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目一沉,依然是温柔无声的动作,若不是阿爹叮嘱在心,我想我会是轻而易举地就沉迷在她的温情里,我见犹怜,又岂会如现在这般河东狮吼。
我料定她不敢,以退为进,在兵家里是常用的战术,我深谙,又岂会落入她的圈套。
如我所想,她只是毕恭毕敬地立在我身前,未有任何行动,我心道,当真是会耍嘴皮子的人,嘴上谦让三分,行动却未有分毫,眼前她所有的贴心,转瞬化为泡影。
“将军有龙阳之好,公主不介意吗?”
“我能来将军府,自然不介意。”
“公主,也真如此认为?”
“天下人尽知的事情,夫人,那些我不放在心上,但我心中有他,旁的事动摇不了我分毫。”
她垂眸望向地面,神色哀弱,似是被戳痛了一般。
“公主若真有情,请务必一生珍爱将军。”
我没再搭话,扯了被子盖在身上,凭她口中怎样说道,我断不会放在心上。
就在我闭目养神时,忽然有刀出绡的声音,一刹而已,我脸上有一道温热瞬间划过,血腥的味道,紧随其后弥漫在我身上。
我眼中一热,抬眼时,她直勾勾地躺在了地上,脖子上的血汩汩而流······
自小见惯了刀光血影,我并未有任何惊异之色,心下平静如水,我一跃起身下了地,抬手扯下内衫一侧的布料,前去掩在她颈项上涌血的地方。
若是旁人我不会心慈手软,只是她是穆敏的正室,我虽有忌惮,但终究心下不忍,我有不知自己为何这般多情,却是盯着那张泛白的面容,沉默了片刻。
她蹙着眉,缓缓睁开双眼,先前灯烛摇曳,她眸中似有温柔流出,对于女子,我向来喜欢盯着她们的眼睛瞧,顾盼生辉,是我在边塞最能听到刀叔讲道起长安花楼姑娘风情最常用的词汇。
“公主,你不该如此。”
此时此刻,她的眸子沉静如似水,没有半点生光,混沌黝黯。
我一笑道,“争芳妒艳,是你们的追逐,我自是不愿与你们沆瀣一气。”
“你这样心软,将军会失落的。”
她伸手放在颈项间,我顺势抽手,起身坐在床榻边上,抬眼一望,便是烛火之上,小窗飞入的雨丝。
“是穆敏让你来试探我的?”
她从地上坐起来,神色从容,她朝我看,我则避过她的视线,将目光投向到窗外。
夜深雨重,落地成池,室内生着一股热气,我身上的汗直冒个不停,心下燥热,如是生起了燎原之火。
“将军府只容得下心狠手辣的人。”
那夫人颤颤地站起来,端立在我身侧,我眼尾扫向她,只见她双目成空,正对着案桌上随细风飘跃的烛火。
是啊,这将军府,百年门楣,得尽皇帝之恩,风光于表,其内却是别样风色。
她既为穆敏的结发之妻,想来不易,虽说穆敏有龙阳之好,但从未听闻府上有妻妾争宠一说,这里平风浪静,没有丝毫莺燕之声。
“我说过我不与你们沆瀣一气。”
她反问道,“那与将军呢?”
我笑了笑,听着她即便声嘶力竭,依然温从有度的说话声,“我该如何,不用穆敏教,更不用你教。”
半晌那夫人也没再说话,我心下只是淤积一股燥热,汗流浃背,濡湿了内衫。
不出片刻,她躬身请退,再未多言。
心狠手辣,穆敏而今权倾朝野,便是依仗着这样的秉性得以扶摇直上,我一点也不惊异。
只是他何故要让我成为这样的人?
我起身出了门,立在屋檐下,雨势渐大,像从天上泼水一般,一瞬之间哗哗而泄。
房间两侧设有廊巷,经往前庭后院,夜风忽凉,我打了一个寒颤,双臂交织抱在胸前,倚在一根柱子上,想着心里的事。
这一觉便荒度了七天七夜,我没有除掉一个穆敏身边的花花草草,也没有除掉三哥哥,更没有谋到好的法子,挣钱养活自己。
再过五日便是御宴之日了,我定然要提早一天入皇宫,面见大阿爹,还可以见到太子哥哥。
我也知道入了皇宫韩承肆便会来找我,他同太子哥哥宿在东宫,他们一起入学堂,一起学骑射,一起学君王之道······
但大哥哥身负重任,日日忙碌,韩承肆得闲了便会溜出皇宫,叫上二哥哥三哥哥同去花楼寻乐。
以前我一直以为,他们都是天生的浪荡之子,身入万花丛,而片叶不生情,今时来了长安,我才知,所有的道听途说,都与事实相违背。
三哥哥心中有穆敏,二哥哥心上有那黄袍姑娘,情深却不敢诺。
韩承肆也许心上有了人,但定然不是我,也许他处处留情,那样更好。
我来长安出席御宴之喜,是大阿爹强行命令,阿爹不说,穆敏不言,但我自己知道。
君王之命,重于泰山,他是君王,然后才是我大阿爹。
我阿爹私造兵器之事大阿爹已经知道,边塞要地,他已经百口莫辩,何况阿爹又从来不会辩解。
穆敏说若我杀了阿爹,他便娶我为妾,这样的交易,于我们双方都公平,于阿爹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好多事,浸淫在琴瑟之乐里,不见其真面。
我伸手接着雨水,生凉的冷蔓延至全身,我想,若阿爹必死无疑,那也该是我亲手杀了他,只能是我。
他命由不得天,我命亦是由不得我,心下隐隐泛起的痛感远要比身上的伤痕更显疮痍。
我只觉得冷,由内到外,由外入里,却是不想回屋,怕一个人,也怕没有人陪。
耳畔有风拂来,后背只觉一暖,有人为我披上了披肩,就像楚俏一样,在我立身窗下时,总会静静地走上前来,为我披上披风,然后弯腰顺顺衣袍,她和我一样糙野,却有时候温柔如水一般。
我眼睛一湿,侧身时穆敏立在我身畔,屋外光线漆暗,隐隐约约,彼此不见真面,我只觉得他呼吸急促,热热的气流扑在我脸上。
雨落成音,时而淅沥,时而哗然,似乎带起一股雨雾,弥漫在我们周身。
我轻轻唤他,“穆敏。”
他隐于黑暗之中,呼吸骤烈,像一头发怒的猛虎野兽,蛰伏在猎物看不见的地方。
“穆敏——”
我提升再唤道。
他提步移向我,我只觉得眼前有一片黑影覆下来,他身上清凉的味道,慢慢涌入我鼻,他立在我身前,挡住了雨水生起的凉风。
“穆清——”
他压着嗓子,声音格外静谧温柔。
我应了一声,他便再无任何动作。
黑漆漆的夜,雨落风涌,我身后的小屋,隔窗泛出一片氤氲的光明。
我脸上像是洒上了火星子,自内而外,燥热难耐,穆敏应该是垂着脑袋,不然他呼出的气流何故盘旋在我脸上。
脸间的燥热,带起了心跳,猝然骤烈,像是要破体,发出咚咚咚地声响。
我终是难以隐忍,折身往屋内走,却是迈出半步,身后便被人拥住。
衣间的冰凉,弥在我们之间,片刻以后,将彼此的温热全部渡给了对方。
穆敏紧紧抱着我,健硕的躯身压在了我身上,我故作逞强,扛着他。
“穆敏,是你派她来的。”
“是。”
“你意欲何为?”
“你该知道。”
他说话时,温温的气息扑在我耳边,我只觉得自己嗓子一哽,面上一烧,想要逃开,却再也提不动脚。
“我杀了威远将军,你能求请皇上辞婚于你?”
“你若敢,我便能无所不为。”
我压了压眼中湿热,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不该选择我,阿爹锻造兵器,不是因为我。”
“皇上不这样认为。”
“那你呢?”
他再也不说话了,只是双手紧紧拥住了我,仿佛要将人揉进他身体里。
“夫人,性子很好。”
我犹自说着,却也不知为何,总是在这个时候说起旁的人来煞风景。
穆敏并未搭理我,手自我腰身,顺上而为,最后停在我胸前,我哽着声音,噎下痛呼。
我微微颤了一下,他紧忙抽回了双手,一把抱起我,往屋内走。
室内烛光明媚,虽弱却是这个雨夜里最明亮的东西,我抬眸盯着穆敏看,他朝我低头一笑,如是春风过境,我一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顿了下来,没有再往前行一步,我能察觉到他本就猝急的呼吸里,稍稍滞了一下,未等他反应,我的唇便覆在了他的唇上。
温凉而又泛着淡淡的湿润,我轻轻一掠,便紧忙收回身埋付在他胸口。
“我应你。”
此时此刻,这该是我能跟他讲起最动人的情话,长安盛世,风流才子,佳人雅士,临窗对月,诵起的缠绵悱恻的情诗,定然比不上我这般深情的话。
他笑的明媚昭然,低头看我,区别以前,他的眸中有了悲喜之光,先前冷峻的光一霎化为柔和的影动。
穆敏将我放在了床榻上,他坐在床榻前,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我用手指摩挲着他掌中薄薄的茧。
我问他,“韩承肆将来会回到南梁吗?”
他笑了笑,握紧了我的手,眼睛里涌出的温情让人轻易沉醉。
“阿爹若不在了,能否放楚俏一条生路?”
穆敏眸光一沉,目光移开我,落向旁处。
我知道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即便他是穆敏,即便他权倾朝野,终究不过是一缕尘沙。
天下会有无数个穆敏,也会有无数个权倾朝野的英雄。
守在此位之人,并非他一人而已。
我早该知道,也早该明白啊,为何却偏偏现在才懂?
我们就那样拉着手,听夜深时雨落的声音,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打量彼此,盘算心下的事。
也不知道三哥哥现在如何了,眼看御宴之喜就要到了,我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穆敏忽然问我,“为什么要辞婚韩承肆?”
我出声作复,“因为你。”
他勾唇浅笑,眼睛里溢出了星辰一样的光,我却是看着他,心下一紧。
“穆清,心狠手辣,是你活下去的法则。”
“我不想成为如你一般的人。”
夜风忽烈,吹入室内,穆敏神容平淡,无波无澜,手下却是颤抖不停,我用另一只手紧紧覆在他手上。
“三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