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挽着裤腿，赤着脚，提着小竹篮在石滩上捡小螃蟹。
海风吹得他偶尔打了个踉跄，海浪翻滚着，扑腾着拍打着悬崖，泡沫如花朵般绽放，零星的海水带着咸味溅在了长乐流着长鼻涕的小脸上。
他眯缝着双眼，专心注视着脚下的沙石，浪花偶尔掀动他的头发，露出光洁的小额头。
碧海连天，望不到边际。
这片大海辽阔而深邃，世人都叫它鲛海。
这片海域养活了附近的小渔村，人们出海捕鱼养家糊口，把海货挑到城里去卖，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密密麻麻晒着小鱼干。孩子们则提着小篮子在石滩上捡些小螃蟹小海螺，帮助家用。
渔民们出海前都要到村里的祠堂祭拜海神，祈求出海丰收，一帆风顺。
连年的捕捞，附近的鱼群已经日渐稀少，渔民只得往深海里驶去，带着干粮和淡水，一出海就是十天半月。运气好的，小有收获，运气不好，也只得耷拉着脸认了。靠天吃饭，没有法子的事。
长乐今年才七岁，个子小小脑袋却很大，瘦得跟个小猴子似的，面容却异常清秀，常被人误认为是乖巧女孩。母亲生长乐时难产，他刚呱呱落地娘亲就去了。他爹老来得子十分溺爱，靠着一条破旧的小船，和儿子相依为命。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了海面，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格外妖娆，这片悬崖耸入云霄，走在下面，如顶了一把大伞，全然感知不到半点光芒。
长乐已经捡了半竹篮螃蟹，还夹杂着一些小海螺，脚板走得微微发烫，索性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
脏兮兮的小手在粗布衣衫上随便抹了两下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闭上眼，津津有味地嚼着。
“啪啪……啪……”石头后，突然传出了轻微的拍水声，长乐睁开眼往后瞅了瞅，皱着眉歪着脑袋看了看，石头太大，也没看到什么。
他又咬了一口馒头，吧唧吧唧嚼了起来，一只黑色的小螃蟹举着双钳子横着身子大摇大摆从长乐的脚背上爬了过去。
长乐猛地弯下腰，轻轻一捏就把小螃蟹丢进了篮子里，石头后的声音更响了。
长乐放下竹篮，小心翼翼地将馒头揣进口袋，捏着小拳头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半个身子藏在石头后，只把脑袋偏了过去。
“啊——”
“吱——”
长乐瞪大眼，死死贴在石头上，嘴巴张得老大。
天啊……天啊……这……这是什么东西！
以同样姿势尖叫和死贴在石头上的“东西”也吓得张大嘴，瞪大眼，傻了。
海风吹开了他珊瑚色的长发，头发中还夹着一根小小的珊瑚，长发垂在肩头，稚气的脸吓得有些扭曲，赤裸的胸膛如孩子般敞着，腰下一片片鱼鳞裹着整个下半身，庞大的鱼尾惊恐地拍着水面，发出啪啪的声音。
“你……你你你……”长乐已经顾不上竹篮里四处逃散的螃蟹了，牙齿打着架，吓得腿打颤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他结巴着无数个“你”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吱……吱吱吱……”对方也吓得花容失色，胡乱吱吱，扶着石壁，一脸惊恐。
“尾……尾巴……你有尾巴……”长乐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眼泪呈海带状哗哗地往下流。
好大一条尾巴啊！！！
此刻，他的心里一万个小人捏着拳头在仰天咆哮。为什么这个小孩长着鱼尾巴啊！！！
寂静的空气里，只嗅得到咸涩的海风味，两个头发凌乱的“小孩”各自躲在大石的一边，努力平复着心情。
长乐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了一口唾沫，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啃了三分之一的馒头，捏在手里颤巍巍递了过去：“那个……你要不要……吃馒头……”
万一这个“小鱼孩”要吃人，不如先给它吃馒头，也许它吃饱了就不吃我了。
“吱……”那边颤巍巍回应了一声，一只同样颤抖的小手默默把馒头接了过去，在鼻下嗅了嗅，转动着眼珠子试图在脑海里寻找这种食物的味道来源于何处，想了半天，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舔，绵绵的，有点甜。
尖锐的牙齿尝试着咬了一口，在嘴里嚼了几下，吞咽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吱吱！”长乐听出了对方语气里欢快的气氛，鼓足勇气把脑袋探了过去，露出了谄媚的笑容——每次他爹要揍他，他只要这样笑，他爹十有八九下不了手。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傻笑了许久，长乐说话，对方就吱吱吱，一来二去长乐逐渐能从对方的表情中猜出大概意思了。
原来它的家住在大海里，很少上来玩，结果不小心游到了浅滩上，因为不能晒太阳，只能躲在悬崖下的阴影中，等太阳落山后再回家。
长乐一边比划一边说：“我——住在——那边的——渔村——我——来捡螃蟹——太阳落山就要回家——不然——我会挨打。”他学着老爹的样子，在屁股上狠狠比划了几下。
“我的名字叫——长——”长乐伸长手臂做了一个长长的手势，又咧嘴露出一副快乐的表情，“乐！”
小鱼孩似懂非懂，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也学着长乐一边“吱吱”一边卖力比划，一会儿下来，累得两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呀，我得回家了。”长乐抬头看看天，又看看篮子里的螃蟹已经逃得差不多了，他只得提着空荡荡的竹篮，冲小鱼孩挥挥手。
“吱吱——”它也冲他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尾巴一甩，溅起了水花，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中，滴溜溜游远了。
长乐张大嘴，傻呆呆站在原地，肚子咕咕叫着，天快要黑了。
突然，它从远处的水中冒了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耷拉在小脑袋上，冲着长乐用力挥了挥手，长乐合上嘴巴，也用力挥了挥，两人才算正式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