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便是御宴之喜了,我不知道三哥哥是否能得救,但是事关贡银的事情,南梁王定然不会轻纵了他。
既然丢失贡银,就应该从银子身上下功夫,只有找到银子的下落,我想三哥哥的清白便指日可待。
长安的夏日,远要比我们边塞更加炎热,边塞虽然荒凉,风沙极大,但是夏天的时候哪里有阴凉哪里便是清凉之地。
又湿又热,我在睡梦中醒来,全身疼痛,提不上半点力气,胸间的刀痕,因为发力,隐隐撕裂,我一咬牙,坐起来。
那侍女正好撩帘而入,端了饭菜小粥,步伐轻盈,笑着走过来。
“公主,这是解暑的饭菜,将军特意吩咐奴婢做的。”
她说话时将饭菜搁在一旁的桌子上,悻悻地跑过来,我们相处几日下来,她也熟悉了我的性子,在我面前没有那么多拘谨。
“公主——”
我抬头瞟她一眼,她垂头支支吾吾,我一笑道,“想说就说罢,不要憋着。”
话落她抬起头看我,一双眼睛格外明亮,“长安今日出了件大事。”
侍女说话间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打量着我,我揭开薄被,她的目光便落在我胸口的地方。
“发生了什么大事?”
“公主可是全天下的英雄,是您亲手杀了威远将军——”
我心中一哽,嘴上却是扬起一道笑意,“外面还传着什么话?”
她轻手轻脚将门合上,屋子里一霎变的闷热起来,“他们说威远将军偷了贡银——”
“还有呢?”
“说是背着皇朝私自锻造兵器,长安的人都说,当年皇上就不该委以他重任。”
是啊,如果当初大阿爹不让阿爹做什么威远将军,或许时至今日,我和阿爹只是最平凡的普通百姓。
他虽一生平安,但至少能活下去,活到我出嫁之日,活到我生儿育女的时候。
我掩下心中酸涩,让侍女搀扶着我坐到桌边,绿豆粥,清凉小菜,茶水,各色甜点酥饼,我却是没有一点胃口。
“你叫什么?”
“奴婢叫初桃。”
我拿起碗小抿了一口绿豆粥,却是怎么咽都咽不下去,如鲠在喉。
初桃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情一般,从我手里接过碗筷,又起身前去开了房门。
清风扑面,携着淡淡的花木草香之气,我看到屋外数竿石竹随风摇曳,大门紧紧闭合,整个庭院除了鸟鸣风声,寂静的听不到任何响动。
“去外面坐坐——”
初桃折身走过来,搀扶着我走到屋外,我坐在石阶上,胸口的剑伤隐隐痛烈起来。
“公主,奴婢第一次看见将军那样。”
“哪样?”
初桃坐在我一边的地方,神色平静,讲话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真诚。
“将军昨夜也受了重伤,伤势比公主还重。”
我鼻尖一酸,打忙仰起头,看天空,晴空白日,素云缱绻,真是一日好天气。
“那是他活该。”我弱不经心地说。
初桃坐在一边再未说一句话,我闭上眼,任凭阳光洒在身上,心下却是冷的要命。
堂堂权倾朝野的穆敏都受了重伤,可想而知,我阿爹昨日是如何拼命的想要活着离开,想要活,因为我而要撑着一口气,想要逃出去······
“公主,全朝的人都会记得你为大昭而立的功劳。”
我侧头看初桃,她神色认真,我迎风大笑道,“亲手宰了自己的阿爹,这事当然值得大昭全朝的人记住。”
“不是这样——”
“初桃,你也觉得他罪该致死吗?”
好半晌初桃没说话,风来风走,我的身子总觉得空荡荡的难受,一低头,泪就淌了出来。
“长安的人说,私造兵器,窃取南梁的贡银,其心不轨,大昭盛世,百姓自然不想有战乱。”
“将军,可是去上朝了?”我故作轻松问她旁的事。
“早上去了,提了威远将军的头颅。”
“他可有留什么话?”
虽然是夏风,但刮在人身上却是刺骨的寒冷,我身子不住颤了下,初桃帮我披上了披风。
“将军说让公主好生静养,再过三日就是御宴了,他不想您错过。”
我笑了笑,穆敏想的事情可真多,御宴之喜,我当然不能错过,我还要辞婚韩承肆。
“公主真打算辞婚?”
我点点头,楚俏笑出了声来,我转头睨她一眼,她一边帮我顺了顺披风,一边笑着说,“将军说到御宴之喜时,眉飞色舞的,奴婢在将军府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
“你在将军府多少年了?”
“十二年。”
“我可比不上三哥哥,将军府的穆伟,穆敏的心思在他身上。”
初桃笑了笑,起身行了礼,退了下去。
集大昭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亲手杀了威远将军,我终于毁了大昭的纲常伦理,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也许他不是我亲生父亲。
我笑了笑,眼泪一晃眼的夺眶而出,我一边伸起袖子揩眼泪,一边哭。
如果昨夜我听了穆敏的话,乖乖将阿爹斩杀,那么阿爹至少不用遭那么多的罪。
我杀了他,一夜之间扬名长安,全天下的人都会对我另眼相看,可是我却一点也不在乎,我只想阿爹回来,我们一起回边塞,年复一年,平平安的过日子。
那天我坐在石阶上,呆了一天,想了很多事,过去的,现在的,还有将来的。
次日我便又恢复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样子,除了身上的伤,我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穆敏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房顶上,吃着初桃爬墙送上来的瓜果,西瓜桃子还有葡萄,都不是应季的花果,初桃却给我弄来了。
我问她哪里来的,她诡异地笑了笑,说是偷的大夫人的。
穆敏疾步往院子里走来,许是心急,他失了往日的雄姿微风,也失了以往的警惕,他直往我屋里走,压根没有注意到坐在房顶上的我。
过了片刻,他折身走出来,在院子中央站了站,然后折身要走时,我随手拿起一个桃子砸向他。
他调身朝我一看,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踮脚一跃跳下来。
穆敏站在原地,我笑着迎过去,他蹙眉盯着我瞧。
“不认识了吗?我穆清啊——”
“伤口还疼吗?”
我站在他跟前,咫尺相距,他一低头盯着我看,却不知为何,迎上那双眼睛,我的心下隐隐一痛,笑着别过脸。
“自然是好了,没好,能这样活蹦乱跳吗?”
“再过两日便是御宴之喜,你没有让我失望。”
我瞧着西墙种的几棵梅树,光秃秃地立在院墙之下,迎风晃晃,折身往房间里走。
“穆敏——”
我站在石阶上忽然折身一转,他站在距我几个石阶以下的地方,我盯着穆敏,笑着说,“嫁给你,你不后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