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哥一人站在树影深处,一身明艳的红袍被树影覆盖,那是一抹更为深烈的红晕,细风过境,拂起了他披开的黑发,如是水墨勾勒出的长长的线条。
哪怕他被拘禁这么多天,他依然风华绰约,只是背影消瘦的不成体统,仿佛只有骨架轮廓,我远远地望着,眼睛里涩的难受,他再风华,可是再也不是我初来长安时,从马车里跳下来的那个鲜艳动人的人儿了。
我走过去,远远地唤了一声,“三哥哥——”
然后脚下像是生了风,飞一样跑过去,在他转身那一刹那扑到他怀里。
我有多想见他,没有人知道,我想让他好好活下去,至少如从前那般潇洒不羁地活下去。
他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如我阿爹一般,一下一下又一下,我头埋在他怀里哭的肆无忌惮,我像一霎回到了小时候,缠着他,不让他离开边塞,每一次他来,我就知道他会走,他走时我总会大哭几日,舍不得他离开,那时候不懂生死,只是怕再也见不到他。
“穆清——”
他温从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抱着他,抱着那具只剩骨骼的躯身,心疼的厉害,究竟受了怎么样的折磨,三哥哥才会成为如今的模样。
“不要闹了,三哥哥今日叫你来是陪我来耍的。”
我扑在他怀里,眼泪流个不停,你看我总是在该要坚强的时候,软弱的像是残柳一般,迎风而屈。
“你哭,三哥哥也会难受的,就是消瘦了,这里又没有花楼的大鱼大肉,三哥哥断然是会被饿成皮包骨头的模样的啊。”
“你胡说,这里明明不如冷宫,你还骗我。”
三哥哥笑道,“穆清,至少三哥哥还活着,人,要知足。”
韩承肆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对我说,“穆清,你哭只会让更多人看笑话,你不再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我听罢,摸了一把眼泪,拉着三哥哥往屋里走,“三哥哥,我来救你出去。”
“你有这份心思,三哥哥死而无憾了。”
“什么死不死的,以前你来边塞,算命的阿爷不是说你老来福至的么。”
三哥哥听言,点了点头,然后招呼了韩承肆坐在一边,神色严肃。
“韩承肆,你要好好保护穆清。”
韩承肆握紧双手,蹙眉沉思,良久以后才应声道,“我知道。”
“穆清,有二哥和大哥在,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我看着他一副庄重的样子,心下一颤,问道,“那你呢?”
三哥哥勾唇一笑,一旁韩承肆猝然别过脸往院落外张望去,“我啊,守在这里,等你来救我。”
话到此,外面又小厮禀报说时辰到了,似是有丝逐客之意,我们旁若无人般又继续说了一会儿话,那小厮便守在门外反反复复催促。
韩承肆起身出了房门,应该是与那小厮说道什么去了,我正要前去一看时,三哥哥一把拽住我的手,示意我坐下。
他唇角一勾,一双桃花眼里尽是风情,“穆清,你陪三哥哥最后玩一次,就最后一次,可不能让着三哥哥了。”
三哥哥笑的粲然,一身轻松,懒洋洋地坐在阳光里,我笑道,“那你输了,可不能伤心啊。”
他点点头,示意我开始。
“老虎——棒子——鸡——”
“老虎——棒子——鸡——”
三哥哥出的是棒子,我出的是鸡,我们两人目光一触,然后又开始玩起来。
老虎,棒子,鸡,棒打老虎,老虎吃鸡,鸡啃棒子——
万物相生相克,从来都是这样的道理,哪里有什么至高无上,哪里有什么遗世独立。
三哥哥今日像个缠人的小孩,一直缠着我玩,输了就再来,赢了就大笑片刻,然后再来一局,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玩耍,都是两个大人了,还是和从前一样,在边塞的沙丘上争强好胜玩个没玩没了。
门外小厮一次又一次的通报声被我和三哥哥的声音淹没,三哥哥笑的格外灿烂,那样明媚的笑容让那一道道洒在他身上的阳光都黯淡了很多很多。
一直到了很晚,韩承肆进来带我离开,三哥哥拉着我,一直将我送到了院门口,我和韩承肆走了很远很远,我回头还是能看见站在萧索院门下那道孤决的身影,遗世而独立。
我忽然想起那首诗词来,楚俏曾经背给我听的那首诗词——
我有明烛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这皇宫巍巍宫墙以内,宫殿楼阁金碧堂皇,可是都不及那道鲜红的身影明媚,即便夜色深深,三哥哥依然如这个世道上最为明艳的人。
韩承肆说,“穆清,你要记住今日事,永生不可忘。”
我回头看着三哥哥,越来越小,“此生不能忘,我的三哥哥是这个世道上最明艳的人。”
“他永远在等你,来救他。”
韩承肆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神色总是和往日不太一样,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却是好几次想说什么,又闭口不言。
“我知道,还有太子哥哥,他也在等我。”
那一夜,我睡的很沉很沉,梦里我仿佛又看到了三哥哥,他又拉着我陪他耍,没完没了的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