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三楼的一间包间里,姜涟拖了张圈椅坐在小阳台上,特地让服务小姐选了这间正斜对着二楼“素水月问”,虽然有着青纱遮映,却一点都妨碍自己观察楼下的一举一动。
“顺风耳”“千里眼”那是做仙人的福利。
女魃挪挪软靠的位置,让自己舒服地蜷在团椅里,高跟鞋早就甩在了一边,看着漫不经心地划弄着手机,楼下两姐弟的对话,事无巨细地就这么落进了耳朵里。
姜涟这个身份是很久前姜家为自己准备的,就像为瑶光帝姬准备的那个“姜媛”的身份,在人间正常存在的身份。若是往回溯回个百年,伪装一个新的身份是件很容易的事,而目前的这个时代里,没有身份就寸步难行了,有时女魃很佩服帝姬的远见,在人间培植姜氏一裔可真是神来一笔。
没想到瑶姬甩手扔给自己的这枚徽章这么厉害,在这如意楼里简直是畅通无阻,就算是在营业高峰期,指点一套包间,都立刻就被安排好了,瑶姬戏说它是拿来蹭饭用的,啧啧,当初自己还真信了,一直就没当它是一回事,扔在虚空里闲置,今天是跟着苏摇光姐弟两人来到了如意楼,才想起了这么一件妙物,现在想想,若没有这枚徽章,估计自己今天都未必能进如意楼的这个门。
听着苏摇光苏天枢两姐弟的对话,也都是些非常普通的家长里短,随口的唠嗑,却听得女魃头皮一炸。苏摇光的这个弟弟根本就没有追问一年前摇光离家出走的事,甚至于当摇光的语气,连女魃都能听出的纠结,而苏天枢却刻意地绕开了。
想想,时隔一年才找到自己离家出走的姐姐,却什么都不追问,只是一味的安慰。对于摇光为什么出走的原因,甚至一点都不在意,更多地却在旁敲侧击询问关于姜媛的事,让女魃不由地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苏天枢他什么都知道。
苏天枢对姜氏的那几句总结,并不是站在世人的角度上评论的,世人只是认为姜氏保留了某种古老的仪式,却不会真的认为姜氏真的可以通神。女魃一瞬间笃定,这个人他非常了解姜氏,了解姜氏身后存在着真正的神祇,他知道自己是谁,甚至知道自己的原身,借着周知戏弄了自己。
女魃停下来滑动手机页面的手指,转而抚上露台的栏杆,轻轻地敲击着指间,自己和瑶姬在一年前,在明鉴古镜的提示下才找到转世成人的芷渊,当时只顾着如何救回苏摇光的那条小命,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调查苏摇光的人际关系,匆匆地粗略地了解了一点,却怎么都没想到,在芷渊的转世身边,潜伏着这么厉害的人物。
和苏摇光同血共源,投生在了一个家庭里,苏天枢这个人,不不,他一定不是人。转而再想,这么厉害的角色,竟然会失误让自己的姐姐遭受那样的厄运,怎么都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女魃想到这里,一个激灵顿时想起了什么!!那是瑶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天地无情,所以人间才有道,孤幸一裔上古神族,视天地万物皆为刍狗,再悲,也不会逆反天道,扭转人常…”用瑶姬的现代文来说就是,“就算你快死了,老子也不管,早死早投胎。”
神族仙班之中,也就只有上神一裔,一直秉承着这样的准则。明明无所不能,却宁可神隐星海归墟,也不愿意染指世间。人世困苦,颠沛流离,一切皆在命理之中,作为神祇不应该过多的干涉人世。
女魃站起身来,望着楼下的小露台,此刻苏天枢正推开花窗向下张望。女魃的视线仿佛要把苏天枢给洞穿了,片刻后,女魃冷冷地嗤笑了一声,“要是让瑶姬知道被人下了套,估计这姜城要好生热闹了。”低眼正对上了苏天枢抬头找寻来的目光,女魃不由地沉思,这眉眼似乎是在哪里见到过的…
与此同时,在云上有仙峰的琅阁顶层,瑶姬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眼泪水都要被酸出来了,到底是谁这么思念自己,天都黑了还在想!!瑶姬愤愤地歪头支颐,瞳孔深处正映着远处姜城的一点星光。
“帝姬?!”站在一边的黑麒麟涿玄正在汇报着什么,而瑶姬一脸走神的模样,不由地向帝姬询问。
“无妨,继续说吧。”瑶姬摇摇手,示意涿玄继续往后说,“姜家的那小子回去了?”
“是的,应该是追着姜善汽车的定位找到了附近,姜家猜测姜善可能是上山了,由山神传话上山,按照帝姬的交代,就把还没有苏醒的姜善交给了他们带回去了。”
“额。”瑶姬点点头,随口应了句:“你落雷落得重了点。”
“涿玄知错了。”
瑶姬回头瞥了一眼躬身的黑麒麟,摆摆手,“姜善命里有你这一劫,你也不用太上心了。”瑶姬收回目光,继续趴在阑干上,沉默了片刻后,伸出手指指着云下的姜城对涿玄说,“往日里,你和九哥他最亲,这次他回来,你就去迎他一程吧。”
“遵命。”黑麒麟依旧冷冷地,有一句回一句,绝没有一句多言。
瑶姬忽然想到了那截然相反的白麒麟青澄,这兄弟俩所有的话加在一起都被那白麒麟给说光了。瑶姬勾起了一丝浅笑,却很快就消失了,只要看到这对麒麟兄弟,自己不可避免地就想起了某个人。
正在自己愣神之时,就听到手机提示了一声,瑶姬向着涿玄挥了挥手,“你忙你的去吧。”说着伸手翻开手机,就看到女魃的一条私信,“看到苏摇光的那个弟弟没?帝姬猜到他是什么来头了嘛?”
还没等瑶姬回信息,又跳了出来一条,“你知道不,他喊我龟仙,我×”
瑶姬眯着眼睛,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微微一乐:“什么来头,我怎么知道呢,飒!~没想到放鱼饵钓出了一条大鱼了。清蒸了好吃还是红烧了好吃呢?”瑶姬依然趴在阑干上,一手摆弄着手机,反反复复地从苏天枢的照片切到女魃的留言上,然后又切回到照片。
“真是黄雀捕蝉,黄雀儿埋伏在最后了。”
涿玄的身影消失在楼口,瑶姬若有所思,回眼看了眼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又面无表情地转望着云下。
对于苏摇光的事,自己并不是没有私心的,从最初找到摇光,决定伸手救她的时候。也许早在得知芷渊转世,那阴谋的种子就深深地埋下了。
那赤鲛一族对于上古神裔是怎样的存在意义,别人不知道,那幽冥之主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年甚至用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芷渊身上,永世囚禁在幽冥北境…不得转世。
就算是这苏摇光出现得那么蹊跷,自己还是出手了,瑶姬看着手机里的那人儿,苏摇光的弟弟,不由地低头笑了起来,笑得控制不了身子微微发抖,眼底一丝厉色闪现,却又很快就消失了,好得很,瑶姬双眼盯着远处的灯火若粲然。
这一年里,苏摇光一半的时间是封闭意识陷入昏迷之中,瑶姬费时费力用一场虚幻的梦取代了苏摇光原来的记忆,这才让苏摇光苏醒了过来。为了弥补上那缺失的半年时光,瑶姬只有再编织出新的梦来填补上苏摇光的记忆。若只是南柯一梦,瑶姬的法术是绰绰有余,可是在当代的人世里,为了一个人重塑真实的经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万幸,苏摇光的宅女本质,所接触的人际关系非常单纯,只要略略地修改一下关键人物的记忆,比如租房给摇光的房东,经常接触摇光的编辑。再加上苏摇光的性格温和,很容易就能被人接受,又太普通的没性格了,放入人海里就没淹没了的普通容貌,很完美地变成了在姜城生活过一年的漫画家了。在其次,万幸在姜城,有着姜氏一族做后盾,自己有这个资源为苏摇光编造这一段崭新的人生,完美地避开了一年前被囚禁被伤害的记忆。
瑶姬也想过,干脆就这么抹去苏摇光的记忆,换个身份在姜城重新生活。这个想法在尝试了数次后就被打消了,苏摇光的记忆在对于某一点上非常执着,甚至于超越了自己的未婚夫。瑶姬开始慎重起来,毕竟在这个普通的女孩身体里,沉睡的是芷渊,自己也拿不准是苏摇光对过往二十多年的执念,还是芷渊在慢慢苏醒。
若是这样岁月柔长,看着苏摇光消耗了这一世的时光,护着她到老到死,对于瑶姬也不过是须臾间的事,也不枉曾经和芷渊并肩而战的过往恩情。可是,九哥他回来了。
过往的记忆最好是不要去触碰啊,一扯开风云骤变,鲜血淋淋。想是自己也在这冗长的时光里越来越贪念平稳,当年的年少意气早也被磨去了棱角。就算时光流淌了千年万年,九哥那当年的模样,瑶姬还清晰地记着,芷渊死去时,哥哥那痛苦却又隐忍的笑,就像是一把刀,让瑶姬心头就是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