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秘密，长乐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只是第二天偷偷带了两个馒头，在竹篮里垫了一层布，捡了螃蟹就把它们捆在布里，裹成了一团。
长乐盘腿坐在石头上等到太阳落山了，也没见昨天的小孩出现，他撑着下巴，食不知味地嚼着馒头，盯着平静的海面，等得打起了盹儿。
突然，水里哗啦一声，长乐嗖地睁开双眼，探出脖子往水里看。
果然，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笑嘻嘻地在水面上摇来晃去，尾巴在水中用力扑腾了几下，就游到了石头边，仰着脑袋冲着长乐吱吱喊。
长乐也乐了，笑嘻嘻说道：“以为你不来了呢。给，今天特意给你带了一个。”长乐把兜里的馒头递给小鱼孩。
“要坐上来吗？”长乐拍拍旁边的空位置。
小鱼孩把馒头叼在嘴里，点点头，朝长乐伸出双臂，白花花的小手臂上还滚动着水珠。
长乐使出吃奶的劲儿，将小鱼孩给拖上了大石头，两人靠着彼此，摇晃着小腿（鱼尾），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欢乐极了。
从那以后，长乐每天都会带两人份的馒头或者煎饼分食给小鱼孩，小鱼孩也经常给长乐带一些礼物——深海里的大鱼大虾大螃蟹，每次长乐扛回家都特别吃力。
一来二去小鱼孩也逐渐学会了说人话，长乐也把“吱吱吱”学得有模有样。原来，小鱼孩的名字叫璃，琉璃的璃，是居住在深海中的小鲛人。
长乐也曾听村里的老人闲聊过，鲛人是深海中的妖邪之物，会用歌声把渔人诱到深海中吃掉。
它们只存活在老人的故事中，似乎谁也没有货真价实见识过，因为见过的人，大抵都化作了深海中的尸骨了。
鲛人不祥，闻声则亡。
传说鲛人落泪成珠，价值连城，鲛绡千金难买，有价无市。
这片海域深不可测，鲛人的传说由来已久，鲛海便是这样得名的。
长乐只当那是传说而已，从未问过璃，只每日和璃分食着干粮，看着落日从海平线上一点点被海水淹没。
那夜，长乐刚回家，就看着爹坐在桌前，一脸凝重。
屋子里没有点油灯，却晃动着幽幽的光芒，一粒晶莹剔透的珍珠躺在长乐爹粗糙的掌心中。
糟了！长乐暗叫不好，昨儿换了裤子，忘记把兜里的珠子拿出来了，竟然被爹发现了！
“哪儿来的？”长乐爹第一次用这样凝重的表情看着儿子。
长乐贴着板凳，不敢坐，只用食指一点点扣着板凳上的窟窿，声音怯怯：“捡来的……”
长乐爹捏紧珍珠，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
这样上好的深海珍珠，浑圆剔透毫无瑕疵，这小子竟然说是捡的！之前那些大鱼大虾他以为不过儿儿运气好，风暴后把一些硕大的鱼虾刮上了滩……但是这珍珠……是深海里的玩意儿，多大的海蚌才能孕育出这样好的珍珠……捡的！哼！
长乐爹轻手轻脚把珍珠层层裹好，小心翼翼藏在枕头下，用火折子点燃了油灯，屋子里又缓缓暗暗地亮了起来，却没有刚才那样好的景致。
“老子再问你一遍！哪里来的！”长乐爹急了，一巴掌拍在桌上，震落了一地的灰尘，油灯都差点倒了。
从来没见过爹这样，长乐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
长乐爹叹了一口气，走向他，蹲下来，捏着儿子的双臂让他站直身子，好言好语道：“长乐，告诉爹爹。谁给了你那些大鱼大虾，还有这枚珍珠。爹从小就告诉过你，说谎的可不是好孩子。谁给你的？”
长乐从指缝里看爹的脸，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的肌肉兴奋地抽动着，双眼通红，两只大手钳子一样死死拽住他的肩膀，像要把他拧碎。可是长乐知道，不能把璃的事告诉爹，他有不祥的预感，爹会像捕鱼一样把璃捉起来！
长乐哽咽着说道：“那些鱼虾真的是我捡的，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有些大鱼被冲上石滩……那个珠子也是，我当时看到一个特别大的海蚌……半张着，珠子夹在它的肉中……”
长乐的声音在发抖，脸颊滚烫，红彤彤的。。
长乐爹盯着儿子的脸看了一会儿，笑着松开了他：“好吧，看来是爹想多了。你去睡吧，爹给你烙明天吃的芝麻饼。”
“嗯。”长乐含着眼泪点点头，乖乖钻进了被窝里，他眯着眼假装睡着了。
爹在桌边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久，突然嗖地站起来，拿出渔网，把那些破洞挨个仔仔细细的缝补好了。
第二天，长乐假装肚子痛，没有去捡螃蟹。长乐爹照常在院子里晒稀疏的鱼干，并无异样，似乎完全忘了这一切。
第三天，长乐爹说要把鱼干拿去集市卖，长乐偷偷揣着两个煎饼往悬崖边跑去。
还未到大石块处，就看到一个兴奋的小脑袋从石头后探出来，冲着长乐嘻嘻笑，用力挥着小手，用不太标准的声音大喊道：“长——乐！”
长乐加快脚步跑过去，把煎饼塞到璃怀里，喘着粗气说道：“以后……以后我不能经常来了……”
璃皱着淡淡的眉毛，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为什么，昨天我等了许久你都没来。我等到太阳快出来了……才，才离开的。”
长乐蹲在璃面前，叹了一口气：“我爹爹发现你给我的珍珠了，一直追问我哪里来的……”
璃三两口把煎饼吞了下去，湿漉漉油腻腻的小手轻轻摸着长乐棕色的脸庞：“你爹也喜欢吗？如果你还要，我再给你……”
长乐撑着下巴，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哎呀，你不懂！我爹……”他压低声音。“我怕我爹会抓你……”
璃嘟着嘴。他的长辈们总会用各种惊悚的故事描绘陆地上人类的贪婪与可怕，但是它面前的这个人类长乐就很好啊，每天都带东西给它吃。
璃是一条幼鲛，天真烂漫，哪里知晓人类的阴暗。
“好了，璃！我得回家了！以后你不要每天在这里等我了，万一你被别人发现就惨了！大人们会杀掉你的！”长乐正色道，仿佛一下成熟了许多。
他站起来，把自己那份煎饼郑重其事放到璃的手中，“以后我想你了，我就在石头上大喊你的名字，你再出来吧。平时，你不要再出现了，太危险了！村里其他的小孩可能也会来这里捡螃蟹，你不要随便出来哦。”
“嗯！”璃双手握着煎饼，依依不舍地看着红了眼圈的长乐。
“再见……璃。”长乐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他扁着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璃好奇地伸出食指，在他脸上轻轻一刮，一滴眼泪凝固在了它的指尖。
它把食指塞进嘴里，吧唧了一声，皱起了眉头：“咸的……像海水一样。”
长乐抹了一把眼泪，笑了：“笨蛋，是眼泪啦。我走了。”
他站起来，双腿有些麻木，几乎站不稳了，退了两步，冲璃挥挥手，一步一回首地走了。
璃捏着煎饼，嘟着嘴，依依不舍地望着长乐的背影，脸蛋贴在冰凉的石头上，歪着脑袋，心中酸涩，却不明所以。
突然，长乐偏头的瞬间看到了爹从另一块石头中闪了出来，手中死死拽着渔网，眼里闪烁着兴奋地目光，贴着悬崖，一点点朝着璃移去。
长乐猛地往回跑，边跑便喊：“璃——快逃——”稚气的童声在悬崖下回荡。
璃抬头一看，头顶一张大网铺天盖地撒了过来。
璃嘴里叼着煎饼，瞬间跃入了水中，大网罩在石头上，扑了个空。
水中的波澜一点点远去，璃在水里没命地游着，煎饼泡在水里，一点点散开了。
长乐爹扯着大网，向水中追去，一直到海水淹没了他的脖子才罢休。
他气急败坏往回走，湿漉漉地爬上岸，抬手就给了长乐一个巴掌，长乐瞬间就被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