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岳氏
白能2018-01-21 21:263,696

  夜谈过后,鸦青借着姜汤的热意入眠,一夜无梦。次日一早,齐淮先行离开——这是昨夜商量后的结果,鸦青复明后才能回山,齐淮却还要尽量避开岳欢,以唐家堡的行事风格,自然是暗中保护鸦青更为方便。

  二人骑马又行了两日,方才于午时到达洛城。

  洛城建在坪山脚下,东西各延伸出数十里。商道从此经过,催生出许多镖局,林林总总有十八家,其中最大的当属岳氏坪山镖局。

  两匹骏马载着二人疾驰过去,坪山镖局大门洞开,总镖头岳歌早已迎了出来。

  岳欢一扫往日的丧气脸,利索地下马,无法掩饰激动之情:“大哥……我、我……”

  岳歌深知兄弟不善言谈,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我懂我懂,回来就好,边境凶险,你去走这一遭我也好放心交给你更多差事。”

  “啊,”岳欢啊了一声,想起一桩大事,拉过岳歌,“这位鸦青姑娘……的师兄曾救我一命,她的眼睛也是因为我才被铁算盘毒瞎的,此事由我而起,能不能、能不能请林先生看上一看,鸦青姑娘复明,我也能安心。”

  岳歌细细打量鸦青,见她容颜精巧,穿着打扮整齐干练,虽然双目失明,却与常人无异,应是内功深厚,将其余四感用到了极致,不由得肃然道:“姑娘放心,岳某定会请最好的郎中,为姑娘尽力医治。只是岳某想斗胆问一句,鸦青姑娘师承何处?”

  “昆仑。”鸦青拱手微笑。

  初次出门,她打着十二分精神、十二分戒心,岳歌的声音听着温和绵软,比岳欢更有少年气,这微妙的落差让她忍不住便要笑出来,又顾念着不能太早现原形,便只说了两个字,让自己在外人眼里更高深莫测些。

  此举果然有效。昆仑在传说乃是神仙居所,鸦青虽然并未沾染多少仙气但周身不羁的气质也很是有些应景,岳大哥心中的肃然之感又增添了几分。

  当下三人进门去,岳歌早已备好宴席,几人一通胡吃海塞。连日赶路,岳欢就没吃过好饭,鸦青缺了视觉活的更是辛苦,酒足饭饱后岳歌还提出带鸦青逛逛镖局“认认路”,鸦青婉言谢绝,岳歌也只好作罢。

  只有瞎子自己知道凭听觉和嗅觉认路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

  管家李诉手脚勤快,给鸦青收拾出来一间客房,还是单独的院落,在镖局后院东北角,环境清雅。

  只因坪山镖局没有女主人,只有几个丫鬟,李诉觉得还需避嫌,故而找了这么个院子,岳家兄弟也并无异议。既是单独住着,还配了个指路的小童,鸦青更是乐见其成。

  回了院子,鸦青摸索着坐到椅子上,许是连日赶路身子疲惫,没过多长时间竟直接睡着了。

  恍惚间被人拍醒,未加思索鸦青手腕一翻拍出一掌,那人轻飘飘地闪过,不知用的什么硬兵器,在鸦青关节处轻轻一磕,那条右臂便软了下来,鸦青正要起身再攻,只听那人低声说:“我的姑奶奶,消停一会吧,是我!”

  竟是齐淮。

  “你打我了。”鸦青正色道。

  “是你在打我。”齐淮比她还正经。

  鸦青脑门上青筋隐约可见,挤出一丝微笑:“你来干什么?”

  扰人安眠这事在鸦青看来无比过分,自她记事起就不曾有人做过,连贺白那粗枝大叶的人都知道这样不妥,也就山上的端阳弟弟不懂事的时候闯过一次,可端阳五岁之后也不会做这种事了。

  “哎,不要生气嘛,”齐淮从袖筒里拿出一把泥金折扇,狗腿地给鸦青扇着风,“我昨天就到了,探查了一天,跟你讲,这个岳家可不简单啊。”

  “哦?说来听听。”鸦青果然追问。

  原来岳家并非武林世家,只是兄弟二人的祖母石繁花年少时有缘拜入画谯宫,在江湖上博了个“画颜双姝”的称号。另一姝是哪位前辈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岳家祖辈开当铺,经营久了也颇有积蓄,很快便富甲一方,雄踞洛城。

  可惜好景不长,干这一行难免接触什么奇珍异宝,二十年前不知岳氏得罪了什么人,竟招来灭顶之灾,月黑风高之夜有人一把大火将岳家烧了个干干净净,全家上下近百口人,只剩下石繁花拼死护出的岳家兄弟。

  彼时,岳大刚过五岁,岳二只有三岁。长成少年后,岳歌习了一身的好武艺,在洛城最大的镖局庆远镖局手下做镖师,很得总镖头童兆庆的器重。

  谁成想两年过后,岳歌机缘巧合结识了李诉,被其撺掇着自立门户,又借昔日祖母的名义向画谯宫递了拜帖。

  画谯宫既是中原三大宗之一,只随手照拂也足以让人忌惮,有它庇佑,江湖宵小无人敢往坪山镖局下手,如此一来坪山镖局很快就发展壮大,已经隐隐超过了庆远镖局。

  齐淮把这些旧事讲得十分精彩,末了,他倒了碗凉水润润嗓子,添了一句:“李诉这个人我也打听了一下,不会武功,但很有些手段,如果发生什么事,你记得要小心他。”

  “好,”鸦青长舒一口气,“多谢。”

  “其实你没必要太过在意,”齐淮安慰她,“这些都过去很长时间了,你只是来治伤的。”

  鸦青一脸茫然:“我并不在意他们过去发生过什么,你想的太多了。”

  齐淮呆愣半晌,拿起扇子猛扇两下想掩饰尴尬,却被鸦青劈手夺去。

  “风这么厚,你在扇子里装了几斤铁?”鸦青晃着扇柄。

  那扇子掂着颇有些分量,果真不是凡品,鸦青三指捏着它在手中上下翻飞,好似一只金色的蝴蝶扇动着双翼。难为她即便目不能视,双手依旧灵巧。

  齐淮并未理会她的问题,顿了一顿,突然道:“等你医好眼睛后,我送你回昆仑吧。”

  折扇陡然停住,鸦青如玉般的手指捏紧了铁扇骨,缓慢而小心的摩挲着:“你看出来了。”

  “是。”齐淮应道。

  一直以来她都显得有些太悠闲自在了,即使是散漫的性格使然,可跟着一个陌生人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土地上,她也不该如此快活,就像……就像一切都是预料好的。然而从被人打坏双眼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是偶然的。

  “我在昆仑住了十六年。”鸦青又慢慢地转起了扇子,这能让她放松。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齐淮却能立刻明白——刀光剑影的江湖是每个年轻人都向往的,包括他自己。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灰影一晃,齐淮倏地一拍鸦青,矮身钻进桌下,电光石火之间鸦青一震手腕,泥金折扇瞬间打开。

  “青姑娘,庆远镖局童总镖头跟月遥小姐来了,童家大小姐说……想见见青姑娘。”灰影温润的声音传进鸦青耳朵里,原来是李诉。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鸦青思忖着,依照方才齐淮所说,庆远镖局与坪山镖局应是对头才是,怎么童兆庆会带女儿来呢,那位大小姐还点名要见她?

  牡丹厅里摆着许多牡丹,只是时节不对,花盆里只有光秃秃的枝桠,养得好的几株还挂着零星几点叶片。

  这萧条的景象,鸦青自然瞧不见,但其他人可以。

  “二哥,这花都开败了,养着它做什么?养花的下人一个个都是瞎子吗,怎么不搬下去?要不……我那儿有几盆菊花开得正好,明天给你送过来?”童月遥微微偏头,看向岳欢。

  她今年快要二十岁了,生得很有几分韵味,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却还像豆蔻少女。

  从岳欢的位置看过去,刚好瞧见她咬着下唇,是美景,比牡丹盛放还要美的美景。

  岳欢低下头喝了口茶。

  鸦青捏着铁骨折扇微微施力——如果她没听错,童月遥拐着弯在骂她。自己初来乍到,做了什么事得罪童月遥?师父曾说凡尘中人最贪恋的无外乎钱权色,前两者她一个孤女自然什么都没有,至于第三种——

  “童姑娘此言差矣,真正的瞎子,比如在下,花开能闻香,纵是花落也让人不愿舍弃,你说是不是,二哥?”鸦青露出倨傲的笑容,语气有几分揶揄。

  如果贺白在,他一定能看出来鸦青要挑事。

  鸦青的一脑袋浆糊渐渐清明,她被李诉一路引过来,岳歌好声好气地只让她坐在一边,倒是叫她过来的童月遥话音里像是受过什么委屈,掩饰得很好,但言语之间藏不住讥讽。

  嗨呀!鸦青忍不住暗叹一声:我自来这边,岳家对外只说是二爷救命恩人的师妹,岂不是书中戏里常说的故事?那么童月遥是“青梅竹马”,自然把我当成“一见钟情”了?

  第一次受到女孩的敌意,鸦青心里满满的兴奋,面上带着微笑,等童月遥接话,然而她却失望了。

  “这……这里的牡丹,其实是……我养的。”岳欢不大明白鸦青为何那么说,她从来都是叫岳兄、岳欢、岳二,这次偏偏叫的是二哥。但童月遥和鸦青之间似乎……有那么点不和气?

  “青姑娘,可是从昆仑仙山而来?”开口的是童兆庆,女儿的心思,当爹的一清二楚,赶紧把牡丹的话题岔过去。他嗓音粗犷,人跟嗓音一样粗犷,与他女儿的娇媚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只有那双大眼睛能确定这两人是父女。

  童兆庆此来岳家主要为重阳节十八家镖局大宴。此时原本也是由他坪山镖局起的头,往年每到重九日,坪山镖局都宴请地方父母官和各家总镖头,逐渐成为约定俗成的聚会。李诉又卖童兆庆个人情,于是成了两家合办。

  百姓怎么过节童兆庆管不着,可十八家总镖头聚会确是需要他跟岳歌商议决定的。现下本应他和岳歌私聊的场合,多个岳欢还说得过去,添上月遥和鸦青这俩姑娘算什么事儿。

  “正是,”鸦青颔首,“怎的前辈也有仇人在我昆仑墟吗?”

  童兆庆尚未说出什么,门口忽地进来一个小童,垂手道:“林先生来了。”

  话音伴着扑鼻的酒气,熏了鸦青一脸——她最靠近门口,感觉又比旁人敏锐许多,后面那人步履虽然沉稳,可带来的酒味让她蓦地一晕。

  头昏脑涨地,她隐约听见一个清越的男声说:“岳先生,我的一个老朋友来这里……嗯?这孩子中毒了……”

  耳畔声音悠然飘远,鸦青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继续阅读:6.悬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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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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