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敏一转身,对我说,“御宴,开始了。”
他身后是霞光万丈的天空,夕阳沉浮在尽头,他不经意地笑了笑,眼下闪过一瞬的阴婺。
我们沿着来的路往出走,穆敏在前,我跟在他身后,他身姿挺拔,我一抬眼看他,只觉得他真如顶天立地一般,夜风扬起他的官服。
紫色的官衣,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衣,夕阳落在他肩头,我眼下忽然一酸,多久以前我阿爹也是这样的行装走在我前头。
人世间,无常世事,总是那般风云变幻,闭眼之间,天地就变了。
要说我啊,从来都不缺人疼,不少人爱,但是自从阿爹走了以后,我便没了根,走到哪里都觉得寒酸。
大阿爹不想见我,二阿爹似乎是暗自责怪我,可能是我贪财的毛病害得三哥哥锒铛入狱。
“穆敏——”我放慢步子,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停下来,没有回头,却是应了一声。
“是不是我真不该来长安?”
“君命难违。”
“我可以抗旨不从的。”
穆敏转过身看我,绯红的云彩给他轮廓分明的脸镀上一层薄薄的光芒,此时此刻,他要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大昭的公主,是威远将军和镇国将军的嫡女。”这些话夺口而出,未经丝毫犹豫,我在边塞惦念的也就和这些人有关而已,而这些人正好大昭朝权高位重的人。
低下头,看着地下,云疏云散,在我们头顶上方更变着,过了好大一会儿,穆敏抬头看我,神色落寞,“穆清,人拥有的和贪恋的,都会招致杀身之祸。”
我笑着走向他,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再近,我不敢。
“不管怎么说,今夜御宴之喜,我放下所有光荣,是不是在劫可逃?”
“你知道刚才的人是谁?”他答非所问,神色不改。
我摇了摇头,扭头朝身后一望,悠长的宫巷,规规整整的院墙,挡住了墙里墙外人。
“那是韩承肆的阿妈。”
“那我阿妈呢?”
我高兴地转回身问穆敏,世人都知道当年我阿妈和韩承肆阿妈是亲同手足的姐妹,虽然不是血脉至亲,但好在惺惺相惜。
早知道如此,我就该问问那妇人我阿妈现在身在何处。
风来时,我眼睛一湿,有多渴望至亲的人出现,没有人知道,我不知道怎么活,只懂得世上多一个血脉至亲,总是好的。
尤其是有阿妈,无论何时何地,阿妈,这个呼唤,总会让人心下一暖,我以前在边塞看着寻常人家的姑娘扬在风里的声音,叫着自己的阿妈。
我提步正要走时,身后飘来穆敏的说话声,“她死了。”
“你说谁?”
“你阿妈。”
我掩下心中一霎点亮的温从,再折身面朝穆敏,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走吧,出席御宴,不要耽搁了时辰。”我经过他时,故作平静地跟他说。
他不动,却是说道,“穆清,你知道何为御宴?”
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御宴以往楚俏常在我耳畔念叨,便回答道,“当然是以君王的名义开办的举国大宴。”
穆敏走过来,眉眼之间聚尽风云之气,我心下一颤,咽了几下口水。
“今夜不是御宴,是鸿门宴。”
他说完,迈开长步走在夕阳落尽的天空下,我看他时,天色一霎变的很暗。
鸿门宴的故事,阿爹以往常常说起,我自是不陌生,但即便今夜真是鸿门宴,与我又有何干系?
我只是一个公主,没了阿爹的公主,还有什么可失去的,正想到此,我忽然想到穆敏先前说起的话——
人拥有的和贪恋的,都会招致杀身之祸。
盛世长安,如今只剩下我一个,砥砺而行,我能做的就是守住还在乎,还牵挂的东西。
所以救下三哥哥,我义不容辞,我忘不了他的好,即便他同我都喜欢穆敏,我做妾,他再得穆敏喜欢,也算个妾室,毕竟人家正房的位置已经有人了。
我跑着追向穆敏,虽然我不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帮我,我还是弱不经心地听着他的话,像个孩子······
御宴,一场举国盛宴,早在半月前我便被一道圣旨所召唤,出席御宴之邀。
但究竟何为御宴之喜,正如穆敏先前问道的,我无从细知,我所能答上来的也就是楚俏说给我的只言片语。
楚俏虽然年岁和我相差不多,但是她远要比我要知道的更多,心思也要比我重,她年少的身体里似乎隐藏着几十年的秘密。
前些天我因留在穆敏府上养病,并未曾知道这场举国御宴之欢到底如何准备的,也不知道二阿爹的将军府现在是何样?
因为三哥哥的事情,我知道二阿爹,还有另外两个哥哥,对我有难言之隐,我虽浪荡,但不傻。
想到此,我朝前一看,紧跑几步,跟在穆敏身后。
我们出了狭窄的宫巷,铺在眼前的路早已经有人铺上了红毯,两侧皆有身穿红色红衣的锦衣卫对立镇守,穆敏在入口处,站了下来,等我撵上他时,他转身看我。
“穆清,你怕死吗?”
我撇了撇嘴,无趣道,“但凡能活下去,谁想死。”
他一笑,没有出声,视线朝前看去,“走吧。”
区别与以前,此时此刻,他的步子走的极慢极慢,与我并步而行,他没有着急,我亦不用费力追赶他。
夕阳的光影一霎掠尽,天光黯淡,隐隐约约的光亮里,道路两边魏昂,恢弘的宫殿,瞬时有华灯一下一下点亮,顺着我们的步子,一栋接一栋的宫阙里掌起了灯,灯火璀璨明亮,远要比洛河两岸花楼里点亮的花灯要亮。
毕竟是皇家的东西,哪一个不是人间珍品,我侧脸望着那一霎一霎点起的灯烛,心下忽然一颤,我敛了敛心绪,掉头看向穆敏,只见他一如从前,身形挺直,长步有威,侧脸的轮廓线条被灯线勾勒的分外鲜明,就这样看去,他都那么帅气,那么风姿潇洒。
我们沿着红色地毯指引的方向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尽头处扑入眼帘的宫殿分外招人眼,与先前看到方正的宫阙建筑相比,这一处宫阙是圆塔行建筑,高有几层,我数了数,盖是11层,庞然的宫阙外围是蜿蜒而伸的楼梯,整栋宫阙金色做外饰,梯子却是深烈的红色。
由里到外,由上到下,密密麻麻地点满了各种各样华贵的灯笼,灯笼轻小,样式精美,风一吹,灯笼轻轻一摇曳,带起金色的流光漫在整栋楼上。
穆敏没有说话,平静地走着,我天性喜欢闹腾,人越多总是人脑非凡。
现在整栋宫阙未见一人,除了偶尔奔忙在楼梯之间的宫女太监,再无旁的人。
“镇国将军会来吗?”
“会。”
“府上大哥哥和二哥哥会来吗?”
“会。”
“那太子哥哥呢?”
穆敏侧脸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东宫的人都会来,还有韩承肆。”
“你会跟皇上请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