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承肆抽回身，看我一眼，“楚俏，也是穆敏自小就救下的人。”
“所以楚俏被安排到边塞，保护我？”
“也算守着威远将军，你阿爹。”
“那楚俏腹中的孩子？”
韩承肆眼睛一霎黯淡，仿佛藏在了苍茫夜色之中，“是无名。”
他说话间顿了一会儿，抬手拍了拍我的头，柔声说，“一直是楚俏暗地里护着你，直到她有了身孕，穆敏才娶她。”
原来如此，如果皇上真想杀我，该是在很早以前就动了杀心吧。
我只身一人从边塞来这举世繁荣的长安，恐怕并非大阿爹亲自下的圣旨。
“所以那御宴之喜的圣旨？”
“是，只有你来了长安，才是安全的。”
“谁说的？”
韩承肆眸光一柔，被乱箭射穿的窗户，洒入星星点点的光，落在他身上。
他眯着眼看我，唇角一勾，“穆清，你真以为威远将军的死是因为锻造兵器吗？”
我不解，移目望向横飞而来的利箭，摇了摇头。
“你是女帝之后，养在边塞，天下人皆知。杀你杀不得，但是皆有威远将军之死，可以制造你死的意外。”
“就像现在这样，借以我阿爸兵临城下来攻打大昭之名，杀了你，让世人觉得你死于意外。”
是啊，意外之死，就像天命所为，难怪阿爹会奋不顾身地把我推给穆敏。
他注定一死，并非因为锻造兵器，也并非因为以前背着皇上私自带兵攻打南梁，只是因为我到了及笄之年。
所以便有了后来的，穆敏威胁着我杀死我阿爹，他若不死，我便随时活在他带给我的种种意外之中。
可是我阿爹不知道的事是，他若死了，我怎么会好过？
我活下去，即便长生不死，有何意义？
韩承肆揽着我，我全身上下抖个不停，他用他的躯身护着我，罩着我，像我阿爹那样。
大昭之繁荣，说上个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可是这样举世昌盛的地方，唯有我们两个是最贫瘠的人。
他虽是南梁王之子，却是自小被俘虏至长安，用以要挟南梁王的猖狂。
我虽是女帝之后，却是自小被阿爹养在边塞，他只是想让我活下去，从来没有再想旁的事情。
韩承肆与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屋生，定下媒妁之约，他不是沾了我的光，反而被我拉下了水。
我越想鼻子越酸，外面的乱箭依然在横飞，像是一场雷雨交加之中唰唰落下的大雨，一定要将人粉身碎骨了才肯作罢。
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还有明天，但我明白，一切恶端由我开始。
我们两个趴在窗前，窥着外面的动静，四方宫墙之上，站满了手持弓箭的御林军，他们迎风而立，气势昂扬，而院子里又有数百位拎着刀剑一步步朝安居殿走来的侍卫。
大概我的影卫，早已经死在了他们的屠刀下面了吧。
我侧目望着韩承肆，他长的极为俊俏，眉眼之间渗着一种山水一相逢的明媚，此时，他正冷眼看着外面。
“韩承肆？”
我唤他一声，他转头看我，紧随其后，我便将手里面的玉瓶砸在他脑袋上。
我把韩承肆拉到了床底下，床下面总是最隐蔽的地方，我自小到大在边塞夺过我阿爹的拳打脚踢，都是在床底下的。
若我今日死了，顺从皇上让我意外之死的名头，是不是所有的一切至此完美终结？
我起身时，调头往床下扫了一眼，眼睛一湿，你看，我总是这么傻，早一点自行了断了，何至于惹得这么多无辜的人替我送死？
殿外的风，直直地吹来，一缕清风竟也能将我吹的止步不前。
我一步一步走向殿外，每一步，都连接着死亡，每一步都是我人生最后的时光。
数十步的距离，我仿若回顾了这整个的人生，全部都是边塞的日子，我埋没在哥哥们，还有楚俏阿爹他们的欢声笑语中，至此沉迷，我其实早该死了。
早该死了，阿爹不忍心，楚俏舍不得，哥哥哥们下不了手，二阿爹于心不忍。
一切开始，早已经将结局参入，只是到头来，注定的还是注定的，哪里有什么意外之喜，有什么漏网之鱼？
我迎着风走出殿外，所有的御林军，手握弓箭的，手提刀剑的，皆已经准备到位。
我笑一笑，往天外望，日暮西山外，鎏金的云彩，遍布整个天空，这一夏，该是要到头了。
领头的御林军朝我走来，最终站在离我几步之远的地方。
“公主，得罪了。”
我咧着嘴笑，“韩承肆已经逃了，我必定不会牵涉无辜。”
那领头之人勾唇一笑，“无辜？公主，这个世道上哪里有什么无辜可言。”
“动手吧，趁着天黑之前，我想死在光里。”
“公主有什么话就说吧，臣也是奉旨前来。”
黄昏之中，天色黯淡，一院的狼藉，我眼望四周，风在刮，树在轻轻摇动，云在飘，夕阳在走，一切都很美，一切都那么祥和。
“自我一千年以后，再无王。”
这一句话忽然夺口而出，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那领头更是双目瞪的浑圆，被我说的话震慑了一样。
他看我片刻，折身往殿外走，一边走一边举起手，直到他走出很远，在殿外时，那手在空中一摆。
有箭飞来，却是擦身而过，我抬眼时，黄昏里，穆敏一身黄金甲，逆风走来，他手握刀柄，一身正气。
像以前无数个相逢别离，他朝我走来，每一步，让我和她更近，每一步，让他离死亡更近。
他以为他可以推开我，推开我的死亡，却是与我纠缠，最后的最后，我们谁也逃不开。
他的目光从东宫的四方围墙上收回，移目朝我看来，眼目中依然是聚尽的风云之气，冷，悍，怒。
临近时，穆敏忽然快走几步，一把扯起我的衣袖，并侧脸吩咐身后不知何时来的士兵。
“去找韩承肆。”
“在床下。”
他拉着我，在夕阳落暮以前，翻身上马，朝着皇宫外飞驰而去。
我双手揽着他的腰身，头抵在他的后背上，冰凉的军甲，和他第一次伸手从轿撵里将我拉出时，我碰到的军甲一个样。