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已到，河两岸的枝条都抽了新芽儿，远远看去，雾蒙蒙一片黄绿色。云禄给葳蕤在这附近买了一间屋子，相比较她之前住的地方小了很多。院子倒挺大，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在屋角中了几棵月季花，现在叶子和花都没长出来，寂寥得难看。
夏曦瑶到这里的时候，大门还关着，门栓上系了条红布条，在春风中小幅度摇晃。临安的春天很短，也不像别人的书中描绘的那般，春风温柔、坚冰被温暖融化。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感受到那和煦的阳光和春花盛开的景象。
转了一下门栓，便听到“吱——”地一声，门开了。
邻居有出门的，转过头来好奇地打量夏曦瑶，对上她的视线之后又迅速移开。
云禄请了一个婆婆照顾葳蕤，她在院子里面拉了一根长绳子，趁着阳光正好，将被子拿出来挂在外面晾晒。夏曦瑶进门的时候，她正在拿着木棍敲被子，一棍子下去，被子上面飞出许许多多细小的绒毛，扑倒她脸上。婆婆的鼻子被这些小东西搔弄的直痒痒，打了好几个喷嚏，声音震天响。
“婆婆，葳蕤姐姐在屋子里面么？”
“啊，是，啊秋。”她又打了一个喷嚏，揉揉自己的鼻子，开始抱怨脏兮兮的被子，“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不干活的大小姐，悄悄这被子，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晒过了，难道盖着都不觉得潮么？”
夏曦瑶没有搭话，进了屋子里面。
屋子里面采光不好，她习惯了二十一世纪那样的大门大床，待到这样的房间里面总觉得堵得慌。
葳蕤正坐在桌子旁边嗑瓜子，她的肚子还没有显现出来，腿脚也没有浮肿，正翘着二郎腿，往地上吐瓜子壳。见夏曦瑶进来，热情地招呼她坐下来一起吃。
“这地方也太差了。”夏曦瑶忍不住皱眉，这里哪像是一个孕妇应该住的地方，不抑郁真是古人心理强大。
“没办法，谁叫我压错了牌，平时看着那小公子出手阔绰，没想到在家里根本就做不了主。”葳蕤虽然不满意，但是路是自己选的，再苦再累也要咬牙坚持下去。
“你也不想想，现在他们家里人接受不了你，你生了孩子之后，她们家就能接受你了？”夏曦瑶虽然能够理解这个时代女人做出的一些选择，但是，有时候她们那脑子，她真心不敢恭维。
“着你就不懂了吧，女人呢，都一样的，吃的就是青春，是脸。”葳蕤一本正经地开始自己的讲座，“我呢，早就想好了，他们家里人能让我去做妾大概都觉得有辱门楣了，且不说我还被那么多男人给睡了，就算是个清倌儿，云家也不会八抬大轿把我抬回去。”
“嗯。你都想的这么透彻了，还甘心在这里呆着生孩子？”夏曦瑶可是知道的，这古代有钱的男人，怕老婆不敢娶小妾，会在外面养外室。一个月里面，大老爷呢，想起来就来看几眼，再匆匆回家，把女孩子扔外面，这事情不少。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这风言风语就出来了。可别说，那些个姑姑婶婶婆婆奶奶们的八卦，有时候还真挺接近事实的。
葳蕤自然是有自己的的小九九的，她这一辈子，就生怕前半辈子赚的钱不够给自己养老送终的。所以啊，生个孩子，让孩子继续救济救济自己。
将这话说给夏曦瑶听了，夏曦瑶差点就要骂她了。她自己心里想的倒是好，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本事。真以为云家人都是些眼瞎耳聋的么，说不定人家连这个私生子都不会承认。到时候，葳蕤又要养活自己，又要养活孩子，还不得累死。
当然了，这些话她没有说出来。不是自己的事情，理应是少掺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就算夏曦瑶说了什么，对方也不能从一而终，最怕的就是学了个半吊子，最后的结果惨不忍睹，还要来埋怨她。
夏曦瑶来是想听葳蕤讲她以前经历过的事情的，她遇到过的那些垂涎她美色，与她有关系的男人，让夏曦瑶觉得新奇。
这简直就是中国版的《艺妓回忆录》啊有没有！
她们两个人一个喜欢听故事，一个喜欢絮絮叨叨地将自己有交际手腕、有魅力，所以通常说着说着，半天时间都过去了，也不觉得饿。
葳蕤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被一个姓胡的男人看中了，那个姓胡的当年可是有权有势，做人做事都有一股狠劲儿，就是年纪大了一点。
“听说女孩子都对第一个男人印象深刻，如此看来，果然是真的呢。”夏曦瑶开始试着套话，她套话技巧很高明，不说自己的事，全都是“据说，听说，在哪里看到”，完全不发表自己的看法。
就比如这个问题吧，她的答案肯定是否定的，因为用了一下类比的方法，她发现自己只能记住考得最差的和最好的考试，以及高考考研等大型考试。至于第一次考试？开玩笑呢么，有几个人能记住。所以，第一次什么的，都是扯淡，八成是因为有人将它作为了人生的重大考试。
葳蕤听她说到这个就来气：“真不知道什么畜生说的，女孩子那么小就可以经人事了，我当初差点去了半条命。还有那个什么落红的，我那被子上可全都是血，什么落红，那是伤口。疼的我哇哇大叫的，姓胡的也不停手，真是禽兽不如。”
放在盘子里面的瓜子都吃完了，葳蕤伸长了脖子朝着窗户外面大喊：“婆婆，婆婆，给我拿些瓜子。哦，还要一点松子。”
真奇怪，这个动作明明很粗野的，为什么葳蕤做起来就很漂亮呢。夏曦瑶突然就想起了洛丽塔，也是一个野性的女孩子，可是野性任性得讨人喜爱，充满了活力与生的气息。
婆婆走进来，打开五斗橱，将袋子拿出来，一边倒瓜子一边说嘴：“就几步路远，还偏偏要把我叫回来，你就不能自己倒了？”
“我这不是怀孕了，不敢动弹么。”葳蕤自有借口。
“就你怀个孕了，真是娇贵。也不看我，我都生了三个了，也不像你这样。怀老大的时候，还是要早起挑水做饭伺候公公婆婆。大冬天的，照样去河里洗衣服。哪还有你这样的福气，还能找个人伺候着。”
夏曦瑶觉得她们的相处模式有趣，这位婆婆可真是嘴毒，一点都不怕得罪金主，不像是那些个被欺压很久的唯唯诺诺的仆人。
“哎呀，行了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葳蕤又抓起一把瓜子磕起来，待到婆婆嘟嘟哝哝地走了，她又继续说，“别理她，就是说话不好听，还唠叨。人不错，也没像其他人一样，看我是卖身的看不起我。”
其实葳蕤真的也没有看不起自己，相反，她骄傲着呢。看看一个个女人，守着一个男人，连花点钱还要看丈夫的脸色，苦死了。她多好，又不用害怕情人出去找别人，又能大把大把花钱，还有那么多男人上赶着想同她亲密亲密，舔着脸来求她。
“挺像你亲妈的。”夏曦瑶这么一说，葳蕤乐了。
“原来亲妈都这么个样子啊，我算是领教到了。”说完，还给了夏曦瑶一个同情的眼神。
好像明白了云禄为什么会喜欢葳蕤了。夏曦瑶见过单亲家庭的朋友，尤其是之后没有被好好爱过，反而又被伤害过的那种人，多多少少会有一点自怜的情绪在。所以她都尽量避免提自己的家庭，觉得那样伤人。也有很乐观的，她由衷地钦佩她们。可是像葳蕤这样的，还真没见过。
有一瞬间，夏曦瑶真的在可怜自己，毕竟出门的时候又被老妈唠叨了。
“你接着说，后来那个姓胡的怎么了？”虽然她经常把别人的话题带跑，但是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想知道的东西的。
“还能怎么，当初也不知道男人都是些什么货色，跟着一群蠢女人学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就被姓胡的给讨厌了，转手就把我给卖到妓院了。”葳蕤叹了一口气，还在为自己当初脑子的不灵光后悔，看到身边认真听着的女孩子，谆谆教诲，“我跟你说啊，男人呢，你就顺着他，鼓励他，捡好听的说。但是呢，又不能一点脾气都没有，那样就没意思了。”
点点头表示自己受教了的夏曦瑶。见对方还是用亮晶晶的双眼看着自己，她不禁想问：难不成还需要拿小本本记下来么？这又不是素材。
“其实这东西，我说了也不好用，还是得你自己边学边琢磨。”
“嗯——”我难道要去窑子里面住上几天么？她妈不把她的腿打断才怪。
葳蕤瘫倒在子子上，叹了一口气，揉揉自己的脑袋。
“我怎么忘了，你这可是无师自通的呢。”
夏曦瑶坐直了腰板，眼睛里面满是疑惑：“嗯？”
“嗯什么，你别跟我说你不这么觉得。”葳蕤好笑地看她一眼，这呆呆傻傻的样子看起来真可爱，伸出食指戳一下她的头，嗔笑到，“你就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吧，我可听云禄跟我说了，你把季浩源折腾得够呛啊。”
“嗯？”又是一声疑惑的问句。
“不是，你是真没反应过来么？”葳蕤挪了挪屁股，面对着夏曦瑶，“你不是有心要吊着季浩源的？”
穿越过来还是依旧没有爱情头脑的夏曦瑶：“季浩源不是佛教徒么？就是清心寡欲要去出家的那种，他对我有意思？”
“你不知道他喜欢你？”葳蕤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原以为是跟她一路货色的女人，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是想岔了的，“他不是对你很好么？”
季浩源是对她很好没错。
“可是，他对别人也很好啊。”夏曦瑶完全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他不是还给你介绍了大夫帮你保胎么，对你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啊。哦，对了，他还给我和容芷上课，还给乞丐送钱。”着妥妥就是一个出家人慈悲为怀加上圣主的人设嘛，若是这个世界再混乱一点，说不定他就是个小天使了。
“那蓝雪臣呢？”
“这么大的孩子知道些什么啊。”夏曦瑶好笑，她小时候还说过要嫁给某某某呢，结果，长大之后，发现那个男的不仅长残了，连性格也歪了。
“你已经十二岁了吧。”
“十一岁，还没过生日呢。”越来越喜欢装嫩的老年人夏曦瑶，撅着嘴希望自己永远只有八岁。
“不小了，还有两年就能嫁人了。”
夏曦瑶：“……不要，我还要出国读书呢。”
“我说真的，你回去好好想想，季浩源和蓝雪臣你究竟怎么选。”葳蕤语重心长的说，终于显露出了一点成年人的成熟，“我看好季浩源，他对你不会太差的。早早订婚，要不然，元帅府那边，你是拒绝不了的。”
“真的不是那个样子啦，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夏曦瑶觉得古代女人真是被爱情糊了脑袋了。
葳蕤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曦瑶，你把他们当做朋友，他们可不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或者说，你一直这么说，是不是也不想承认他们对你的感情？你是明知如此却在逃避，还是，你想都不敢想他们会喜欢你，你在自卑呢？”
一句话，瞬间刺中夏曦瑶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