片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除了关侑,夜灵压根就很少见到人。
“你等等啊。”焰一溜烟跑了,回来时,手里抱了一堆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枯树枝,在夜灵脚边堆成了一个锥形。
“呼~”焰摊开手掌,手心突然蹿出了一簇小火苗。
“会烫手吗?”夜灵想要去摸,被焰一巴掌拍开了。
“废话。”
焰把蹿着火苗的右手凑到树枝旁,嘟着嘴,轻轻一吹,火苗瞬间伸长,舌头一般伸进了树枝里,轰一声点燃了火堆,一团红光与焰的红头发交相辉映。
“真厉害!”夜灵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这是特异功能吧,遗传的吗?”
焰挠了挠红彤彤的脑袋,点点头:“也许是吧,我妈也会,不过她需要念咒语什么的,我不需要,好像火焰天生就在我的身体里。”想到了卧病在床的妈妈,焰的神色有些黯然。
“怎么啦?”夜灵歪着头,关心地问道。
“我妈病了……这里的巫医已经没什么办法了,因为我妈妈得的是癌症,要送到城里的大医院去治疗。我问过别人,要花很多钱,可是我们家的钱不够。我妈又死活不去基拉城,她说自己就算死也要死在囚岛,哪里都不去。”焰苦笑着抹了一下眼角。
“要不找关侑借你点?他挺有钱的。”夜灵看着一脸担忧的焰,轻轻把那几簇翘起来的红头发压了下去。
焰咧嘴一笑:“不啦,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再说……”他看了夜灵一眼,慎重道,“我和他,并不是太熟。”
夜灵安慰他:“你妈妈那么厉害,又会念咒语什么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城里的医生也有很多是庸医,还爱乱收费。穷人根本看不起病,医院总是叫你不停地交钱、交钱、交钱!”
焰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大风衣,动作间看得到衣服里一排排小刀和别在腰间的匕首,蓬松的红发在脑后扎了根不起眼的小尾巴,可是大部分的头发还是火焰般桀骜不驯。
夜灵将毯子分了一半,盖在焰的肩上,她发现焰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伤心。
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惭愧,只能垂着头转移了话题:“焰,给我说说囚岛的故事吧。听说以前这里是监狱,真的吗?”
“唔,是的。我听老人们讲,囚岛曾经只是一座孤岛,后来用来关押那些被称为‘邪恶’的罪犯,许多人被流放在这座孤岛上……”
“邪恶?那应该不是普通的罪犯吧?”夜灵双手翻来覆去取暖,囚岛不知为何特别冷,现在还只是秋天呢。
“可能就是吸血鬼女巫狼人妖怪之类的吧,那个时候人们特别害怕他们拥有的奇怪力量,所以就想尽一切办法将那些疑似的人都关押了起来。”焰的脸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整个人散发着若有似无的热量。
“像中世纪欧洲对女巫的迫害那种吗?”那段历史,夜灵曾在书中读到过。
——在15至17世纪的欧洲,盛行一种“猎杀魔女”之风。
当时,英国埃塞克斯郡在1560年至1680年间处死了291名“行巫术”者,其中268人是女性。
瑞士的沃州一地,1591年至1680年间处死“女巫”3371人。
德国的一个小城市威森斯泰格,仅1562年一年就烧死了63个“女巫”……
“魔女”审判的正式化,是始于罗马教皇伊诺森八世的咨文规定。他任命教士雅各布斯普伦格和亨利克雷默为调查官,实施了一场反对“巫术”的酷政。
当时一本名为《女巫之锤》的书中详细记述了对“女巫”的审判方式。这种审判既没有起诉程序,也没有辩护人,除了严刑拷打作为逼供手段外,还有所谓的“女巫”测试法。
如:让被告用手在沸腾的水里取一枚圣戒,然后把手缠上绷带和封印,3天后若无痕迹,就无罪……或者将被告捆上手脚,扔进湖里——如果她沉到水底,则表示她无罪;相反,如果漂浮在水面上,则表示她受到魔鬼的保佑,必被送上火刑柱。
这种荒诞的做法结果是,无论被审判者是否“有罪”,她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时候的欧洲,笼罩在女巫可怕的阴影中。
“差不多。”焰添了几根柴火,“更夸张的是,人们看到瘦弱苍白的人也会蜂拥而上把他捆在广场上暴晒,期待他灰飞烟灭,那就意味着被抓的那个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可是大多数,都是些身体不好的人白白遭了殃。”
“有抓到过真正的女巫吸血鬼和狼人之类吗?”夜灵盯着跳动的火焰,眼前仿佛呈现出了那一幕幕凄厉的惨状。
焰笑了:“当然有。其实从古到今,他们都与人类共存着。那时候,人类蜂拥而上,抓了许多异类,数目庞大到自己都吃惊的地步。所以才专门在这座岛上建了一座可怕的监狱,试图把他们困在里面。”
“但大多数……应该只是普通的人类吧。”
“几乎有一大半是普通人类,只是身体或多或少有点毛病,所以看起来与正常人有所不同。后来,牢里也装不下那么多的犯人了,就用整个岛来流放他们,中间的东西格林兰道是绝对不允许这些犯人跨过来的——武力制止,过界者当场击毙!”
夜灵盯着越来越亮的地平线,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其实大可以和平相处的啊。”
“应该是人类骨子里的不自信和软弱吧,因为害怕与那些比自己强的生物竞争,害怕有一天被打压被猎食,索性先下手为强。”焰的语气有些无奈的愤怒。
夜灵小声反击:“其实也可能是因为异类先散发出来的杀意吧……如果只是和普通人类一样碌碌无为地生活着,人们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的不同。比如,吸血鬼以吸食血液为生,人类和家畜的鲜血就是他们的食物,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一只吸血鬼还好,可是如果三只以上,就足够消灭一个村庄了,倘若在静静的夜晚,人类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们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焰沉默了。
夜灵拍拍他的手:“所以根本不是谁对谁错这么简单的问题,人类体质天生不如异类,所以惊恐害怕只是本能反应。继续说吧,火焰少年。”
焰默默地,不动声色地反手抓住了夜灵冰凉的手指,因为个子高的缘故,夜灵的手指特别细长,手上有一些老茧,在温柔中夹杂了淡淡的坚毅。
她是那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来自于焰完全不熟悉的世界——繁华的、喧闹的、新颖的……所有可以形容的词语,都来源于对面那座庞大而繁华的城市,与之对立的,却是这座冷清寂寞的孤岛。
“很多年过去了,留在岛上的都是犯人或监狱看管者的后代……有些女巫、妖怪、狼人同人类结婚,生下的孩子都或多或少拥有一些非凡的异能。我妈妈的祖先就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女巫,拥有操控火焰的能力,这种能力传到我这一代,已经不需要任何辅助性质的咒语了。这种能力在我们这些后代身上,或进化或退化,也有些一代代传下来,身体里的能力因为血液的稀释一点点消失了。”
火焰一点点熄灭,天色大亮,地上只余一堆灰烬。
焰手心里的温度缓缓传输到夜灵的身体里,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就这样,囚岛彻底被基拉城放弃了,这里不归任何人管辖,也得不到任何有效的规划和建设。在这里,时光仿佛停止了一样,古老、陈旧、落后、贫穷、混乱……可是你知道,那边也没有如人们最初希望的那样,变成一座没任何邪恶和黑暗的天堂,反倒沦为了一座犯罪之都。政府的无能、社会的混乱、黑帮的兴起……人类从来都意识不到,是自身的原罪让城市沦陷,而不是他们认定的‘非我族类’,他们害怕强大的力量,害怕自己成不了主宰者,想尽一切办法打压,结果却适得其反。很多棘手的案子,还需要囚岛的猎人去帮忙。”
“像关侑那种吗?”
“是的。虽然基拉城里也有猎人,但是大家都知道囚岛的猎人便宜又好用,很少的钱就可以让他们卖命。如果不是关侑提高价格,也许大家现在的日子还很难过。城里人一直瞧不起囚岛人,甚至否认我们的存在。”
“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因为桥下稀的存在吧,过路人经常被那些凶残的稀吃掉。”
“你知道稀是怎么来的吗?”焰卖了个关子。
夜灵摇摇头,她当然不知道,关侑也没给她细细讲过,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吓唬她。
“稀原本不过是普通的水生物,像水猴子那种,根本就没这么凶残。但是迫害女巫时,人们把那些女人一个个用绳子拴住脖子,丢进水里淹死,每天都有一排排的尸体悬挂在桥边,沉到水里。于是那些水猴子养成了吃人肉喝人血的习惯,它们不再捕食水里的东西,每天就等待着投进水里的尸体……久而久之,那些水猴子就进化成了凶残的稀。后来,人们不再淹死女巫了,水猴子没有了食物,就开始上桥来猎食了。一旦盯上了落单的人,就会蜂拥而上,把那人拖进水里吃掉!”
“还是人的错啊……”夜灵觉得有些难过,为那段历史难过,也为自己生而为人难过。
“你听过‘潘多拉之盒’吗?”焰松开夜灵的手,转移了话题。
“谁不知道啊!不就是希腊神话吗?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含义?”夜灵不明所以。
焰点点头:“‘潘多拉之盒’是基拉城里一个神秘的组织,这个非政府机构微妙地维系着基拉城的平衡。”
夜灵认真听着,这个她还真不知道!
焰看着她,详细讲了起来:“政府腐败,警察无能,黑帮的兴起和高居不下的犯罪率,使这座城市更加混乱不堪。”
“这倒是,城里治安真的很差,女孩晚上压根不敢单独出门,很多案子都没有头绪,失踪人口特别多,寻人启事到处都是……我爸是警察,每天都很辛苦,可是他干了那么久,依旧是个普通刑警,升官发财的却永远都是那些坐在办公室里住着高级别墅的家伙。基拉城贪污特别严重,黑帮完全合法化了,他们可以轻松搞到持枪证……帮派斗争、人口贩卖、贪污、偷渡、洗黑钱,杀手集团……‘犯罪之都’的美名可不是浪得虚名。繁荣的光环背后,黑暗的邪恶铺天盖地。”
“‘潘多拉之盒’这个组织,早在异能者大清洗时期就成立了,成员都是遗留下来的异能者,他们隐藏在人类中没有暴露自己……”焰解释道。
“他们是站在囚岛这边吗?”夜灵很好奇。
“曾经是的,可是如今,似乎已经变成了基拉城的守护者了。”焰的语气很复杂。
“焰,你很讨厌人类吗?”夜灵敏锐地嗅到了焰的情绪。
焰扬扬嘴角,回答得很巧妙:“我一点都不讨厌你,因为从身体构造来说,我也是不折不扣的人类。”
“囚岛的异能者分为两派——光明者和暗夜人。‘潘多拉之盒】’的成员属于光明者,主张和人类和平共处,以人类的姿态行走在这个世界上,成员名单,绝对保密,低层的人员,根本不知道上一级的成员到底有谁。暗夜人则主张复仇,要人类为过去所做的一切后悔,想要用自己庞大的力量凌驾于人类之上,成为绝对的统治者。”
“焰,你站在哪一边?”夜灵喉头一紧,脱口而出。
焰哈哈大笑:“我,当然站在黑暗这边啊!如果不是那些讨厌的家伙把囚岛隔绝起来,我们也不会活得这么狼狈辛苦了。”
他看着夜灵难过的脸,渐渐收起了笑,低声道:“开玩笑啦,我是中立派!关我P事呢,那些大人物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小蝼蚁操心。
夜灵长长松了一口气:“焰,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焰竖起风衣领子,呵了一口气:“我才不是什么好人。”
“啊?”夜灵愕然。
“你相信时间可以停顿吗?”焰迅速转移了话题,他今天像是特意来找夜灵聊天的。
夜灵摇头:“不,时间一直是勇往直前的。”
焰竖起食指在她眼睛前晃了晃:“错!当你的速度超过时间流失的速度,时间对于你来说,就是停止的。所以在格斗中,速度快的那个人,百分之八十是胜利者,因为他看对手的动作,犹如镜头慢放。”
“那,永恒是什么概念呢?我在书里读过一句关于永恒的解释——所谓永恒,就是消磨一件事物的时间完了,这件事物还在。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一切都是相对的。所谓的时间静止和时间永恒,都是有其参照物的。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囚岛上生活的人普遍寿命比基拉城的人的寿命要长很多。时间在这里流淌得很慢,因为没有快节奏的生活,没有飞速发展的科技,没有奔波劳累,人们生活的方式大多比较古老,而且由于自身DNA的缘故,多是混血儿,所以……也许一个看起来十六岁的小孩,其实已经二十多岁了。一个看起来五十岁的老人,没准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焰站起来,从高高竖起的风衣领后露出一双微笑的眼睛,“所以,夜灵,不要单纯地相信你的眼睛哦,它不能说明什么。”
语毕,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