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雄辉使了个眼神，两个日本兵扯着小乞丐的衣领把他拖走了。
刘累盯着他瘦小的背影发愣，小乞丐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刘累一眼，那眼神中的戏谑瞬间点燃了刘累心中的无名火。
“你来问他吧。”小川雄辉摸了摸两撇小胡子，坐在了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军刀，刘累知道小川这家伙已经准备好随时砍下这小乞丐的脑袋。
“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啊？”刘累从兜里摸了两颗糖递到小乞丐眼前。
“小六子。”小乞丐倒是一点不露怯，平静地接过糖剥开一颗塞进了嘴里。
“多大了？”刘累翘着二郎腿，擦了擦布鞋边的泥。
“九岁。”小六子找了个凳子，自顾自坐了下来。
小川雄辉突然笑了，拔出的刀也缓缓插了回去，他看了刘累一眼，发现刘累也难掩惊讶。
“爹妈呢？”刘累盯着小六子明亮的眼睛，不咸不淡问道。
“早死了，我到处要饭混日子。”小六子笑笑，刘累知道穷人家的儿女早当家，但这小乞丐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
“你见到龙了？”刘累终于切入了正题。
小六子点点头。
“什么时候？”小川雄辉追问道。
“暴雨前，大伙儿都回去了，我热得睡不着四处溜达，跑去见龙解闷儿。那龙受了伤，脑袋里被人打了三颗子弹，伤口都快腐烂了。”小六子又剥了一颗糖塞进了嘴里。
“你怎么知道有三颗子弹。”刘累敏锐道。
“因为我把子弹拿出来数了数，正好三颗。”小六子翻了个白眼，笑了。
“你怎么取出来的？”小川雄辉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把手臂伸进伤口里，很容易就把子弹取出来了。”小六子说得好像在地上取了三块石头。
刘累一时语塞，傻眼了，这小兔崽子编话也编得太离谱了吧。
小川雄辉猛地站起，拔刀就架在了小六子的细脖子上：“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小奸细……想要戏弄我！”
“我不是奸细，你也不值得我戏弄。”小六子握着小川雄辉的手腕，猛地一推，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你——”小川雄辉恼羞成怒，举着刀就要砍了小六子。
小六子不躲不闪，丝毫未动，只冷静地看着发怒的小川雄辉：“你的心脏做过手术，少动怒，对身体不好。”
小川雄辉握着心脏，额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心脏的事，除了家里人知道他从未对外人提及。
“你性格急躁情绪不稳定有暴力倾向自尊心很强人又倔强……这样的人，很容易想不开，遇事容易走极端，可能会切腹。”小六子横着手臂在肚子上划了一下，小川雄辉的眼皮突突狂跳了起来。
刘累倒是乐了，这小兔崽子分析小川雄辉那孙子倒还挺准确，怕不是个小乞丐是个算命小先生吧。
“诶，你看看我呢？”刘累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赶紧凑了过来指指自己的鼻子。
小六子看也没看他，不屑道：“贪财好色，有心无力，俗人一个。”
刘累被噎得呛着口水疯狂咳嗽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小川雄辉让刘累先出去，自己单独和小六子待在房里。
“我？一个小叫花子罢了。”小六子大摇大摆坐在小川雄辉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笑得让他毛骨悚然。
“不不不……你怎么会知道我心脏的事……”小川雄辉一紧张就有些结巴。
“我还知道你更多。你的妻子与你门当户对，但你并不爱她，你喜欢一个叫小百合的艺伎，想要把她娶回家却遭到了反对，你与妻子相敬如宾，生了一个儿子叫太郎。”小六子微笑着看着小川雄辉，“但只有那唯一的一个儿子。”
小川雄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颅仿佛千斤重，压得他根本无力再看小六子一眼。
这个逆着光的小男孩坐在窗边的位置，小小的身躯，气势却宛如神祇。
“新婚夜，你看着你妻子美丽的玉颈，突然就想起了小百合那天鹅般修长的脖子……你很难过却又难以抵抗妻子的温柔，你说她真像一朵花。你的妻子羞涩地问你像什么花，你说像百合花。”小六子的手指在桌上无聊地划来划去，轻描淡写说着小川雄辉的闺房密语，惊得他目瞪口呆。
“你是神……还是魔？”小川雄辉匍匐在地，看着小六子糊满稀泥的脚丫子，惊恐道。
“皆是。”小六子笑出声来，孩童般清脆的声音却让他瑟瑟发抖。
“你……你救了龙吗？”
“不，救不活了，龙伤得太重气数已尽，怕是要死了。”小六子淡淡道。
“啊？”小川雄辉哀叹。
“快了，过几天就知道它是死是活了。等算出了它的具体方位，我再带你去。”
“是是……”小川雄辉点头如捣蒜，不敢再有任何造次，“我这就让给您安排一个舒适的房间。”
小川雄辉一夜未眠，瞪大双眼看着屋顶，军刀紧握在胸前身体却依旧忍不住瑟瑟发抖。他想要杀了这个小男孩，但他不敢……这个小六子仿佛知晓他的一切秘密，太可怕了！
刘累睡得直打呼，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刚睁开双眼就看到床边站着一个小小的黑影，他惊呼坐起，摸出了枕头下的枪，操他大爷的，竟然是小六子，他这个龟孙子怎么就悄无声息进来了！
“刘累。”小六子坐在凳子上，小大人一样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喝了起来。
“叫你大爷。”刘累把枪塞回枕头下，翻个身准备继续睡觉。
这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精怎么可能被这种小叫花子的花言巧语骗到，也就唬唬小川雄辉那种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说罢，谁给你出的注意，骗到日本人这里来了，小心掉你的小脑袋。赶紧麻溜滚蛋吧，兔崽子。”刘累闭上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刘累，活了四千年了吧？”小六子的声音阴阴传入了刘累的耳朵。
你大爷的！
刘累气呼呼地再次摸出枪抵住了小六子的太阳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董父？知道老子身份的只有董父了！”不对啊，董父早就死在湖心小筑了啊！
小六子嗤笑：“董父和那龙不是被你们杀了吗？武则天派你去围剿的湖心小筑啊。”
“你他妈到底是谁？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刘累咬牙切齿道。
“我是遥远的神。”小六子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刘累，那小眼神直看得刘累发憷。
“我活到这份上，我都不好意思叫自己是神，您哪位啊？”刘累歪着脑袋，盯着小六子的脸，这脏兮兮的小叫花子大晚上看起来可真够吓人的，“你真是神，你去你的庙里杵着啊，你来这儿干嘛，那些日本人才不管你是神是鬼呢，咱们和他们信仰不同，懂吗？你是不是请神请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黄大仙？孙悟空？”
刘累丢下枪，双手握紧，单脚跺地咚咚响，想要把小六子身上的脏东西赶走。
“幼稚。”小六子笑出声来，“刘累你可真有趣。身子骨不痛了？”
本来吃了止痛药好点了，被他这么一说，刘累只觉得浑身又痛了：“好吧……这位大神，你到底有何贵干啊？”
“不能让日本人把龙带走。”小六子正色道。
刘累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我肯定不可能让那群孙子把龙带走的。”
“龙已经死了……”小六子转动着茶杯。
“我不信。”刘累嘿嘿一笑，“从一开始我就不信龙死了，龙什么东西，没个几百也有几千岁了，怎么可能几颗子弹就打死了。”
小六子阴阴地看了刘累一眼，他乖乖闭上了嘴巴。
“三日后，我会告诉小川雄辉龙骨出现在何处。炎炎夏日，死去的龙很快就腐烂得只剩一堆白骨了。”小六子把茶杯盖轻轻盖在刘累嘴巴上，“到时，小川雄辉一定会让你帮忙鉴定龙骨的真假。”
刘累倒吸了一口凉气。
“日军里没有生物和考古类的专家，但小川雄辉一定会把龙骨偷偷运到日本去研究。”
刘累默默点了点头。听这口气，那受伤的龙还真活着了。糊弄鬼子，他当然没问题。
三日后，小六子带着小川雄辉一行人来到了距辽河入海口10公里处的芦苇丛中。
果然，龙果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只是变成了奇臭难闻的尸骸。
《营口市志》第一卷中记述：“1934年8月8日午后，辽河北岸东小街一农民在附近苇塘发现一巨型动物白骨，长约10米，头部左右各有一角，长约1米余，脊骨共29节。伪营口第六警察署将其运至西海关码头附近空地陈列数日，前去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刘累至今还保存着那本泛黄的《营口市志》，当时的《盛京时报》还派人采访，称之为“龙”、“天降龙”、“营川坠龙”、“巨龙”等，同时还配以照片，图文并茂，轰动一时。《盛京时报》也留着，老古董一样搁柜子里。
只是……那一切都是假的。
真龙早已不知去向。
刘累面不改色糊弄了过去，小川雄辉虽有遗憾，但依旧欣喜地想尽各种办法偷偷把龙骨运回了日本。
小六子离开前，突然提出要和小川雄辉拍一张合照留作纪念。小川雄辉同意了，照片冲洗了两张，两人一人保存了一张。
那晚桌上的菜肴异常丰富，小川雄辉喝了许多酒，刘累看着小六子冒出的小脑袋心中隐隐不安。
只见小六子凑到小川雄辉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小川雄辉喝红的脸上立刻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当夜，小六子就消失了，刘累的枕边多了小照片。
——好好保存这张照片，没准以后用得着。
——哦。你给那小日本说了什么，他一脸茫然的样子？
——我让他一定要爱惜自己的刀。
——为什么？
——以后切腹的时候用得着。
这小王八蛋到底是何方神圣？
刘累打了个大大的哆嗦，那些事儿现在想起来依旧让他头皮发麻。
小六子竟然在多年前就料到了小川雄辉会切腹自尽，似乎连他今日的骗局也猜到了……这知前生晓后事的本事，莫非真是神？
唉哟，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