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省得鼠疫已经全部解决,蓝元帅在府邸为伍思海举行了一场宴会,为了答谢他的功劳。伍思海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是耐不住施翀良一个劲儿在他耳边嗡嗡嗡像是苍蝇一般,一时不停地念叨这件事。
“快去快去,去了之后我们能吃到好多好吃的东西。”施翀良一边在镜子面前看自己的领结,一边摆出各种各样妖娆的姿势,比女人还要聒噪。
“我不想吃。”
“不行,你要是不去的话,这场宴会就举办不下去,举办不下去,我去那里蹭饭吃!”施翀良又开始往自己头发上抹头油,将所有额前的头发都梳到后面,一根头发都翘不起来。
伍思海还在整理他的报告,这次的鼠疫事件让他名声大噪,但是他并不关心这些东西。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空闲时间,他希望能够安安静静将报告梳理好,写论文记录自己的研究成果。
“快起来收拾一下,你总不能只穿这件衣服吧?”施翀良好似很嫌弃他的样子。
伍思海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衬衫,笔挺的西装裤子,腰上围着一根棕褐色的蛇纹腰带,金属扣方方正正。并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地方。
再看施翀良,深蓝色底子的西装套装,上面是白色的条纹。大红色的领结紧紧围在脖子上,伍思海看着那个样子就觉得呼吸不畅。
“我们去参加的是化妆舞会?”伍思海问。
“不是啊,”施翀良撑着桌子站在他面前,用食指绺了一下自己额上的头发,“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帅?”
伍思海:“……待会儿过去了,你不要跟我走在一起,也不要说你跟我认识。”
“嘿,你怎么了,嫌弃我啊。”施翀良吹胡子瞪眼盯着他,“你忘记我们的浓浓同学情了么。”
伍思海终于受不了他,一言不发地将所有的报告都整理好,放到夹子里面。拿上自己的西装外套,走出家门。
“唉唉唉,等等我啊。”施翀良到处找自己的牛皮皮鞋,一边叫一边追伍思海。
蓝元帅的府中早就已经布置妥当,他们在一个西式建筑的大厅里面摆上了三层蛋糕。水晶灯闪闪发亮,照在身着盛服的女子身上,让她们戴着的首饰更加光彩夺目。
季浩源被乔慧挽着,两个人慢慢走进来。
季父季母看到他们两个人,稍稍惊讶了一下,面面相觑,却又都在心底偷着乐。乔慧比之夏曦瑶不知好了多少,她不仅是家世年龄,还是教养学识,抑或是容颜性格都比夏曦瑶胜出许多。
季浩源的左臂一动不动,僵硬地如同雕塑。
“怎么,不习惯啊?”乔慧觉得好笑,低声问他。大家都知道季浩源的怪癖,离女孩子总是远远的,一旦接触都会变脸色,偷偷拉开距离。当然,他跟夏曦瑶的事情,在朝夕会也不是什么秘密。不仅仅是因为云禄整天拿这件事说季浩源,更是因为,他待那个女孩子实在太特别了。每次跟她说话,他眼中就再没有别人,眼神及其温柔,还会不时宠爱地拍拍她的头。那可是一向不与女孩子亲近的季浩源啊。
季浩源的胳膊有点发麻,他其实不希望乔慧搂他这么紧,那一块地方又热又闷,很难受。听到乔慧的问话,他呆滞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还好。”语气僵硬可一点都不像是还好的样子。
“真奇怪,你今天怎么突然想到要找女伴了?”乔慧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用眼神巡视四周。
“尝试一下。”季浩源连看都不看她,乔慧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点生气。
“你要是真的要尝试,也要尊重一下我,季先生。”她认真说到,“你这样做让我觉得很难堪。”她也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子,当然不能够忍受别人这样忽视自己、厌恶自己。
“抱歉。”一点诚意都没有的道歉。
“算了,你呀,还是自己去玩吧。”乔慧将自己的胳膊收回来,季浩源的不愿意可都写在脸上了,周围的那些个小姐太太都不是吃素的,说不定在私底下会怎么编排她们呢。乔慧可不希望自己成了别人嘴里面,主动去贴男人的女人。
“好,谢谢你。”季浩源像是得到了特赦令,真的自己走了。
乔慧自己生了一肚子的气,提着裙子走到休息区去了。
休息区里还坐着几家女眷,她们围坐在圆桌前面,品尝着国外厨师做的甜点,笑着说些家长里短,气氛融洽。见乔慧过来,都开心地冲她招手。
“怎么,和季家少爷——”一位小姐压低声音看季浩源一眼,对着乔慧问,话却只说了一半。
“别瞎猜了,就是同学关系。”乔慧连忙撇清,“那可是个和尚,你们可别乱传,我就是帮个忙的。”
“好好好,不传不传,乔家小姐是个狠角色,我们不敢惹。”一个太太拿着手绢捂嘴,调笑道。几个人笑成一团,乔慧狠狠拧了一把她的手臂:“叫你胡说。”
“哎哟哎哟,我不敢了,你还下死手呢,疼死我了。”那太太一边躲一边叫唤,“今晚回去看看,铁定被你掐紫了。”
“得了吧,你皮厚,才不怕掐。”另一个太太接话。
“瞧你们一个个牙尖嘴利的,真是怕了你们了。”乔慧佯怒,“快快别说了,这国外厨师的甜品还堵不上你们的嘴么?”
“太甜了,齁着了。”她身边的太太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反正我是吃不惯的。”于是几个小姐太太们的话题又转移到了哪家的饭菜好吃,哪家的衣服首饰好看上面。
男人堆里面不是在谈战争局势,就是在说商业政治。
季浩源拿着酒杯穿梭在人群中,婉拒了许多人的邀请,四处寻找伍思海。
云禄早就发现了他,却等到他走到自己面前才叫住他。“季浩源,你在找伍医生?”
听到有人叫他,季浩源停下脚步,回答他:“啊,是。”
“怎么把乔慧给扔到一边去了?这可不像绅士的做法。”云禄觉得好友最近的行为越来越反常了。
“我,还是不习惯。”季浩源叹了一口气,“总觉得这样亲密的样子不舒服。”他心里感到罪恶和愧疚。
“行行行,真有你的。”云禄鄙视地看他一眼,“就只有夏曦瑶,你跟她亲密你不觉得不舒服,别人你都觉得不舒服行了吧。”
“别这样说。”季浩源就连反驳都是这样温温柔柔的语气。
“蓝元帅带人来了。”季浩源顺着云禄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一身戎装的蓝元帅。他站在所有人当中都是十分显眼的,军人的硬气和英气与那些浸淫商界和政界男人的圆滑都不同。
蓝元帅走到大家面前,拍拍手,音乐声立刻消失,大家也不再说话,都转过身看着他们。
“今天,请到了我们临安省的大功臣,伍思海医生来到这里,啊,”蓝元帅顿了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男人置于众人的焦点中,“都说,‘医者仁心’,我们的伍医生,不畏鼠疫的危险,深入研究,帮助我们战胜疾病,令蓝某人十分敬佩。我想,在场的各位都听说过吴医生的事迹,都是心怀敬佩之情的。今天呢,将大家请过来,主要就是想介绍伍医生,带给大家认识一下这位英雄。人才呢,是不能被埋没的。当然,我们也设置了募捐的环节,这灾后的重建工作,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话不多说,大家,随意,随意。”
蓝元帅话音落了之后,音乐声又响起来,众人都戴着微笑的面具与身边的人交谈。
“果然是为了钱啊。”云禄叹了一句,“真是太没有新意了,你说,他鼓动鼓动大家把儿子女儿送过去参军也行啊,不去就要交钱换人的那种。”
季浩源:“……募捐确实比你那种做法温和多了。”他说完这句话,突然就停了,但是还有话要问的样子,于是云禄也没接话。只听他继续说:“云禄你们家以前是不是做海盗的?对于劫持人质换钱这种事做的还是挺得心应手的。”
“你以为我这算是狠毒的了么?”云禄瞥了他一眼,“比起你的小媳妇来,我这可是差远了。来之前我见到夏曦瑶了,还跟她说,这肯定要捐钱。你知道那妞儿怎么说的?她说,应该把那些官员商人的孩子扔到军队里面做拉军饷的职位,拉不到钱就要受罚,保证能有源源不断的钱。嘿,这方法不错啊。”
季浩源:“……你别把她教坏了。”说完就走了,根本就不给云禄辩驳的时间。
云禄内心是崩溃的:谁敢去教坏你们家小恶魔,就算你不对我怎么样。呵。葳蕤护她护得跟亲妹子一样,一句不好的话都不能说,说了他家小美人儿就对他甩脸子。他怎么敢?
委屈兮兮。
季浩源是看到伍思海落单了,才走过去。
“您好。”他上前打招呼。
伍思海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他看起来倒不像是一个医生,而更像是一个学者。
“您好。”他淡淡回应。
“我叫季浩源,是季式织造的大股东。”男孩子穿着一身西装,身子骨看起来有些单薄,但是说话做事透着中国圣人特有的那种温润感觉。
伍思海对他印象很好。
“我,想学医。”季浩源话音刚落,伍思海就惊讶地张大了嘴。
“真的?”他问。
“是,我已经看完了好几本医术,内容能够全部记住,国医的体系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但是,一直没有人指导,只会纸上谈兵罢了。”
“先不要说这些。”伍思海打断他的话,“你现在是公司股东,你有多大的可能性可以放弃这些去安心研究医学?”
季浩源皱眉,他给不出答案。
“你再好好想想,年轻人。”伍思海拍拍晚辈的肩膀。他的手劲儿很大,季浩源感到一副担子突然压在身上。
“就算我无法放弃这些,我的责任。我也不会放弃继续学医的,我早已决定将这作为我一生的事业了。”季浩源直视他的眼睛,“伍医生,我希望能有机会得到您的指导,我很敬佩您。”
大概是从少年的眼中看到了热情与坚定,伍思海笑了。
“年少有志是优点,锲而不舍是一种积极的精神。我对你,说不上指导,但是,我最近在整理鼠疫的资料,缺个助手,或许你能帮我。”他的助手都帮助省外抵抗鼠疫去了,现在发现,有些事确实不太方便。因为原本以为能够帮忙的施翀良,总是在帮倒忙。
季浩源听到这句话,眼睛顿时亮了,身上那成熟老成的外衣突然就压制不住少年的稚气,他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好,谢谢伍医生。”他的胸腔盈满幸福的情绪,回答地坚定又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