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天光明亮,云窗外有一丝一缕的阳光洒进来,一旁韩承肆早已经不见,敞开的窗户涌进了细风,帷幔轻轻摇曳起来。
时光这般静好,可是我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
一夜好梦,但在如今的时局里显得那般荒唐,我们的婚事,只有镇国将军府和穆敏的府邸知道,其他人似乎一概不知。
大阿爹并未过问,我们成婚当日所用到的令牌都是穆敏那日送来的,韩承肆昨夜趁我入睡前说给我的。
以前穆敏两个字便是天上地下最让我心生震颤的字野,昨夜我知道那两个字从韩承肆嘴里说出,我平静的如是一滩深水,波澜不惊。
我正穿好衣服欲要好好在这东宫溜达一番时,有丫鬟推门而入,兴冲冲地跑进来。
“公主——”
那声音清脆明丽,就像玉佩相撞的声响,我一听便打忙撩起珠帘往外望去。
初桃身穿碧色衣衫静静地站在窗下,笑着看我,“公主,公主——“
她又轻轻唤了两声,我这才收回神,问她,“你怎么来了?“
“是将军让奴婢来服侍公主的。“
“穆敏?“
初桃往前走几步,站在我一步之遥的地方,笑道,“是啊。“
我折了身往里屋走,扔下初桃一个人在外面,如今这样的境况,我真不知道穆敏究竟在作何打算。
将我推到千里之外的人,是他,欲要将我牵引回来的,也是他。
可是时间在变,世事那般无常,我们之间就该泾渭分明,他为他的君王提刀卫国,我为所有我在乎的人飞蛾一扑。
我坐在里屋的床榻上,本想狠心冷落初桃让她自己回去,却是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我故作倔强的心便被那道暖阳晒的柔软起来。
“进来吧。“
我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唤她进来。
帘珠轻碰发出细碎响动,初桃一副天真无碍的样子从外面逆光走来。
“坐。“
“回公主,奴婢不敢。“
“既然来了,有何不敢?“
我抬眼望着身前那道光影,晒在阳光里明净的像是一汪流动的水,对着初桃看了许久,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哭了。
“公主奴婢不是来惹您伤心的,如果公主不愿意奴婢留着,奴婢这就回去复命。“
我打忙伸起衣袖揩掉眼泪,轻声问她,“穆敏为何让你前来?“
“将军只将奴婢送到了东宫,没说什么。“
“刚走吗?“
初桃点了点头,我拉起初桃的手,明明年龄比我都要小,明明身处在这繁华盛世,一双手却是粗糙生硬,哪里还有半点姑娘家手如柔夷的软柔。
“奴婢知道将军伤了公主,可是将军不是有心的,奴婢这些年身在将军府是了解将军的。“
我拉着她坐下,双手撑着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初桃,往事云烟,猝然而过,那些该要忘记的都没能忘记,风来云雾散,该要留住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楚俏可好?“
我憋了好久,终是问道。
“夫人很好,现在有孕在身。“
“她命真好。“我喃喃道,起身顺了顺衣袍,转头问楚俏,”要不要去东宫转转?“
她欣然起身,随在我身后,欲要趁兴一览这东宫,太子哥哥和韩承肆自小到大生长的地方。
韩承肆今日不知道去了何处,以往他可是黏在人身上的主儿,我往哪里走他就追到哪里,今日才是大婚的第三日,这人又不知道去哪里鬼浪了。
偌大的东宫,连承起阁,宫阙亭台,鳞次栉比的排列着,从我们住的地方到太子哥哥住的地方不过每一处极尽奢华,辉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石一径,无一不在昭示皇家的威望。
“公主,前面便是太子殿下的潜心殿了,我们还要走吗?“
我没说话沿着笔直的石径往前走,这殿远要比我和韩承肆住的宫殿要风雅很多,庭前树木葱郁,夏花围列其外,越靠近芳香扑鼻,淡淡的花香弥留衣衫。
宫殿自然是被人锁上了,我站在石阶下面抬起头仰望着那三个竖列的鎏金大字,眼睛涩的难受。
一切好像梦中浮事,万般虚妄。
“公主,太子会无事的。”
初桃站在我身后怯怯地说道,“将军说虎毒不食子,皇上不会对殿下动杀心的。”
我听言笑出了声,这穆敏总是爱拿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来诓人吗,自古王朝将相,君臣之家,岂有父子之言?
刀叔早在我入长安城之前就说过,他要我牢记一点,大阿爹先是君,然后才是弟之兄,子之父,妻之夫。
是啊,他先是君,不是父亲。
我坐在石阶上,初桃坐在我身边,忽然不再说话。
“初桃?”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散在风里转眼飘远了。
“你为什么在将军府?”
“想要活下去。”
“为了什么?”
初桃头一低,没说话,双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脑袋,一双眼睛里满是汹涌的水雾。
我记得初桃说过穆敏救了很多人,她们都留在了府邸上,多数女人穆敏都娶了为妻做妾,那时候我还调笑初桃说穆敏真是吃着碗里眼瞅着锅里的主儿。
他用一己之力,给了所有人身份,既然是救命之恩,那么那些人定然会舍身相报。
我若与大阿爹为敌,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大阿爹,而是穆敏,他手握大昭朝的兵权,权势通天,如若他想逆反,只是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烈焰城池,但凡他有心,总是可得尽这江山万里。
可惜穆敏不是那般贪婪之人,明明与君王之位咫尺相聚,他却视而不见,委身甘为臣。
“公主是想听将军的事吧?“
我正思虑着初桃忽然问道,我愕然,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回道,“你是他的人,说什么风凉话。”
初桃既然是被穆敏救下的人,她肯定誓死效忠于他,她今日前来服侍我,不过是穆敏安插在我和韩承肆身边的一颗棋子。
“将军不是大昭人,公主奴婢今日告诉你的事情,您定要牢记在心,这也是奴婢能为公主的所有事情。”
初桃说话声音渐微,神色肃穆,她盯着我看,双目一霎不霎,我望着那双溢满水雾的眼睛,生怕她上下眼皮一碰就会把眼泪震出来。
我总是心疼她的,我比她年长几载,虽然自小生长在边塞那般荒凉之地,可是我有人疼,有人爱。
她不一样,初桃比我懂事明事理,也比我吃苦耐劳,单单看那一双粗糙的双手就看得出来。
“初桃,我不想你为难。”
“奴婢也不想让公主为难。”她别过脸往一边看去,过了好久,才转过头哽声说道,“奴婢只是想让公主活下去,其他的事奴婢什么都帮不上忙。”
她的声音轻轻的,却是很烈,直戳的我心疼万分。
“你为何要帮我?”
初桃眼含泪光,嘴角拂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融在阳光里将她整个人点缀的分外明艳动人。
“公主总是和旁的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