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农忙已过,家家户户都将这一年的收成仓起来,留待没有收成的半年。夏曦瑶是在葳蕤孩子过满月的时候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的,她许久没见葳蕤,忘了也是自然的。只是没想到,葳蕤还记挂着她,邀请她去吃孩子的满月酒。
夏曦瑶年纪小,想着自己总归是有收入的人了,还是征求夏母的意见买了点礼物带过去。夏母不怎么喜欢她跟葳蕤走太近,本想让她推了的,这好人家的女儿怎么会跟妓女外室小妾混在一起呢?夏曦瑶只说,古往今来风流人士,认识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关键是自己能够独善其身,不为外物侵扰。而且青楼女子不乏有情有义有勇有谋者,以身份将人加以区分,是最愚蠢的。然后他又举了历史上几个开国皇帝的例子,告诉母亲,这时来运转之后,人下人也能变成人上人。
夏母说大道理是说不过夏曦瑶的,最后只能淡淡提一句:“你可别读书读傻了。”
夏曦瑶嘿嘿地笑:“读书可不会让人变傻,变傻的是不会读书的人。”
她最近一直在想着换工作,打字这种事情,连技术都算不上,熟能生巧,什么人都能做。她年纪小,出来工作总是要吃点亏的,资本主义的大老板们哪一个不是周扒皮?专门盯着人小好欺负呢。她以前跟那些人不怎么熟,前几天偷偷议论了工资,发现自己比别人低,这她就不满意了,连这样的苦力都要克扣,她可不想再继续做下去了。可是这个年龄太尴尬了,能做什么也是个问题,纵使她精通三国语言外加各种专业知识,也没办法呀。信息的不对称性太坑她这种没什么商业头脑的人了。
夏曦瑶去云府的路上正好路过银匠的家,取了之前定制的银镯子,花样是她自己设计的,送给葳蕤的。这孩子出生之后,大家都将目光投射到这个小东西身上,早就将母亲忘记了。她不知道葳蕤生孩子时是否惊险,但是听说认识在家里找接生婆接生的,没送到医院去,她有些担心,怕工具什么的没消好毒。
云府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热闹,突然想起来,葳蕤这身份尴尬,生出来的即使是儿子,也不过是个庶出的,上不了台面的。能把庶女写的那般气势凌人,竟然能够压过嫡姐一头的,还能嫁给王爷做正妻,也不怕皇室灭作者满门,这根本就是在动摇封建统治的尊卑根基嘛。转念一想,自己怎么又较真了,这样的小说大家都是图个乐呵,怎么竟然当真了,把幻想小说作者当历史研究者来批判,也是吹毛求疵了。比如,这个世界,还是不要按照史实来了,不然她爬塔重生没几年又要挂一次了。
孩子被奶妈看着,葳蕤乐得自在,见夏曦瑶进门,将她拉了过去。
“我怎么觉得你脸色不太好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面光线昏暗,葳蕤的脸看起来发黄,“而且人家都说,坐月子会胖起来的,你这怎么,好像瘦了许多呀。”
“别说了,这宅子可闷死我了。”葳蕤叹了口气,显然是不开心,“我是没想到,这大家族里的女人竟然你能比妓院里的那群还不要脸,一个个装的人模人样的,背地里做的事,恶心死个人。”
夏曦瑶知道,葳蕤这性子什么的,讨男人喜欢,女人嘛,几乎就全都是她的敌人了。现代社会有个词叫绿茶婊,有人解释为钓男人却不给睡,还有人解释为,对着男人装柔弱,对同性则辣手摧花的两面人。葳蕤,大致可以归到第二类里面去,她在女人中人缘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怎么回事?”
“还不是我生了个儿子?”葳蕤努努嘴,“他们说我身份不好,想着把儿子过继给老大或者老二,因为云禄现在没有正妻,所以没办法过继。当我是傻的么,我就这么个儿子在手里,就能巩固我的地位了,我连孩子都没有了,那不就是被按照妾来对待了?”
“那云禄是怎么打算的?”
“云禄听我的。”葳蕤露出得意的笑容,“云禄他妈都快气死了,整天想着给他找老婆呢,云禄就是不找就是不找,哈哈,气死那个老妖婆。”
“别这么说,毕竟是人家母亲。你要是想长长久久待下去,不能得罪他母亲的。就算现在云禄站在你这一面,可是若是他母亲出了什么事,毕竟母子连心,这愧疚可是会慢慢磨掉对你的感情的。”
葳蕤不说话了,带着笑意盯着夏曦瑶看,眼中全是打量,让人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怎么了?”
“你到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没经历的女孩子,想东西想得,角度奇特。”葳蕤挪了挪身子,倚在垫子上,腿上还盖着被子,“这个,我早就想到了,男人的感情,太短暂了。我这呢,大概也是我手段高超吧。”
听到这里,夏曦瑶笑了出来。
“笑什么啊,不相信我?”
“那倒没有,你接着说。”
“反正啊,我在这个宅子里面,早晚得熬成一个充满了怨气的黄脸婆。你都没看云府的那些女人,太恐怖了,一个个笑起来脸都是僵的,笑得跟家里死了人一样。”葳蕤说话嘴巴毒,又没什么顾忌,夏曦瑶提醒她她也不听,依旧我行我素,说也只有在夏曦瑶这里才会这样说。
“你也不怕我说出去。”
“你不会,你呀,我觉得其实比我还不在乎呢。我就是想知道,你底线究竟在哪里呀,为什么感觉什么事情你都没大反应?”葳蕤也是因为,她从未感受到夏曦瑶有那种抢男人的举动才亲近她的,偏巧她对女孩子更照顾一些,与自己不同,“我知道了,让你嫁给蓝雪臣!”
夏曦瑶:“……你不觉得是我老牛吃嫩草了么?”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葳蕤觉得好玩,“那嫁给季浩源呢?”
夏曦瑶:“……我觉得可能会每天早晨被叫起来念经。”
“哈哈哈哈哈,”葳蕤玩上了瘾,又开始问,“那云禄呢?让你嫁给云禄怎么样?”
夏曦瑶:“……你连这个都敢说?你忘了自己现在跟云禄才是一对儿么!”
“快说说嘛,快说说,我想听,我又不会怪你。”
夏曦瑶想了好一会儿也想象不出来那样的画面,脑壳有点疼,最后只好放弃:“我想不出来,可能,我在嫁进来之前,已经出家了吧。”
“你就那么不待见云禄?”
“不是,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夏曦瑶摸着下巴认真地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两个人可能会手挽着手对酒当歌,然后,去嫖娼……”
“哈哈哈哈哈,你不会喜欢女人吧,还要跟他一起去嫖娼?”葳蕤笑得前仰后合,夏曦瑶完全不懂,她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夸张,大概是这些日子被这深宅大院的沉闷气氛感染得笑点变低了吧。
“不是的,我其实比较想看云禄和美女们互动。”
“互动?”
“嗯,你想啊,他刚开始去呢,就调戏女孩子,女孩子娇滴滴地回应他。然后呢,两个人一来二去,衣衫尽退,滚到床上,进行生命的深度交流。我呢,就在旁边兴致盎然的看着,桌上放着一杯清茶,一碟点心,一个剧本,香炉内烧着香料,袅袅烟雾升起,一室都是香甜。我身后坐着身穿白色衣衫的琴师,拨动琴弦,叮叮当当,婉转悦耳。”夏曦瑶一边说一边比划,“最后,我就安安静静看他们两个人滚来滚去,当然,如果缺少了一点美感,就轮到我上去为他们指导一下了。啊,现场版的,想想就激动。”
葳蕤不明白,为什么偷看人家的床事也能让夏曦瑶笑得一脸回味无穷。
“云禄对你而言,怎么就跟个小倌儿一样。”
“嗯,还好吧,还好吧,”夏曦瑶确实不喜欢这样的浪荡风流公子哥,“我喜欢老实人。就是那种超级超级闷的,嗯,你稍微逗一逗他就会脸红的,可是又不是什么东西都不懂。想想就觉得好喜欢啊。”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季浩源的影子。不行不行,不能想他,她虽然喜欢那种男人,但也是有底线的,佛家弟子不勾搭。
“你这口味真奇特。”葳蕤想了想,“可是那种男人,傻傻笨笨的,注定是成不了大气候的。”
“谁说的,在金庸先生的笔下,哦,不是,我是说,你知道‘大智若愚’么。这人呢,有的有智慧,有的有小聪明,我喜欢的就是前面那种。品德高尚,为人谦逊,待人接物有原则有责任心。”就像郭靖那样。
“季浩源有没有‘大智若愚’我看不出来,我倒是觉得你,‘多智而近妖’了。”云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外走进来,看葳蕤一瞬间慌张的神色,夏曦瑶知道,她定也是不知道的,他究竟听了多少东西去?
多智而近妖是鲁迅先生形容诸葛亮的吧,是以前就有这个词语了,还是说,时间线又乱了?夏曦瑶一时之间迷惑不解。
“我哪有如此足智多谋?你倒是举几个例子来验证一下。”
云禄坐到葳蕤身边,亲吻一下她的额头:“你瞧瞧你,会刺绣,会编绳,会两国外语,写的一手好字,还会打字;儿时从恶男手中救下容芷,不久前又劝说蓝元帅放弃屠城;听季浩源说,你还会看账本,懂公司经营。我倒是很好奇,你还会做什么,或者说,你不会什么。”
“我不会写诗,不会下棋,不通乐器,不懂跳舞,不精画画,难入政治。”两世为人,总是比别人多了一点技能的,只是没想到季浩源将她的事都告知云禄了,真讨厌。
“看来你不会的还挺多的,让季浩源好好帮你补一下吧。”
“再说吧。”夏曦瑶不欲多说,找了个由头告辞了。云禄看她的时候,眼睛里面都是玩味,好像在说:我已经看透你了,你这个妖精,你究竟还有什么招数没有使出来,快来给我们看看吧。
真不知道穿越女们是怎么隐瞒住自己的身份的,她明明带着两世的记忆都做不到,每天被人用各种惊诧的语气询问,就好像她突然被人附身了一般,大概也只有蓝雪臣那个傻瓜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吧。
夏曦瑶走后,葳蕤和云禄又说了一会儿话她就乏了,躺下想休息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屋子里面没人,葳蕤也不想起床,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适合她。她是野惯了的,这大宅子里面处处都是规矩,什么话能说得,什么话说不得,就好像有本书规定了一般,太折磨人了。也难怪云禄不喜欢待在家里,就想着跑出去,她也是不想再待的。等到儿子记着她这个娘,离不开她的时候,她再另做打算。
思及此,她找了丫鬟将奶娘找过来,自己抱着儿子在床上坐着,想从现在开始就培养一下母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