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治14
那天,许多路人都看见个披头散发的小姑娘埋着头一声不吭地在大街上走,她的泪珠落了一路。
苏芳回到苏府,收拾了自己的衣物,拿走苏仪送她的一些饰物,便悄悄从后门离开。
离开后,里追会把姐姐照顾好的,苏芳这样想着。
但天涯茫茫,苏芳并不晓得自己该去哪里。
遥望城外的滚滚尘土,地平线将天地分割为二,天地之大,何以为家。
苏芳提了提包裹,趁着城门未关出了城,历经几日爬山涉水,受人引路,苏芳到了另一个城镇,刚到一家客栈落脚,还没来得及休息,她的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她震惊地睁大眼,就见里追怒气冲冲地踏进屋。
“你这些天到处乱跑什么?你晓不晓得苏仪很担心?她为了你……为了你……”
闻言,苏芳起身行到他面前,紧张地望着他,等他后续。
“她为了找你,夜里失足摔下悬崖,如今命悬一线!”
听罢,苏芳差点晕厥,她强撑起身体,当即就要回去,里追纵然对她不满,也晓得苏仪急于见苏芳,可苦于无法在苏芳面前使用法术,便拎着她快马加鞭赶回去。
苏芳见到苏仪时,她满身都是伤痕,虽已用白纱包扎好,可屋里依旧是一大股药味和血腥混杂的气味。
一见之下,苏芳就扑到床榻边哭泣,苏仪只能艰难地抬手轻抚苏芳。
“回家就好,你不晓得阿姐多担心你。”
听了苏仪的话,苏芳既摇头又点头,满目都是泪水。苏仪见了,轻轻一笑,拭去她的眼里,说:“阿姐没事,勿忧心。”
旋即,里追替苏仪掖了掖被角,便合门离开,苏仪见状,无奈一笑。
“里追找到你时,有没有为难你?”
苏芳摇摇头,又听苏仪说:“你去把柜子里的木盒给阿姐拿来,红木雕花那个。”
交到苏仪手里时,苏仪却叫她打开。
小心打开条缝,金色流光乍然溢出来,仿佛照亮整个屋子,久久不息,散发金光之物,苏芳细细看,发现是一截形似骨头的东西。
苏仪说:“苏芳,你信阿姐么?”
苏芳怔怔然点头。
“那你把它吃下去。”
苏芳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拿起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就吞。
见状,苏仪摸摸她的头,欣慰地笑了。
“苏芳,阿姐很安心。”
这句话,直至后来,苏芳才彻底明白是何意。
倘若苏芳晓得那截骨头的重要性,她一定不会吃下去,倘若苏芳晓得所有的因果就来于此,她一定避如蛇蝎。
可她并非先知。
“苏芳,阿姐没让你过上好的日子,你怪阿姐么?”
苏芳闻言紧紧握住苏仪的手,拼命摇头。
“那就好。”
“苏芳,我突然想吃城南李记的桂花糕,你帮我去买些回来好不好?”
听后,苏芳重重点头,便起身跑出去。
谁也无法料到,这是苏芳最后一次见到苏仪。
苏芳为了让苏仪早些吃到,便去租了一辆马车,驾马到城南比步行快许多,买好桂花糕正准备回去,却路遇一突发旧疾的老妪,苏芳顾及不暇,便绕了远路送她去医馆,然后再回的苏府。
一来一回,耽搁了许久时辰。
回去的路上,苏芳心里总是隐隐不安,觉得有事发生,担心苏仪,她便嘱咐马夫加快行程,快些回去。
等苏芳抱着几盒桂花糕高高兴兴踏进苏仪房门时,只见里追坐在床沿抱着苏仪,一动不动。
担心打扰两人,苏芳静立门口许久。
时如汤汤流水而过,苏芳心里生了疑惑,走近一步,只看见苏仪紧闭眼眸,嘴角有蜿蜒留下的血痕,而里追整个人都好似被掏空了般,双眼空洞。
“嘭嘭!”
盒子落下,桂花糕散了一地。
一只脚碾过,碎成粉。
里追闻声,僵硬地转过脸。
“滚出去。”
“我叫你滚出去!”
苏芳不惧里追的怒吼,奋力跑上前,还没碰到苏仪的一分一毫,却被他挥袖一掌甩出门,重摔在墙上,力道震得墙面层层皲裂,险些坍塌,须臾,苏芳才浑身巨疼地倒地,张口喷出血。
依苏芳歧黄之术的程度而言,她断定自己当下断了不止一根肋骨。
紧接着,是缓慢地脚步声。
苏芳费力抬头,她看见里追打横抱起苏仪自屋里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到院子中央,既而旋身飞至半空。
他低眸斜睨伏在地上的苏芳,满眼狠厉。
停顿许久,自他脚下骤然裂开无数道金光,重击落下苏府,因他在苏府张开结界,任何声响别人都无法听到,不到片刻,整个苏府变作残垣断壁,瞬息夷为平地,苏芳来不及逃,就被一根柱子压倒。
无论如何都想要起身追上去,可她却毫无办法。
艳阳过后是晚秋最后一场雨。
凉凉的,冷彻心扉。
苏芳不想就这样死了。她不甘心。
凉雨渗过重叠的碎木断墙溅在她布满刮痕的脸上,同苏芳的泪水混合落入泥土。血水蜿蜒自缝隙流淌出去。
苏芳不晓得她在废墟里困了有多少天。
雨,淋漓有声。
一把素白的油纸伞在雨幕里缓缓展开,伞下露出双玄色云靴。
不晓得在昏暗的噩梦中周旋了多久,苏芳被冻醒,醒来时天已经放晴。
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身在苏府外的小巷子。苏芳知道自己被人救了,却还不晓得救她的恩人是谁。
似乎回忆起什么,苏芳赶紧查看自己伤势,却见自己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
于是,苏芳扶着墙,打算回去苏府看看。
走了几步,刚踏出巷子,便被眼前的一切吓得慌忙躲回去。
整座城都是大火。
漫天白云被染得血红,到处都是逃窜人群,成片成片的尖叫声,无数马蹄的奔腾声,粗犷地叫喊声。遍地尸骸,血流成河,犹如人间炼狱。
这方富饶净土,终是被那些番外贼寇盯上。
嘴下的肥肉,焉有不食之理。
听着马蹄声朝着自己这儿行来,苏芳握住噗通跳个不停的心,抿抿唇,折身跑向巷子深处。昏暗深巷的最暗处,有堵石墙,苏芳听得了脚步落地,鞋底在地面碾出声,她惊恐抬头,一高大身影逆光行进巷子。
这是条死路。
方从地府绕了一圈回来,现下又要入虎口。
苏芳背抵在墙上,心里慌得不得了。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拖着把泠泠冷光的大刀,一步一步行过来,刀锋在地面刺啦划出白光。
救命,谁来啊,来啊,快来,谁来救救我。
倘若苏芳会说话,应该会这样喊罢。
如今人人自危,谁还敢来救她。
一道白光飞快掠过,回神,刀尖抵上喉咙,寒气慢慢渗进皮肉,苏芳浑身止不住的颤栗,却非要佯装淡定,目光不惧地迎上男人如刀的眼。
“还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头,不想,是个有骨气的倔美人。”男人讥讽地笑道。
苏芳闻言,却一丝不敢懈怠。
果然,男人眸子沉了沉,持刀一点点挑开苏芳的衣衫。意识男人的意图,苏芳猛地打开男人的刀,快速从他臂弯下逃过去,岂料,此举惹起男人的怒气,挥刀反刃狠劈在她后背,苏芳登时倒地,疼得几乎晕厥。
有时候,苏芳有骨气起来,简直叫人惊叹。
她忍着后背的剧痛,伏在地上,艰难地向前爬行,男人见后一脚踩上苏芳的脚踝,苏芳吃痛一声,停住。
她停住并非因男人踩住她的脚踝,而是因她抬头看见的一个人,细说,她看见的是一只着了玄衣的妖。
他冷然站在巷子尽头,满目冰冷,仿若千年不化的飞雪,寸寸凝结。
男人发现苏芳视线落在那方,顺着看过去,那处却空无一人,以为她吓傻了,嘴角弯起,露出嘲讽的笑意,脚下使劲。
“啊!!”
喊声高昂窜出巷子,淹没在人群的叫喊中。
苏芳满脸都是淌下的冷汗,发髻被浸湿,紧贴脸颊。
男人又开始挑开苏芳的衣衫,一层层,动作缓慢,却让苏芳有凌迟之感。脱到只余下一件里衣,男人单手撑在苏芳耳旁,伏下身靠近,粗重的呼吸喷在苏芳后颈。
苏芳目光依旧锁在里追所在的方向,而里追也如是望着她,只是目光阴沉可怕。
苏芳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让这个妖怪无法原谅,要这样害她,这样伤害她。
伏在身后的胸膛压下,“嘶啦——”破裂声起,白衫成片成片错落,肌肤相贴,苏芳一个战栗,猛地起身,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全身僵硬,如论如何也没法动弹。
费力抬起僵硬的眼眸。
那边的里追,嘴角勾起满意的笑。
是他!
苏芳蓦然睁大眼,仿佛明白了什么,幽暗下的眸子渐渐黯淡。
死灰一片。
只要他在,便不会有人来救她。
倘若她不是哑女,倘若……
站在巷口,听着里面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原本里追是该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而无动于衷。可听不见任何呜咽声,他心却似被人狠狠揪住般。
默然转过身,眼不见心自静。
等,从未有过的漫长。
苏芳觉得好冷,周身像是浸泡在寸寸结冰的千年寒潭,眼皮沉重得无法睁开。
撕裂的疼痛蔓延到了指尖,十指连心,破裂的指甲露出粉肉。心也疼,疼得千刀万剐不过尔尔。
男人起身穿好衣物,拾起一边的长刀,低眼斜睨蜷缩的苏芳,继而大笑离去。
还没走到头,他又折回来,脱下外衣裹着苏芳,一把扛到肩上带出去。
巷口,两目相对,一双绝望空洞,一双肆意嘲讽。
男人把苏芳关在贼寇暂住的地方,四日断粮断水,里追现身时,苏芳已经奄奄一息,可他并非来救她。
“苏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