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敏站在门外,伸起手欲要撩门帘时,停在空中的手忽然一顿,他就维持那样的动作,呆愣了片刻。
“穆清,天青色大昭是只有一个人可穿,但你是例外。”
“为什么?”
“因为你是穆清。”
穆敏这是在糊弄我么,如今我目睹了三哥哥锒铛入狱,阿爹被斩杀,我不得不小心去面对周边所有的人和事。
哪怕他是穆敏,我一样都会警惕,因为我不能死,正如阿爹和他都说过的一句话——
人活着,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我想我一辈子也没有那样的宏图远志,我只是想救出我三哥哥,查清楚阿爹之死。
“穆敏,我怕死。”
我朝着那道黑影,吐露了心中话,真的,至少我现在是极度怕死。
“我在,没人敢伤你。”
“若伤我的人,从来都是你呢?”
我说话时,小心翼翼将剑提在手里,如果我要怀疑,那么他永远是首当其冲。
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亲手摧毁我身后所有的堡垒。
这个世道上,聪明如穆敏,我所有的经历里,都是从他开始,伴随着血雨腥风。
好半天,他没说话,而是一动不动端立在门前,风来风去,我永远看不清他的心思。
“楚俏在皇宫。”
他当真知我软肋,就这一句话,我像魔怔了一般,扔掉手中剑,开了门,冷风刮入房间,我当着他的面,褪尽身上衣,换上簇新的衣袍。
袍子质地上乘,冰冰凉的衣料,贴在肌肤上分外舒服。
穆敏折身一转,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像个贴身的丫鬟一样。
我们出了庭院,径直走向院门,他前脚一出,我后脚跟上,小小的院落以外,是数百名身穿黄金甲的士兵,规规矩矩立在一边。
华贵的轿车,在隐约光亮里散出流光溢彩,穆敏侧身一翻端坐在了前面的马背上。
初桃搀扶着我,上了轿撵。
马蹄声起,车轮一滚,我终于从盛世长安里脱身,只身走向皇宫之内。
这个时候我千盼万盼,可是真正来了,我心下却是无比失落。
“初桃,你去过皇宫吗?”
“公主是紧张吗?”
我笑了笑,撩开一边的窗布望向外面,天色渐亮,一行人浩浩汤汤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皇帝老儿那可是我大阿爹。”
初桃嘴角一扬,笑的一双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公主这样就好了。”
是啊,这样就好了,如以前那般轻松活跃,两耳不闻身外事,想做什么凭着自己的喜好肆意妄为。
以前那是本性难移,而今我是故作如此。
我要更多,势必就要装的和以前那般一模一样,没有人注意到我,便不会有人盯上我。
车外飘来宫门缓缓地开合声,以及隐隐绰绰人的低语声,未做太多停留,马车一动,我们就彻底入了皇宫。
以前在边塞楚俏总是说,皇宫多好多好,富丽堂皇,鎏金作瓦,我以前常想入皇宫,因为这里有金子,从哪里抠点出来就又能帮阿爹解决燃眉之急。
我轻咳了几下,初桃贴心地帮我顺了顺后背。
我侧过头朝她看,“你也是穆敏救的吗?”
“是的,奴婢的命也是将军给的。”
“他为什么救你?”
初桃手下一颤,警觉地避过我,抬眼往一边看去,顺手撩起一侧的车帘,日出东方,霞光万丈,从那小窗之中涌来。
巍巍宫墙,方方正正地立在一边,晨光落在那墙面上,铺成一片金红色。
这里便是皇宫,是太子哥哥自小到大生长的地方,这里就是皇宫,是大昭权势象征之地。
很多事,一瞬浮现眼帘,以前很小的时候,太子哥哥来边塞,他总是坐在沙丘上发呆,我虽闹腾,但总是不去打扰他。
他说,他喜欢边塞,喜欢这里的大漠扬沙。
阿爹说,长安哪里比得上边塞,勾心斗角,七零八碎的,哪里都是事情。在我们边塞啊,坐不用讲究坐相,吃不用讲究吃相,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什么都不用讲究。
初桃亦是望着外面,神色落寞,阳光洒在她脸上,我看得到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有人不曾深知的一面。
“公主,来了这里,就没有外面那么自由了。”
我顺了顺衣袍,端坐在一边,“我又不在这里久住,以后是要跟着穆敏过的。”
“将军啊?”
她回身瞅着我一眼,嘴角一扬,笑的分外明亮,“将军说公主以后进了将军府,让奴婢好生教你礼仪。”
“他真这样说?”
初桃点了点头,又将身子探出到窗外,“公主来了长安就该知道,天子脚下,哪里都讲究个礼仪。”
我不再想搭理这个小丫头,若真如此,我会请求穆敏将我发配边塞,一年来看我一眼就成。
“公主可别想着回边塞了,边塞以后指不定会比长安都严格。”
我白她一眼,嗔怒道,“再怎么说,我也是堂堂正正的公主,穆敏会优待我的。”
初桃没再说话,收回身,端端正正坐在一边,神色转眼恢复了以往的谨慎恭维。
车子在平阔的石板路上行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车子一停,帘子被人由外拉起,风扑面吹来时,传来了穆敏的说话声。
“公主殿下,皇上让您移步到养心殿。”
我跳下轿撵,看着站在边上雄姿微风的穆敏,心下失笑,到今日,他才这样恭敬地面对我。
“穆敏,你以前可不这样。”
他目不斜视,提步往前走,远远一看,这个人,当真是大昭难得一见的栋梁,不仅长的好看,还家财万贯,关键是权倾朝野,就连大阿爹都敬他几分。
初桃戳了我一下,我收回神打忙跟在穆敏身后。
整条路两边都有侍卫把守,他们一个个面无神色,一动不动,哪里和我们边塞那群士兵一样。
我不想再在穆敏身边惹是生非,毕恭毕敬跟在他身后,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只有风静静地吹刮着,皇宫里的风,似乎都有收敛,不敢放肆的吹。
这该是我第三次见大阿爹,前两次,也是匆匆一面,他走的着急,但总会将我抱在怀里端详一番。
我知道他很疼我,远在边塞我要什么,他便差人送来什么。
阿爹说,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我记得大阿爹的好,不管怎么说,因为有大阿爹我才能活的这般顺遂,阿爹亦是可以活的那么潇洒、
自阿爹走后,我总是会时而不时想起他,活着的时候,没有和他说太多掏心窝的话,死了,我却留了一肚子的话不知该和谁讲。
未多时,穆敏停下脚步,我亦是停下来,抬起头便看见眼前矗立着一座辉华的宫殿,宫殿上方有三个鎏金大字,养心殿。
宫殿里面走出一个身穿红色锦袍的老宫人,弯着腰,步子不急不缓,往我们这边走过来。
我站在穆敏身后,时而不时会抬起脑袋,注视那缓缓走来的宫人。
他走过来朝着穆敏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尖锐的声音随风飘来。
“将军,御宴之喜,是眼下重中之重,皇上的意思,不用奴才多说,您也懂。”
“公公,今日公主入宫,不谈政务。”
那宫人朝我看了一眼,步子一动,朝我走过来。
“奴才叩见公主——”
他说话间提膝一跪,我走到穆敏身前,缠住了他的胳膊,“起来吧。”
“你去通报。”
穆敏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
不大会儿那老宫人再度从养心殿出来,站在我和穆敏身前,似有为难之色,拘谨了片刻才说道,“御宴之喜,皇上说晚上等公主出席。”
穆敏抬头往养心殿看了片刻,折身拉着我走,身后老太监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将军,皇上近日劳顿——”
“公主来的不是时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