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玺透过面具,冷冷地看着慈禧,她已是耄耋年纪,面容却如四十多岁的女人,身体康健时,她是整个大清国最高贵最有权势的人,自垂帘听政开始,她那双柔软的手就把整个王朝牢牢拽在手心。
她命宫人把昂贵的珍珠碾成粉末敷在脸上养颜,常年喝人奶保持年轻,她吃吃喝喝极其讲究,仿佛皇城外的一切都不能阻碍她在宫中的井然有序的奢华。
叶赫那拉氏,在一群男人中,杀出了一条不寻常的血路。
那双依稀看得到残余美丽的眼睛带着笑意望着陆云玺,这个不曾摘下面具的男人,是否脸上也布满了粗糙的鳞片,如那画中威严狰狞的龙头一般骇人?
“龙……你过来。”慈禧的声音沙哑浑浊,指尖冲着陆云玺指了指,又命令道,“你们都远一点。”
太监宫女立刻弯腰鞠躬退到了远处,魏启明和钩吻对视一眼,也走开了。
陆云玺缓缓走上前,他没有给她行礼,只是带着对生命将逝的怜悯之光安静地注视着她。
“听说你……咳咳咳……看得到人的命运?”慈禧眼中的微光依稀亮着,那是对生的无尽渴求。
“是。”他低声道。
“那你,看得到自己的命运吗?你在皇宫中……锦衣玉食,却不快乐……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愿意赐给你……只要你留在这里。龙在这里,我大清的皇帝就是真龙天子……你的命运,就是见证……一个王朝的辉煌——”慈禧又轻轻咳了起来。
“和没落。”陆云玺伸出手,握住了她雪白枯瘦的手,“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太后。王朝宛如太阳,自它升起便会落下。”
一片白光闪过,陆云玺看到慈禧躺在豪华的棺椁中。
棺内底部铺金丝织宝珠锦褥,厚七寸,下面缀大小珍珠一万多粒,红光宝石八十五块,白玉二百多块,锦褥上有一层绣满荷花的丝褥,上铺五分重的珍珠二千四百粒。
尸体上盖一条织金的陀尼经被,明黄缎底,捻金织成,织有汉字陀罗尼经文二万五千字,缀有八百多粒珍珠。
慈禧头上的凤冠由无数珍珠宝石嵌成,象征着她过去的荣光。
她的尸体旁摆满了九玲珑宝塔、翠玉佛、翡翠西瓜、蝈蝈白菜、红蓝宝石、祖母绿宝石、玉石、红珊瑚树……即使死后,她依旧享受着那些价值连城金玉珠宝。
突然,画面快速闪过。
一只粗糙的大手撬开她的嘴,拿出了那颗珍贵的夜明珠,那珠子一分两半是透明无光的珍珠,合拢又是一个巨大的圆珠,在那人的掌心中射出耀眼光芒,照亮了周围人的脸。
他们穿着军装,带着枪械,领头人赫然是军阀孙殿英。是他盗掘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地宫,那枚鸡蛋般大小的夜明珠,他送给了一个高贵的太太,缀在了她的绣花鞋上。
慈禧的定魂珠,变成了鞋上珠。
她死后,坟墓被盗,金银珠宝都没了,她像一具再普通不过的尸体,潦草地丢在那儿,孤零零的,就像一本泛黄史册的内页,可有可无早已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你看到了什么……”慈禧手中把玩着的正是那颗鸡蛋大的夜明珠。
“死亡。”陆云玺笑笑,知道用不了多久,这颗珠子就会在慈禧断气的瞬间塞进她的嘴里。
慈禧不置可否,招手让溥仪过来,三岁大的小男孩甩着辫子一路奔来,他哪知道什么皇权什么生死,只当是寻常的请安。
“龙,你告诉溥仪……他是真龙天子,是大清的皇帝,他的一生将于整个王朝同生共死……他会得到神的庇佑,会长命百岁,一世安康……”
溥仪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把小辫子甩在脑后,冲着陆云玺咧嘴笑,亮晶晶的眼里无所畏惧。
他拉陆云玺的手,努力蹦起来,想要摸他脸上的面具:“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陆云玺眼波中略有动容,溥仪又何须什么面具,等他做了天子,那身龙袍那顶头冠就是他最沉重的面具。自此,他的喜怒哀乐都不再真实了。
“龙!”慈禧的声音微微颤抖,她已经等不及了。
陆云玺终究不忍心说谎,那么软的小手,那样小的孩童就要被扶上龙椅,等待他的将是无数的血雨腥风。
他的话语曾经把许多人送上龙椅,他的身份使那些皇帝们相信他们就是上天注定的真龙天子。
但最终,他们死的死,老的老,从未有一个人真正快乐过。
龙椅,就是用权利和财富打造的囚笼,把人的良知和情感,通通关进去,把人变成野兽。
陆云玺看到了时光在溥仪身上迅速掠过。
小小的溥仪坐在龙椅上,迅速长大。
他结婚,有一个皇后,几个妃子。
他被赶出了紫禁城。
他在东北做了伪满洲国的皇帝,又成了苏联红军的囚犯。
他自杀未遂,进了战犯管理所。
他在人间颠簸,随着时代进退,最后死于疾病。
哪有什么命运可言,所有的人的归途不过就是死亡。任他生时呼风唤雨,死了,也不过是一具没了声息的躯壳。
慈禧还在颤巍巍地咆哮,溥仪的小手还好奇地想要触摸他的面具,小小的人儿拽着他的腿不断往上跳。
夕阳照进来的尘埃随着小溥仪的鞋子飞起来又落下去,宛如他未来的命运。
压抑的空气中,那香还在徐徐燃烧。
阴沉的宫女太监死死盯着他,魏启明的手一直搭在董父肩头,冷冷看着陆云玺,无言地告诉他,董父的命由他决定。
陆云玺推开溥仪,转身往外走,他的目光与董父在半空中交织,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喊道:“不——”
话音刚落,陆云玺头顶突然坠下一个巨大的铁笼把他牢牢罩住!
慈禧早有准备,这一切由不得陆云玺拒绝。
陆云玺想要把笼子掰开,但双手刚触碰到栅栏,噼里啪啦的火光闪过,一阵剧痛传来,他宛如电击般松开了。
“小龙!”董父想要挣脱魏启明的钳制,但小小的身体哪里逃得了。
钩吻走上前,冷艳的面容带着说不出的残忍:“龙,你是我们创造的,这就是你的命运,除非你想死,或者你想董父死。”
“我不想做傀儡,去欺骗另一个傀儡。”陆云玺猛地震地,整个大殿微微颤抖,龙爪攀上了他的肩头,龙须自他身后蜿蜒而出,龙头一声咆哮,吹翻了大殿上的桌椅器皿。
慈禧紧紧拽着夜明珠,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小溥仪在大风中稚气喊道:“阿玛,阿玛,我怕!”
爱新觉罗·载沣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想想不妥,慌忙跪了下来把溥仪护住。
“龙……龙……”众人指着巨大的龙头窃窃私语,纷纷跪在地上叩拜。
慈禧颤巍巍护甲指着陆云玺疲倦道:“国师,没时间了……杀了他吧,把龙镇在龙椅下一样能守护我大清的江山……”
“是!”钩吻得令。
一瞬间,万千箭雨从四面八方射向了笼子。
钩吻的脸颊自鼻梁裂开,花朵般绽放着让人恐惧的皮肉,两根粗大的触手窜入笼中,与陆云玺厮杀。
“你们这些疯子……”龙头咆哮,陆云玺全身光芒万丈,但那些锋利的箭簇上涂抹了诡异的药物,刺破了他铠甲般的光芒,深深刺入了皮肉中。
魏启明掐着董父的脖子,把他高高举起,董父穿着布鞋的小脚在空中无力地踢打着。
突然,一个宫女抢过侍卫手中的长剑,跃在半空中,快速一扫,鲜血喷溅中,一排弓箭手倒在了地上。
“春喜!”老太监刺耳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春喜你疯啦!快!快拿下她!保护太后,保护皇上……”
春喜的剑宛如无人之境,秋风扫落叶一般,长剑所到之处,鲜血四溅,她像个恐怖的世外高人,尘世间的武艺在她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慈禧打起精神,看着这场热闹,她一点都不怕,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怕的。
钩吻的触手飞了过来,嘶哑的声音狰狞道:“你终于出现了……”
春喜躲开她布满尖刺的触手,长剑一挑缠住触手,猛地一扔,长剑带着嗡嗡声把钩吻的触手深深刺入了墙壁中。
魏启明丢开董父,拔掉长剑,救下钩吻。
春喜转头就咬牙用力掰开笼子,双手被灼得发出了焦臭,笼子终于被力大无穷的她掰开了,陆云玺不解地看着她,迅速钻了出来。
春喜拾起长箭往肩后一刺,直接洞穿了一个侍卫的喉咙。
她飞快捞起董父丢进陆云玺怀中,大喝一声:“快走——”
陆云玺还在犹豫,春喜她一脚把椅子踢过去,逼得他退了出去。
门哐当哐当关上了。
春喜站在门口,逆着光的小小身影冷冷地盯着大殿中的一切。
瑟瑟发抖的宫女儿太监。
缩在父亲怀中的小溥仪。
拼命睁着眼睛不让自己昏睡的慈禧。
还有……站在不远处的魏启明和钩吻。
“你到底是谁?为何三番五次要救那龙?”魏启明从血泊中拾起了一把沾满鲜血的长剑,手臂微微一震,血滴利箭般射向了春喜。
钩吻的触手在大殿中翻滚,蟒蛇一般涌向了春喜。
陆云玺现出原形,叼着董父冲上了云霄。
钦天监跪在长廊,惊恐地看着巨龙离开了紫禁城,飞向了落日。
金光缓缓褪去,黑暗自远处快速涌来,仿佛昭示着大清衰亡的命运。
慈禧,在太阳坠入地平线的瞬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啪!”春喜沉着脸,打了个响指,大殿上的一切都停止了。
只有深受重伤的龙,带着董父,飞向了遥远的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