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爹定然是不想见我，不然我千里迢迢从边塞远道而来，他岂有不见之礼？
定然是因为阿爹偷盗银两的事情，他生了气，才会这般对我。
我落后穆敏几步，他走的很快，常年征战，他长步有威，我紧赶慢赶追在他屁股后面。
“他是不想见我吧？”
穆敏没搭话，闷声走着，一道道宫墙规规矩矩地立在我们身外，一条石板路，看不到头。
宫铃时而不时随风摇曳，发出一声接一声清脆的声音，让人一听，心上的事，渐渐散去。
“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跑上前去，想要与他比肩而行，才走了几步，又落在了他身后。
“去见韩承肆，你敢吗？”
他忽然一折身，停在原地，我低头走着，没留个心思，一头扎在穆敏怀里，他笔挺挺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因为我的冲撞而乱了阵脚。
我仰起脑袋朝他看，“啊？”
“去东宫见韩承肆。”
“那里也有太子哥哥，你要不要去？”
穆敏眉头一皱，嘴唇抿了抿，提声说，“只见韩承肆，敢吗？”
楚俏他们都说，在这长安，只有韩承肆是我最该亲近的人，可是，我们两个除了媒妁之约，再无旁的关系。
仅有的媒妁之约还是因着同年同月同日同屋同时生的缘分，除此以外，我们一面都未曾见过。
我一把缠住穆敏的胳膊，央求道，“去见太子哥哥，好不好？”
如果换做平日我这般娇媚，阿爹定然又会对我一顿拳打脚踢，我不知道穆敏现在如何看我，只觉得头顶上有一道目光，盯的我心里发怵。
入皇宫，我最大的心思不在御宴之喜上，我来出席，只是奉皇上之命。
他们都说我可以不来长安，但是没有人会知道，送到的圣旨里大阿爹明确命令我出席御宴之邀。
将军府的哥哥们定然不知，所以才会反复追问我，为何要来长安。
我若不来，阿爹的罪名可能更多，私自放纵大昭公主，这一样可以定他的死罪。
“去东宫。”
“见太子哥哥吗？”
穆敏转身走在前面，边走边说道，“见太子，难免会遇见韩承肆，你想好了吗？”
我眉头一皱，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走不该走，
其实说韩承肆这个人，我在边塞每天都会听阿爹，楚俏，刀叔说千遍万遍，刀叔说长安的花楼里几乎日日都有他的身影，楚俏说，韩承肆是一个好人，阿爹说，那孩子除了轻浮无情一点，没什么缺点。
身为男子，轻浮薄情？
他虽然是南梁王唯一的孩子，自从被俘虏到长安以后，便在大阿爹的眼皮子底下生存，寄宿在东宫，同太子哥哥自小到大一起读书，学礼，参政。
韩承肆也是可怜人，南梁是他的家乡，他却自小长在长安，不知归期，也没有归期。
我长出了一口气，追着穆敏跑，“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
我眼睛扫过最华丽的宫阙，琉璃璀璨，在阳光下溢出五光十色的流光。
“去冷宫。”
穆敏应该是一个耐性极为不大的人，他不会征询我的意思，径自走在前面。
想我大昭堂堂的公主，跟在一个武将的屁股后头，跑来跑去，像什么话？
“哎，穆敏，你慢点走——”
他没理会我，反倒是加快了步伐，我跑在他身后，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穿过长长的宫巷，转了一个弯，再经过一条洒满阳光的碎石小路，走入一片落败荒凉的宫殿。
宫殿门前没有任何牌匾，敞开的宫门，可以窥得见院内有一棵杏树，三四月正是飞花的时节，风一来，杏花纷纷洒落，如是落了一场雪。
我们站在宫殿门口，穆敏没有进，我也不敢走，站在他旁边，盯着院子里的动静。
不出片刻，有人撩帘而出，粗布褐衣，身形消瘦，却是举止行动，文雅娴静。
她走下石阶，经过那一棵杏花树，顿下来，亦是朝我们看过来。
我不知道那是谁，转身看向穆敏，他眉眼之间素日里凝聚的风云之气，一瞬散尽，他的神容，此时此刻，格外随和，像个天真的孩子。
“那是谁？”
他笑了笑，往那边一望，温声说道，“故人。”
要不是惦记着委身给他做妾，我定然会一脚踹死他，这不是废话吗，能在皇宫中在举国欢庆之日，来这么阴森的冷宫，不是故人，还有别的说法吗？
我没搭理他，折身望着那妇人，她虽然粗布简衣，年岁和我阿爹差不多，若是他活着，他定然会喜欢这类型的女人。
“你知道他是谁吗？”穆敏问道。
我脑袋摇了摇，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看，杏花微风，她站在花树下，一脸从容，她亦是朝我看，眼睛一霎不霎。
“不是你的故人吗？”
穆敏瞥了我一眼，抬脚往宫殿里走，扑面的风刮来，带着淡淡花香。
我们走过去，她笑着朝我看，一双眼睛细细地打量着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这是穆清吧？”
穆敏顺从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走过来，站在我一步之远的地方，一双眼睛一刹变的通红。
我颤颤地跟她说，“你别哭啊，都是穆敏，他让我来的。”
那妇人红着眼睛，朝我一笑，“公主能来，我死而无憾了。”
“你是穆敏的故人，我将要与他成亲，也算我的故人。”
“公主想好了吗？”
我笑了笑，朝穆敏看去，他走过来，站在我身边，朝那妇人说道，“如果可能，我会娶她。”
“韩承肆，怎么办？”
我低下头，不知如何作答，耳边飘来穆敏的说话声，“他也许要回南梁了。”
“皇上会放他走吗？”
“他如今也该回去了，不是吗？”
那妇人一低头，眼泪从眼睛里掉了出来，她打忙伸起衣袖，揩了几下，动作文雅，不像我那般粗鲁野蛮。
我们三个人就站在杏花树下，说着闲话，阳光透过花叶的缝隙洒下来，明明暗暗的光影，流转在穆敏身上。
他噙着笑，寂静地盯着那妇人看，我盯着他看，一双眼睛就好像被他吸住了一般，不忍离开。
那妇人含笑，温柔地看向我，也不说话，阳光洒在她脸上，恍惚的明亮里，我看得见她身上的温慈，像个慈母一般。
我不知道我阿妈是谁，也不知道我亲阿爹是谁，但我从来没有羡慕过那些有阿妈的人。
我有楚俏，我们吃喝玩乐，睡觉捣乱，都在一起。
想到此，我又开始担心起楚俏来，也不知道这几日她在长安过的如何，是不是真如穆敏所说他放过了她。
还有那个该死的刀叔，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定然又在哪家花楼的榻上，醉生梦死的吧。
他定然知道阿爹被我亲手斩杀的消息，也不知他对我是何种心情。
毕竟阿爹是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人，他们虽然身份有别，但阿爹说，刀叔虽然有点浪，但是是他的好兄弟。
阿爹第一次说，另外一个人如他的兄弟，那个人是刀叔，不是大阿爹，也不是二阿爹。
我们一直在那个宫殿吃了午饭然后才起身离开，没有道别，也没有说太多的话。
那妇人如我们来时，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杏花树下，风来花落，我一回头，便看见她温柔的面庞。
穆敏走在我前面，魏昂宫墙以外，是落日余晖，有飞鸟飞过皇宫的天空，寥寥无几，显得很单调。
御宴之喜，举国大喜，我想今日定然有无数高官显贵，儒雅文人，出席。
正想着，耳边飘来一道悠扬的声音，其声洪厚，响彻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